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看他家莊主大人拿着千陌的信如獲至寶的模樣,心裡猶豫着要不要將薩曼茲太子造訪柳府的事順便也彙報給他。
跟了夜梟這麼多年,他和他既是下司和下屬關係,又是朋友關係。
公子身上發生的很多事情,每一個點滴,每一件過往,只要是他在他身邊,他都知道。
他清清楚楚瞭解他家公子的每一項優點,卻從未見他露出過任何可以被人利用的缺點和破綻,除了多年前的那個女人,給了他沉重的打擊外,他幾乎完美得近乎神。
不怒不燥,不急不焦,不憂不喜。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公子始終都是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面孔,他就像是一尊無情無慾、沒有喜怒哀樂的冷麪閻王,冷冷地俯瞰着衆生的營營苟苟、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這樣的公子,夜魅以爲他再也不會愛了,他甚至爲此暗暗着急。
他答應過公子的娘,那個美麗的女人曾拉着他的手,拜託他一定要跟隨她的兒子一輩子、幫他一輩子,給他找個好媳婦,讓他娶妻生子,過簡單快樂的生活。
爲此他動了不少的腦筋,想了不少的法子,結果所有的計劃還未實施,就被公子察覺而胎死腹中,兩人差點爲此鬧崩,他也因此被公子派到外地整整懲罰了兩年。
從此以後,夜魅只能將對公子的擔憂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不敢再觸他的逆麟。
現在,終於有個讓公子動心動情的女人出現了,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雖然這個女人有兩個私生子,品行不太好,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只要公子喜歡,就行了。
不過他會盯着那個女人,不讓她做對不起公子的事,更不能在私生活上不檢點。
想到這裡,夜魅低聲給夜梟彙報道:
“公子,剛纔夜魁回來,說在鎮國公府看到了薩曼茲國的太子木圖,他去柳府,會不會也是看上了柳小姐的美貌?”
“嗯,我知道了。”
夜梟將澄心信箋放在一邊,又捏了捏信封套,裡面還有東西,摸上去似乎軟軟的,豁開信封口看,竟是一方粉藍色的絲帕。
看了看自己沾着黑色藥湯的雙手,他伸手去拿浴桶旁小方凳上的幹浴巾,夜魅蹙起眉頭暗暗擔心,忍不住出聲勸道:
“公子,還是先泡完這桶藥浴再看吧,柳小姐的信反正已經在您手裡了,也不急在這一時,九弦公子說這藥湯得全身浸泡,您可別前功盡棄了。”
“沒關係,反正我這病也不是泡一次兩次就能好得了的,你看我這不是全身都泡在藥裡嗎?只不過是將手拿出來罷了。”
夜梟對夜魅的擔憂不以爲然,他拿起幹浴巾將手仔細擦乾淨藥水,然後從信封裡很小心地取出那方摺疊成小方塊的粉藍色絲帕,順手將信封放在小方凳上,迫不急待地就將絲帕打了開來。
當那串青絲編的同心結呈現在眼前時,他不由勾起脣笑了,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橫了夜魅一眼,聲音淡淡地道:
“魅,你很閒嗎?”
誒喲,這是嫌棄他這個屬下在這裡礙眼,妨礙他看柳小姐的信物了。
“啊,魅忽然想起前廳裡還有很多文件和事務要處理,就不打擾公子了,魅先下去了。”
夜魅無奈地搖搖頭,以無可奈何的語氣給自己找了個告辭的理由,行了禮,轉身離去,走到屏風邊,他忽然心生促狹,狀似好心地回頭提醒道:
“哦,公子,魅想起來了,九弦公子說他一刻鐘後就進來,貌似時間好像快到了。”
說完,似乎怕被夜梟責難般,他趕緊腳底抹油,快速走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
夜梟根本沒將夜魅的話聽進去,他一顆心現在全在那束千陌的青絲上,越看那個同心結,越歡喜。
伸出修長的手指,細細撫摩着那如絲綢般順滑柔軟的髮絲。
閉着眼睛,將頭靠在浴桶的邊沿,夜梟情不自禁地將青絲同心結放在脣邊,輕輕地用嘴親着,發上還留有她淡淡的香味。
夜梟不由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陌兒,你究竟有何般魔力,竟能讓我一向驕傲自詡的自制力,在你面前也一敗塗地呢?!我是多想早一點擁有你啊,等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要狠狠地好好愛你,討回本來。
幸虧千陌不在這裡,不知道這位冷麪閻羅內心“陰暗”的想法,否則不定有多“鄙視”他!
