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陌朝夜梟眨眨眼,對着地上裝死的大夫人努努嘴,然後假裝往座椅邊走,同時漫聲說道:
“大夫人似乎暈死過去了,門口有防火的水缸,梟公子,麻煩你的人將她扛到水缸裡浸一浸,或許她就甦醒了。”
夜梟極度配合,吩咐夜魁:
“好。魁,照千陌姑娘說的去做。”
大夫人見自己要被那個粗魯的大鬍子抱起來,還要浸水缸,嚇得趕緊睜開眼,聲音虛弱地說:
“不……用……了,我,我只是有點暈。”
大夫人雖然醒了,但柳鵬程做爲一個久經沙場的武將,那一掌的力道實在是太大,她的半邊臉頰仍舊火辣辣地疼,夏日衣裳又穿得薄,摔到地上又滑行了一段,身上好幾處的皮膚都被地面給搓破了,她平時養尊處優的,哪受得了這點疼啊,不由地哼哼唧唧起來。
千陌不耐地皺皺眉頭:她這樣子,如何問話?
柳鵬程虎着一張黑臉,威嚴地道:
“不許哼!阿陌還有話要問你,你如實回答,否則別怪我不講夫妻情份。”
大夫人立即不敢再喊痛,想站卻站不起來,只得依舊趴在地上,模樣相當狼狽。旁邊的夫人小妾們個個幸災樂禍,拿帕子或扇子遮着半邊臉,一邊鄙夷一邊偷笑,沒一個人同情她。
千陌重新走到她面前,沉着聲問:
“大夫人,我問你,今早你是如何知道我要出門去煙霞湖的?”
“我,我聽墨翠說的。”
侍立在一邊的墨翠立即走出來,撲通跪在地上,欲要解釋,千陌揮揮手,攔住了她,示意大夫人繼續說下去。
“辰時的時候,我在府裡花道上正好遇到墨翠,她行色匆忙,說要去找管家安排馬車,因爲你們想去煙霞湖玩,所以,我就知道了,後面的,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這個大夫人還真是有早起溜彎的好習慣啊,就這麼好巧不巧地提前得知了她的行蹤,及時通知了王陽武,安排了徐霸天這幾個混混來殺她的寶貝們。
“當年將我送出城的馬車是誰安排的?”
千陌突然轉了個方向,淡淡地問起了陳年舊事,廳裡一衆人都聽得莫名其妙,柳鵬程也納悶地看着她:五年前的事與今天有關麼?
大夫人愣了下,又很快答道:
“應該是管家安排的,這些事都是他在管。”
“那好,管家,麻煩你站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千陌轉向站出來的管家,仔細打量着垂手恭立的中年人:一身褐色圓領長袍,腰上繫了根皁色革帶,上面墜着長長短短的幾串鑰匙,腳蹬皁色布鞋,指甲修得非常乾淨,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管家;但那雙眼睛卻深陷了下去,藏在一堆褶子裡,讓人看不清他的眸子。
這是個精明的會藏拙的管家。
千陌很快就下了判斷,收回緊盯的目光,她淡淡地問道:
“當初我跌落山崖,馬車伕卻逃過了一劫,不知他現在在哪裡?”
管家想了想,躬身回答:
“當年是小人派丁大旺趕的馬車,六小姐您出事後,也是丁大旺跑回來報的信,後來,大約過了半年,他就辭工回老家了,據他說是老家給他說了門媳婦兒,他要回去娶妻生子盡孝道了。”
“丁大旺老家在哪裡?”
“離京城不遠,小人記得他說過,他的老家好像就在城西郊外二十里地的花巖村。”
“好,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五年前在我離府的那天,丁大旺或是府裡有什麼特別的、異常的事情發生沒有?”
管家仔細想了想,搖搖頭說:
“小人記得那些天一直都挺正常的,沒什麼不平常的事情發生……”
“誰說沒有?我記得在六小姐出事之前,毓王爺的母妃曾經來過府裡面,說是要見未來的兒媳婦。”
左手坐在第二位的着藍金色夏裝的女子突然開口打斷了管家的話,千陌望過去,說話的正是她爹的三夫人。三夫人見柳鵬程和衆人都向她望來,便端正了坐姿,翹起一雙媚眼,故做嚴肅地道:
“一個深宮裡的妃子,居然順路到大臣的府邸,說要看看未來的兒媳婦,這本身就很奇怪啊,也不知看沒看着,反正最後是大夫人和五小姐接待的。”
柳鵬程瞪了三夫人一眼,道:
“婦人家少見多怪,毓王的母妃出宮遊玩,路過親家宅子,順便來看看,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要你多嘴。”
三夫人滿心以爲剛纔出頭說話,能博得柳鵬程的青眼,沒料到卻遭到他的訓斥,不由得撇撇嘴,滿臉的不高興。
被三夫人這麼一打岔,千陌也覺得問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來了,只不過根據大夫人的表現來看,她推斷五年前馬車失事案,應該與大夫人無關。
那麼,當年,到底是誰要害她呢?
