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夜毓醉酒之下的聲音出奇的大。
這一聲宣告蓋過了鼎沸的樂曲聲、說話聲、酒杯的碰撞聲,驚醒了有些昏昏欲睡精神不濟的皇太后和幾位年老的親王,也驚呆了席間正把酒言歡、聊得暢快的衆人。
殿角的樂師也不自覺地停止了演奏,舞伎沒了音樂,面面相覷地愣在殿中央,不知是該下去還是繼續留在殿內,最後還是南夜毓怒吼了一聲“都他媽給本王滾下去”,她們才驚惶地退了下去。
集英殿的衆人先是看向喝得滿面通紅、連眼睛也是紅通通的南夜毓,然後又掉頭看向在他斜對面坐第二排的柳千陌,再又掉頭去看南夜毓身旁的柳千棠。
想從三人的面上看出端倪來,或者看出他們希望看到的表情來。
可惜,衆人很快就失瞭望。
除了南夜毓臉紅脖子粗、搖搖晃晃地站在席位上,一身水綠色長裙的柳千陌仿似未聽到南夜毓的話一般,正低頭給身邊的兩個兒子夾菜,時不時用絲帕給千潯擦擦嘴角。
而毓王妃柳千棠則是端坐在席間,垂着眉眼,嘴角勾着一抹淡笑,鎮定自若地拿起席上的銀筷,去夾擺在面前的一碟蟹粉獅子頭,然後優雅地送入脣間,細細地品味着。
只不過細心的人卻發現,柳千棠拿銀筷子的手在微微顫抖,那粒蟹粉獅子頭夾了兩次才夾起來。
南夜帝見狀,表情平淡、聲音卻是微微嚴厲地說道:
“毓兒,你喝多了,說的什麼混帳話!還快坐下!”
此時,南夜毓見大殿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而柳千陌卻絲毫不理睬他,不由再次提高了聲音吼道:
“父皇,兒臣沒有喝多,清醒得很!千陌,爲什麼不回答我?只要你點頭,毓王妃之位就是你的!”
這話說得可真是不給柳千棠留情面啊,讓她這個現任毓王妃情何以堪!
衆人一邊驚詫於南夜毓的失常失態,一邊默默同情着正強自鎮定的柳千棠。
寶座上皇太后的臉瞬間沉了下去,蘭貴妃又急又氣地看着自個的兒子,正待出聲,南夜帝的怒斥已經響了起來:
“真是混帳!在木圖太子和滿殿的賓客面前喝醉酒失態,南夜毓,你真是讓朕太失望了!來人,將這個醉鬼扶下去,等他醒了,看他如何解釋!”
幾個太監趕緊上前架着南夜毓就往外拖,他一路仍不停掙扎着,嘴裡不斷叫道:
“千陌,你是本王的,本王一直愛的都是你,千陌……”
柳千棠放下筷子,站起身朝上座的南夜帝等人福了福身,聲音輕柔、語氣溫和地說道:
“皇奶奶、父皇、母妃,今天阿毓喝多了酒有些失態,臣妾需在一旁服侍,臣妾就先告退了。”
“唔,毓王妃你去吧,好好照看着他,讓他醒了酒再來,毓兒有你這個王妃,他應該知足了。”
南夜帝滿意地看着這個處事得體的兒媳婦,很是欣慰,點頭同意她退席去照顧那個失常的兒子。
皇太后沉着臉,精神略有不濟,便拄着仗起身,對南夜帝和衆人說道:
“皇上,哀家有些乏力,就不在此叨擾你們盡興了,秋月,咱們走吧。”
“母后慢走。”南夜帝和蘭貴妃躬身送走皇太后,又坐回了寶座。
大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悶,大家的情緒一時還沒從南夜毓的失態中調整好,坐在寶階第二層的姽入雲緩緩地開了口:
“皇上,今天的秋祭舉辦得很順利,也很成功,聖童們也相當乖巧,本國師在祭臺上聽到上界贊神給臣說:南夜帝是一位英明仁慈的帝王,如果您繼續大行仁政,德行天下,明年必將庇佑南夜國風調雨順、人民和樂安順、南夜皇族再掌帝國一千年。”
南夜帝一聽,頓時笑容滿面,端着肩膀笑呵呵地道:
“嗯,請國師大人在今天晚上通靈時告訴贊神,就說朕會繼續做一個英明的君主廣施仁政的。”
姽入雲在席上向上方的的南夜帝躬了躬身,聲音清越地道:
“遵旨。”
南夜帝看了看滿殿同樣興高采烈、交頭接耳的衆人,大掌一揮,衆人隨即安靜下來,就聽他繼續說道:
“今兒朕很高興,朕的所爲得到了贊神的稱讚,爲了讓贊神繼續庇佑南夜國,朕決定大赦天下,同時,農業稅由‘十五稅一’減爲‘三十稅一’,工商戶免稅三個月。李德福。”
“奴才在!”李公公彎腰躬身,從寶座側面走上前。
“你速去擬旨,等朕蓋上玉璽,就可以公告天下了。”
“是。”
李公公帶着一個小太監,顛着腳尖快速地走出了集英殿。
殿內的大臣們紛紛點頭稱讚南夜帝的大手筆仁政,有那愛溜鬚拍馬的臣子,更是紛紛離席走到殿中央,劈頭就朝上座的南夜帝跪拜了下去,口裡高聲讚美道:
“陛下聖明啊,您真是位體恤關愛百姓的明君,乃不世之出的聖君,南夜國在您的治理下,必將萬民歸順,走向更爲輝煌的明天,一統天下必將指日可待。”
南夜帝被一幫小人捧得樂開了花,咧着嘴道:
“朕雖然一直心懷天下,奈何以前做得還不夠,今後,朕必將更加勵精圖治、仁愛百姓,做一個愛卿口中的聖明之君,如此纔不負你們的厚愛啊!”
