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現在停留的這個地方,是金鑾國大名鼎鼎的樂城,一座百姓皆能歌善舞的城池。
一旦步入這個地方,不管是走在大街小巷,還是進入府邸宅院,總是能聽到樂器演奏的旋律,或者美妙的歌聲和舞蹈。
樂城的學院也是以樂院爲主,據說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讓孩子進入樂院學習,只有那些實在沒有這方面天賦的孩子纔會選擇其他三門課程。
這個熱愛音樂舞蹈的城池也給全國輸送了不少人才,出了不少了不起的樂曲大家,更別說數不清的歌姬舞姬了。據說宮裡有位妃子就出自於樂城,憑着美好的歌喉得了皇上寵幸,可謂野雞變鳳凰,一飛沖天。
離落以前從梅艾嘴裡得知樂城時,覺得若是有居民幸福感調查排名的話,此地一定居於榜首。因爲在她看來,音樂是能給人帶來幸福的存在。一個充滿美好旋律和歡樂舞蹈的地方,百姓也是衣食無憂、樂觀向上的。
直到這次和蘇焱起路過,才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然而事實卻和她想象中有差距。
樂城不大,但熱鬧非凡,街上最多的便是歌舞坊,也的確如梅艾所說,到處都能聽到歌聲樂聲,隨便一家小飯館都有人賣唱,大一點的飯館和茶樓,更是專門設了舞臺全天提供歌舞表演。
不過,這裡的百姓並沒有離落想象中的幸福。至少在不少人臉上看不到快樂,反而透出一種被生活逼迫的無奈和麻木。
樂城,就像是一個量產樂者舞者的交易市場,音樂和舞蹈,在這裡只是一種謀生和攀附的手段,摻雜了太多名利因素,完全失去了藝術的純粹。
比如京城的千嬌百媚,雖然也將歌舞當成商品出售,但每一個樂師都是真的熱愛音樂,傾情演奏的樂曲能給人帶來美好的享受,甚至是心靈上的昇華。
但在這裡,歌舞坊出售的卻是人——年輕的擅長演奏、唱歌或者舞蹈的人,會被賣到其他各地的歌舞坊賣藝,或者賣去富貴人家供其玩樂。而那些年老或者藝技不精的人,一旦將其價值榨乾後就無情拋棄。
所以,樂城隨處可見乞討者,數量之多可謂金鑾之最了吧。
得知鶯歌燕舞表面下的可悲現實,離落也沒了停留的心思,和蘇焱起商量住一晚就離開,吃多了第一樓的飯菜,離落想要嚐嚐當地的特色,所以傍晚特意選了家沒有歌舞表演的飯館用餐。
這家飯館不大,收拾得很乾淨,菜色雖然不多,但也清爽可口,所以生意還不錯。
離落和蘇焱起從進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女子出塵絕豔,男子俊美若妖,即便是來到這樣凡俗市井之地,也絲毫不損他們高貴脫俗的氣質。
掌櫃的是個發福的大嬸,笑眯樂呵親自將兩人迎進去,還特意挑選了靠裡的位置,這裡不會被乞丐打擾。
蘇焱起按照離落的習慣,吩咐所有菜都上一道,掌櫃便眉開眼笑的去準備了。
用餐進行到一半,就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官人,需要彈唱嗎?”
“去去,別打攪爺吃飯!”一個粗暴的聲音拒絕道。
離落挑挑眉,她特意選這個飯館就是圖個清靜,怎麼還有人來賣場。擡眼看去,不知什麼時候進來個十七八歲的蒙面女子,一手抱着把琵琶,一手牽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順着桌子挨個問過來。
女子衣着樸素,素髮素面,眉眼低垂着,又蒙着面,看不清楚長什麼樣,可是身段窈窕,聲音輕柔悅耳,聽上去很是舒服,“官人,奴家會彈好幾首曲子,一曲只需要一兩紋銀……”
“一兩紋銀!想錢想瘋了吧,翠紅坊的頭牌也纔要十兩銀子,你連人家腳趾頭都比不上!”被問到的那桌是個書生模樣的男子,鄙夷的說道。
“奈姐姐彈得比她好多了!”小女孩漲紅着臉說道。
蒙面女子趕緊拉了一下小女孩,然後朝男子彎腰道歉:“妹妹不懂事,還請官人別介意。”
男子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讓她們快走,蒙面女子轉向下一桌,還沒開口就被陸續哄趕。
“哎,過來過來。”一個滿腦肥腸的老男人朝前傾着身子,對她勾着手指色迷迷的說道:“把面紗取了,若是還有幾分姿色,爺就花一兩銀子點一曲。”
蒙面女子身形一僵,福了福身子,垂首怯怯的說道:“奴家容顏醜陋,怕驚擾了官人。若是官人肯垂憐賞一兩銀子,奴家願意多彈唱一曲以作報答。”
“哪那麼多廢話,過來爺看看。”老男人喝了點酒,見那賣唱的女人雖然遮着臉,但身形窈窕,皮膚白皙,頓時起了色心,伸手就去掀她的面紗。
那女子本來就低垂着頭,又抱着琵琶行動不便,猝不及防下被扯掉了面紗,露出原本的模樣。
飯館的人大都在看熱鬧,當看清那女子的模樣後均是啊了一聲,紛紛浮上厭惡之色。
