出門就看到他守在校門外,韓子顧走到沐辰逸面前:“一起走走?”
沐辰逸回眸看他,半晌,微微一笑:“好。”
兩個幾乎從未交談過的男人,一起站在學校的升旗杆旁,聊着同一個女人,好奇怪的感覺。
沐辰逸看了看韓子顧,這個大了他將近十年的男人,仍然風度翩翩,卓爾不羣。
韓子顧也打量着他,軍人般挺拔的身姿,獨具一格的氣度,淡定而不失霸氣。
兩人目光相接,都是淺淺一笑。
韓子顧先開口:“我料到你會發現孩子的事。”他帶着些微調侃,“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沐辰逸先是眉頭微卷,只是旋即,就舒展開來,他看着遠方的天空,輕聲說:“對我來說,已經很漫長了。”
韓子顧也隨着他的目光看向遠處,一陣長久的靜默之後,他若有所思地開口:“我對你們的故事好像特別感興趣,能說說麼?”
“很抱歉,不能。”沐辰逸沉默。
韓子顧微微一笑,“那就算了,不過我可以給你說說我的事,我見到初夏的時候她還在上海讀大學,你可能沒辦法想像,這個年紀的我,居然還會一見鍾情。”
沐辰逸默默地聽着。
“那一眼,轉眼已是匆匆數年,當她再次站到我面前時,已經是個再也不會笑的女人,她對我說孩子沒有爸爸,那之後我想了很多辦法來接近她,卻始終走不到她的眼裡,直到年前我帶她去花鳥市場,在一盆普通的薄荷草前,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失聲痛哭起來。”韓子顧淺淺一笑,“我那時就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會讓她這樣純淨的人將他一直放在心上,他們之間又有怎樣憾天動地的故事,能讓她僅僅在見到他喜歡的一株小草就徹底崩潰。”
沐辰逸輕輕側過臉,眼底一片溼潤,伸出手來,揉了揉眉心。
最後韓子顧說:“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正好過兩天學生要參加一個國內的比賽,我打算讓她帶隊,你倆先不見面,或許各自冷靜下才會走好你們接下來的路。”
沐辰逸點頭,很誠心的說了聲:“韓校長,謝謝你對初夏的關照。”
韓子顧無奈的笑了,“我有私心的,只是沒那個命罷了,其實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眼,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有機會娶到她了,你可千萬別再給我創造機會。”
沐辰逸伸出手,韓子顧愣了愣,也終於伸出手去,與他重重的握了一下。
兩天後,初夏帶着學生出發到S市參加比賽,一晃多少年了,她都不想去數,曾經好幾迴路過這裡,終始沒有勇氣跨進一步,連校慶都沒回來過,卻沒想到有一天會帶着自己的學生來比賽,比賽地點就是母校。
現在她站在瀰漫了些許霧氣的校園裡,看着那小徑上仍舊還是磕磕絆絆的石子路,已變得半新的圖書館,還有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幢樓都是她看過走過的地方,她此刻默默地看着它們。
突然她迎着風在晚霞中向一個方向狂奔而去,站在依舊蔥鬱的小樹林裡,她找到當年那棵被她颳了樹皮刻下了字的樹,用手一點點的剝掉青苔,刻得並不深的字跡慢慢清晰的顯了出來,初夏和沐辰逸定情處!她用手一遍遍的觸摸着,淚,也跟着一遍遍的流,突然就像個瘋子一樣抱着樹杆嘶聲力竭的大哭起來。
直到哭得發不出聲了,才靠着當年她曾靠過的香樟樹杆上,點上了一支菸,然後眯起眼睛看着空氣中騰起繚繚白霧。
只那天故意在韓子顧面前抽過後,她一直是不抽了的,今晚不知爲什麼就又想抽上。