衆人又是一迭連聲的恭維,就連木圖和娜朵都給南夜帝各敬了一杯酒,贊其仁心寬厚,是南夜百姓之福。
日光城城主木海清端着一杯酒,從席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雙手舉杯齊額,聲音洪亮地說道:
“臣木海清祝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願您的仁心被天下傳誦,願您的仁政惠及每一個南夜子民,願您成爲一代盛世帝君。”
說完,木海清仰頭將杯中酒喝乾,對着神采飛揚、略有些飄飄然的南夜帝說:
“皇上,臣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今天朕心情好,木城主你說什麼,朕都不會責怪的,儘管說吧。”
南夜帝也喝了好些酒,臉上微薰,加上被臣子們一陣吹捧,很有些飄飄然。
木海清得了南夜帝的承諾,隨即臉帶愁容說道:
“皇上,臣有一位侄女兒,是您的婕妤,據說犯了點錯,被皇上打入了冷宮。臣女前幾日進宮謁見太后娘娘的時候,順便去冷宮看了看這位侄女,回來後告訴臣說,她現在在冷宮裡和皇后娘娘關在一起,日子過得甚爲清苦,常常被宮裡的奴才欺負。”
木海清頓了頓,擡眼看了下南夜帝的臉色,見沒有異常,便接下去繼續說道:
“皇上,您能大赦天下,連重犯都能免刑,能不能將冷宮裡臣的侄女兒放出來,不求您去寵幸,但求她能活得有個婕妤娘娘的樣子,臣就安心了。”
南夜帝聽罷木海清求情的話,仔細回想了下,他是將這麼一位木婕妤打入了冷宮。
因爲一個多月前,這位木婕妤在背後嚼了皇后的舌根,恰好被他聽到,就將她關到了冷宮裡,並且指明要和皇后在一個殿,無非是讓倆人互相看不順眼惡鬥罷了。
嗯,後宮的幾個女人嘛,關一關殺一殺她們的性子,也就差不多了。今天這麼好的日子,放一個是放,放兩個也是放,索性就都放出來吧。
讓這些妃子後面的家族知道,朕其實是蠻仁厚聖明的。
於是,南夜帝思忖了一會,正好太監總管李德福拿着擬好的聖旨進來了,便朗聲道:
“木城主所言極爲有理,既然朕要廣施仁政,普惠天下,那麼對自己的後宮也該如此便是,斷無赦了重犯,還關着妃子的道理。德福,朕着你即刻下去,將關在冷宮裡的所有妃嬪都放出來,讓他們各回原來的宮殿,原來的殿被分給其他妃子了的,則重新安排新宮殿,一切待遇照常不變。”
“皇上,皇后娘娘也放出來嗎?”李德福遲疑着、小心問道。
南夜帝端了端盛世明君的架子,正色道:
“一視同仁,都放。皇后也沒什麼大錯,雖然她爹沈丞相犯罪自殺,但不應累及到她,關了她一陣,也該放出來了。”
“是,奴才遵旨。”
苦命的李德福,這前腳剛邁進殿,後腳又被要當明君的南夜帝差使着去跑腿了。
將手中擬好的聖旨交給南夜帝,李德福轉身領着小太監,又顛着腳尖快速疾行了出去。
木海清謝過南夜帝,又將他捧了幾句,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
很快,李德福就回到了集英殿,他顛顛地跑上前,向南夜帝稟報道:
“皇上,奴才已經遵您的旨意,將冷宮裡的娘娘們都放出來了,一共有九位娘娘。娘娘們說要趕緊來大殿感謝皇上的寬厚仁慈,奴才做主將娘娘們攔了下來,勸說娘娘們還是先回宮好好洗漱整理一番,搗飭得漂漂亮亮了,再來謝恩不遲。”
“嗯,辦得不錯,不愧是跟了朕多年。”
南夜帝對李公公的辦事能力極爲信賴與認可,表揚了他一句,隨後對衆人說道:
“朕有些累了,先下去歇息,你們隨意盡興。木圖太子、娜朵公主,朕這把老骨頭就不陪你們嘍,有什麼事找李公公就是了。”
說罷,南夜帝領着蘭貴妃步下寶階,在衆人的躬身恭送中,回了自己的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