沉浸在甜蜜思念中的夜梟並沒有放鬆應有的警惕,他的五感依然敏銳。
所以,他忽然聽到了一聲極細微的“嗒”的開門聲,有人走了進來。
是子九弦。
他趕緊將青絲重新包回絲帕裡,再塞進信封,然後將它們藏到小方凳下面,浴巾搭在方凳上面垂下去,將它遮嚴實了,他纔將手重新泡進浴桶裡,做出規規矩矩泡藥澡的模樣。
這一*作做得乾淨利落,行雲流水,等子九弦轉過屏風進來時,他已經氣定神閒如老僧入定般在浴桶裡打坐。
子九弦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拿眼將屏風後的空間掃了一遍。
小方凳上的幹浴巾有明顯被動過的痕跡,上面還殘留着黑色的溼水印子,顯見得這個莊主不是個配合大夫的好病人。
子九弦便不動聲色地走到浴桶邊,邊試水溫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莊主大人,夜魅這麼急着來幹什麼?他不知道在你泡藥澡期間,是不能打斷的嗎?”
“唔,他知道。”夜梟爲自己得力的助手辯護。
“他知道那爲何還來打擾你?據我所知,這段時間可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需要你處理的。”
藥水有點涼了,子九弦拿起瓢,往浴桶裡添着熱騰騰的藥湯,同時一臉的不高興。
“我說九弦,你是不是管得有點寬了?!”
夜梟有些奇怪,他的手下來給他彙報,子九弦激動個啥?不由睜開眼靜靜地看着他。
子九弦舀了幾瓢熱湯後,見浴桶裡又蒸騰起一股熱汽,便將勺子“啪”地丟到一邊,怒氣衝衝地說道:
“你這樣的病人,老子治不好了!明明告訴過你們,治病期間千萬不能打擾,泡湯時必須將脖子以下全部浸泡三個時辰,還不能被外界事情所左右情緒,要靜心泡,這樣藥效才能最大程度地被吸收,懂不懂?!你爲什麼就是不聽?!”
夜梟聳聳肩,那肩在水下,別人也看不到,很是無辜:
“你是有名的神醫,你說的話我們哪次沒聽過?這不是一直都泡得好好的嗎?”
“你還狡辯、耍賴!不拿出證據來,你還不承認了!”
子九弦幾步繞到浴桶另一側,從小方凳上一把抓起那條浴巾,將它舉到夜梟眼前,氣憤地道:
“夜大莊主,你自己看看,這就是證據,上面還有你的五個黑爪印,還是溼的!你敢說你沒將胳膊和雙手從藥水裡拿出來?”
夜梟看着證物,恍然大悟地睜眼說瞎話:
“哦,這個啊,剛纔夜魅怕水涼了,用手試了試水溫,然後用它擦乾淨了手。九弦,你也太緊張過度了,聽我一句話,你需要休息,等這段時間過了,你就給自己放個假吧。”
“你就瞎編吧,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有潔癖,你的東西都不讓人碰的,那些手下更是知道這點,夜魅跟了你這麼多年,又怎會隨便用你的浴巾來擦手!”
子九弦絲毫不上當,毫不留情地戳穿夜梟的謊言,頓了頓,語重心長地道:
“夜梟,我們倆也認識多年了,爲了幫你驅除乾淨身體內的餘毒,我翻了多少的醫書,採了多少的草藥,放棄了多少個追求女人的機會,看在我漚心瀝血研製解藥的份上,你最起碼也應該尊重一下我吧?”
“抱歉,我沒有不尊重你。”
夜梟擡眉對着蹲在浴桶前的年輕神醫說道:
“九弦,我真的很感激能認識你,和你成爲朋友。我這一生短短二十幾年,朋友不多,值得信任的更是沒有幾個,但你是其中一個。爲了我身上的毒,這些年來,作爲頂級神醫的雙絕公子,你的付出和犧牲,我都看在眼裡,也記在心裡,我很慶幸,有你這樣一個朋友,真的。”
這番話說得至情至理,情深義重,子九弦再也無話可說,他長嘆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小方凳上:
“你知道就好,我只盼你早點好起來。”
江湖上聞名遐邇的神醫雙絕公子,醫術毒術獨步天下,世人皆只聞其名而不得見其人。
想當年,他也是瀟灑地來瀟灑地去,天地間任他遨遊,沒想到偶然認識了這個高冷腹黑的莊主,和他甚爲投契,竟然成爲了朋友,從此爲了解他的毒,同時也是爲了證明自己的醫術天下無敵,他留在了他的身邊。
經過這幾年他的精心配藥與調理,夜梟的毒漸漸拔除得差不多了,只餘了極少部分被逼到某一處外,身體已經基本上無恙。
從幾年前的每天必須泡一次藥,到一年前的每七天泡一次,再到如今的每半月泡一次藥湯,情況越來越好,雖然他現在不能完全治好他,但只要找到當年害他的那個人,逼問出毒藥的藥引來,他就有辦法能將那一點點餘毒完全解掉了。
夜梟誠懇地說道:
“我都知道,所以,九弦,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