只見那女子鳳眼若水,瓊鼻挺翹,櫻桃嬌脣不點朱而赤,可惜的是一臉的紅瘡,讓人看了欲嘔。
“真他孃的晦氣,是個醜八怪!”老男人嫌惡的甩掉手裡的面紗,一副多看一眼都會吐的表情讓她快走。
“奈姐姐。”小女孩緊緊的拉着女子衣袖,發紅的眼睛又怕又恨的看着周圍指指點點的人。
那女子朝她露出個溫柔的笑容,然後蹲下撿起落地的面紗,在身上拍了拍灰,淡定從容的重新戴了起來。
見她還不打算走,有人就大叫着掌櫃,說這麼倒胃口的人趕緊轟出去,別影響他們吃飯。
掌櫃大嬸也目睹了剛纔那一幕,她這裡其實不讓人賣唱的,但這兩人實在可憐,加上藝技也精湛,才大發善心讓她們進來賣藝的。
此刻惹怒了食客,掌櫃大嬸也不好讓她們繼續停留,拿了個餅遞給那個小女孩,讓她們改日再來。
“等等!”離落突然出聲道:“我們要點曲。”
衆人驚訝的看了過去,只見說話的是最裡面那個美得像仙子一樣的女子,對面紅衣男子笑眯眯的看着她,滿眼的寵溺。
“這……”掌櫃大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推了推蒙面女子,說道:“有客官賞臉,還不快去。”
感激的看了一眼掌櫃大嬸,蒙面女子與小女孩怯生生的走了過來,蘇焱起並沒有刻意的釋放威壓,可那股張揚狂傲之氣還是讓她們連靠近都有些顫抖,更不敢擡眼睛去看。
“兩位……想聽什麼曲子?”蒙面女子原本想說兩位官人,但不知爲何,覺得官人這個詞會實在對兩人不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乾脆略過了。
“你叫什麼名字?”離落桃花瞳亮晶晶的看着她,嘴角揚起的笑容美得驚心動魄。看的旁邊的人魂都掉了,蘇焱起菸灰色的眸子變冷,淡淡的掃了一圈過去,那些人頓時覺得脊背發寒,冷汗涔涔流下,趕緊別開目光,不敢放肆的盯着看了。
“奴家喚名奈奈,這是我妹妹,淺淺。”蒙面女子輕聲說道。
奈奈、淺淺,出來賣唱的用的都是藝名,只是不知道她們是自由身還是有賣身契在歌舞坊,在樂城,一些黑心的歌舞坊會讓沒有安排上日程表演的歌舞姬出去賣唱,當然,賺的銀子也是上交的。
“唱個你拿手的曲子吧。”離落一邊說一邊打量兩姐妹,雖然有年齡差,但兩人的眉眼並不相像,應該不是親姐妹。
蘇焱起悠閒的晃着茶杯,等水涼得差不多便啜了一口,好看的眉毛挑了挑,很是嫌棄的放下杯子。
小蛇湊過去嗅了嗅,然後也嫌棄的搖了搖頭,扭着身子折回去睡覺,因爲它太小,被盤子碗碟遮住,沒有人看見。
蒙面女子和小女孩說了句什麼,後者點點頭,然後給她移了個坐墊,女子跪坐下來,抱好琵琶,恭敬的說道:“奴家彈奏的曲子名爲《鏡花水月》。”
離落知道這首曲子,是流傳了兩百年的傳世之作,按照級別屬於青級,難度係數很高。以清新流暢的旋律,展示出一種如夢似幻的美景。演奏時右手的力度控制需要拿捏得當,纔能有那種清晰明確的感覺,還需注意推拉音的運用,要流暢,切忌生硬,產生聽覺上的慣性,營造似真亦假的夢幻感。
當開頭一段清新自然的旋律漸緩,清脆的絃聲似乎能聽到露水滴落池塘,打破一輪明月的景象,柔美醉人的歌聲響了起來,無論是進歌的時機還是聲音的契合度,都非常完美,瞬間能抓住人的心神,不由自主的沉浸下去。
一曲畢,意猶未盡。
離落由衷的鼓起掌來,讚道:“好曲好詞好歌喉!”《鏡花水月》只是單純的琵琶曲,被她配上詞唱出來後,女子柔美的嗓音,將那種不可捉摸的虛幻表現得入木三分,無論是欣賞性還是意境都提高不少。
衆人也被奈奈的表演吸引了,暗道可惜了這麼好的才藝,若是臉上沒有那些噁心的爛瘡,肯定比翠紅坊的頭牌受歡迎。
“兩位喜歡就好。”奈奈依舊低垂着頭。
喜怒不形於色,不管是別人的唾棄還是誇讚都平淡對之,這個奈奈的心性倒是叫離落高看一籌。
收起打量的目光,離落看向蘇焱起笑道:“蘇蘇,給賞錢吧!”
蘇焱起斜支着身子,不可思議的看着離落:“你什麼時候見過我身上帶錢?”
離落傻眼,阿——勒!說起來還真是,前幾日都是走的時候暴風冒出來結賬,今日臨時起意聽了曲,現在是要叫影衛現身麼,爲了一兩銀子。
那個小女孩畢竟年幼,聽聞他們沒帶錢就急了,一副要哭的樣子看的離落覺得自己像是聽霸王曲的。
掌櫃大嬸臉色也變了,那兩人點了一桌子的菜,不會要吃霸王餐吧!
周圍的食客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不過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原本吃好的人也藉着喝茶磨蹭着不走。
只有那個蒙面女子神色不變,站起身子朝兩人福了福,竟然是不打算要賞錢就要走。
“落落,我身上只有這個。”蘇焱起手指夾着片金光閃閃的葉子,懶懶的說道:“用這個做賞錢吧。”說着手指一彈,那片純金的葉子就到了小女孩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