排除掉大夫人,就只剩下柳千棠和南夜毓這兩個人的嫌疑最大了,或許丁大旺會知道一些內情吧。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丁大旺。
她走到柳鵬程跟前,懇切地道:
“爹,女兒當年失事,並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爲之,或許車伕丁大旺知道內情,我想請爹派人去花巖村將他找來徹查。”
柳鵬程聽到此時,大致弄明白了當年的一些事情和千陌的意圖,心裡也迫切想要搞清楚究竟是誰在害他的陌兒。他點點頭,隨即叫來自己的侍衛,吩咐他跑一趟花巖村將丁大旺帶來。
看着地上的徐霸天、王陽武和柳王氏三人,千陌乖巧地說她沒有什麼好問的了,事情已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請爹拿主意處置。
柳鵬程不愧是當了多年將軍的人,行事果決公正,他立即吩咐道:
“來人,將徐霸天和王陽武送官究辦。”
王陽武一聽要將他送官,立即掙扎着叫道:
“六姑娘,你不是答應我只要說實話,就不將我送官的麼?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啊?”
千陌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話,將王陽武氣得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
“本姑娘什麼時候答應你不將你送官了?”
“你自己說的,說我供出幕後指使的人,你就,就給我留個好去處。”
千陌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後,冷冷地給他解釋:
“京兆府衙門,就是個好去處,你們這些惡人,就由法律來懲治吧,我可不敢私自放了你們。”
王陽武見自己被一個小姑娘給耍了,登時傻了眼,這時才知道自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承認了自己所犯的罪行,還供出了身爲鎮國公夫人的親姐姐。沒了姐姐的身份做靠山,他們王家的好日子也過到頭了。
此時的他後悔不迭,看着地上狼狽盯着他的姐姐,他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垂頭喪氣得很,旋即又有些恨他姐姐:若不是她的要求,他又怎會去*,悔不該聽她的話的,若當時勸住她,也不至於弄到現在身敗名裂被法辦的下場啊。
等侍衛將徐霸天和王陽武帶下去送官後,柳鵬程這纔看向一直趴在地上的柳王氏,沉默了一會,果斷地道:
“至於柳王氏王月如,所犯罪行實難被柳家列祖列宗容忍,有違柳家祖訓……”
“等一下,爹。”
一聲焦急、清脆的女聲突然打斷了柳鵬程的話,衆人齊往門口望去,千陌卻瞭然地垂下眼睛,勾起嘴角淺笑。
柳千棠終於還是趕來了。
只不過,柳千紫這個信報得有點晚了。
柳鵬程見從門口進來的是他喜歡的另一個女兒——現在的毓王妃柳千棠,微微有些怔愣,她怎麼這麼快趕來了?
直到看到柳千棠身後跟着的柳千紫,才恍然大悟是她去通風報的信。
柳千棠快步走到大夫人身邊,伸手就去扶她。大夫人身上有傷,在地上趴的時間又長了些,人又比較胖,一時間嬌弱的毓王妃還扶她不動,柳千紫趕緊上前搭了把手,兩人合力纔將她扶起來,結果大夫人顫悠悠地,站都站不穩。
柳千棠這才面向柳鵬程,聲音溫柔卻略帶責備地質問道:
“爹,你作什麼這樣對待娘?!娘究竟犯了什麼錯,要被你們在大廳裡當衆審問?要不是阿紫跑去向女兒求助,女兒還不知娘竟然在爹的鎮國公府裡受到如此的委曲對待。”
柳鵬程雖然疼愛這個柳千棠,但不是個盲目寵愛不講理的父親,他堂堂將軍的威嚴也是容不得他人來質疑的。說到底,柳王氏犯下的這件錯,既是家事又不是家事,若認真追究起來,即便送官也不爲過。
當事人千陌將柳王氏交由他來處置,既是對他的信任,也是對他這個父親的尊重,所以他不能辜負她,必須要還她們母子一個公道。
柳鵬程端起肩膀,威嚴地道:
“棠兒,你且讓開一邊,今天你娘已原原本本交待了她指使你舅舅僱兇殺人的事情,我們柳家容不得這樣蛇蠍心腸暗害家人的婦人存在,她必須受到懲罰。從即日起,王月如將不再是我鎮國公府的當家主母,明日就送入城北寂光寺,讓她伴着青燈古佛去懺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吧。”
“爹!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