擡頭看去,藝術系教學樓被翻修過了,外牆四周安上一圈小燈,到了晚上就亮起來,不像他們那個時候,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見五指,可也有不好的地方,如果還有像他那樣不肯在校園裡公開戀情的人,那是絕對不敢在樓前吻那個女孩的。
操場上,只有幾個男生藉着夜幕降臨前的那絲光亮在打籃球,操場邊上,一個男生無視漂亮女生傷心的抽泣,冷漠地走開了,她不由感嘆,傻姑娘,眼淚多珍貴啊,不值得現在就爲這種事流淚的。
可是當年,她爲某人流過的淚還少嗎?那時候的自己,都還是個不知道控制情緒的孩子,除了淚水的宣泄從不知道該怎麼辦。
視線往左邊偏的那一刻,擡頭就看到那顆熟悉桂花樹,鼻尖一酸,有些液體便又要爭先恐後地想要往下掉,剛還笑別人,現在還不是和從前一個樣。
突然覺得她大學四年的時光都像流水一樣,毫無意義地飄過去了,只有孩子能證實他曾經存在過。
女生宿舍樓下的桂花樹還是那棵桂花樹,她相信在她之後一定還會有人站在樹下等着誰,和誰在樹下甜蜜的擁吻,吵架,一切都那麼自然,一切都那麼美好。
儘管校園變得更美了,儘管小樹林更茂盛,儘管因他而生活鉅變,但她始終還是認定中秋節那一夜的景色最美。
站在女生宿舍樓的鐵門前,她驀然回首,樹下彷彿還立着那個挺拔如鬆的身影,脣邊綻放出那一抹讓人一看就會怦然心動的笑……
說也奇怪,離得遠了,心卻慢慢地平復了,彷彿因爲距離,感受到了某種牽絆,也確定了某些事情。
固執、自私,從不理會一直在身旁疼她寵她的他,只怪她膽怯害怕,怕自己會再一次上當受騙,怕他投入不夠心有旁騖……
深吸口氣,溫潤的空氣裡全是他的味道,那味道絲絲縷縷在心裡纏繞,有東西開始蔓延,望着眼前熟悉的一物一景,初夏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不管周遭的阻力還有多太,但珍惜眼前人,最重要。
而沐辰逸,是值得的。
她現在悔的只是,爲什麼不早一些回母校看看,不能再讓他傷心了,所有錯過的,就讓她用餘下的人生來補償他,一念放下,天地都變得清晰開闊。
再也忍不住撥向了他的電話,很快就被接起,“喂,初初,你好嗎?”
焦急的男聲傳入耳膜,透過她的大腦傳達到每一根神經,積壓的感動和心疼擊碎了堅硬的外殼,淚水不受控制的往外奔流,順着臉頰滑落。
“你說話啊,是在哭嗎?”他提高音量。
“沒有。”她捂住嘴,抽泣。
“比賽完了嗎,正想給你打電話來着。”
她卻說:“對不起,沐老師,我現在說這句話,還來得及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她不知道,他竟一下子摔倒在地面上。
她繼續說着:“我一直渴望有一天,有一個肩膀能讓我痛快地哭一場,把這麼多年的委屈和辛苦,通通宣泄出來,可是,我又害怕這個肩膀不會永遠屬於我,所以我選擇忽視它爲我遮擋的風雨,爲我付出的一切,強迫自己在離不開它之前用盡全力推開它,但是就在一分鐘前,我站在這裡,猛然就想明白了,沐老師,沐警官,或是凌逸楓,不管你的名字和身份是什麼,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我很想你,是我自己想明白了,愛了就是愛了,藏不住,瞞不了,也不想欺騙自己了,從現在起,我不會再浪費任何一次它給我的溫暖,我們,復婚吧!”
伴隨這話而出的是苦澀的淚水,顆顆滑落至嘴角,消逝,融化,那些已經逝去的,或者已經無法挽回的,就都不要再去想了,只有擺在眼前的,纔是還有機會可以把握的,雖然她還是不確定,把握到手的會不會是幸福的東西,但是,她想要再嘗試一次。
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真的去憎恨或者討厭某一個人,她不知道這種是不是就是傳說中讓人超級討厭的聖母白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