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誅心
老陳家三人離去,又是匆匆幾天過去,這日傍晚。
西巷衚衕,方家。
嗚~呼~
屋外,天寒地凍,寒風凜冽。
屋內,火盆熊熊,火燒得正旺,方臨一家、大伯方伯顯、方傳輝、方玉玉圍坐吃飯,臉烤得通紅,喝着熱氣騰騰的鱸魚湯,身體暖融融的。
不遠處,小貓乖乖蹲着舔舐着魚湯,一下一下,小舌頭如彈簧般,舔舐得飛快,尾巴不時晃悠一下,傳達出歡快的心情。
也對,哪隻貓能能拒絕得了魚呢?更何況是做得這麼鮮美的魚湯。
“明天就是宋凱……我和掌櫃的說了,明天請假,送他最後一程。”方臨說着。
“唉,這事……我也去吧!”方父嘆息。
大伯方伯顯同樣點頭,然後又道:“傳輝、玉玉,你們就留在家裡,別去了。”
這邊有說法,犯人砍頭,半大的小孩子不能看,不然容易受到驚嚇,魂魄不穩。
“哦!”兄妹倆都是乖乖點頭,好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動作。
方母見他們似有些失望,就安慰道:“三娘也不去,留下陪你們,那血淋淋的,有什麼好看?三娘給你們包白菜雞蛋餃子吃。”
“嗯嗯!”方傳輝、方玉玉歡快答應着。
他們感覺啊,來了三叔家吃得真好,在這兒都好像長胖了不少,不知道回去娘還認不認得,也玩了那麼多好玩的,大哥知道了,一定會羨慕極了。
……
同一時間,食客來客棧。
白家。
“娘,這些天也吃、逛夠了,咱們什麼時候回去?”白豐問道。
“等明天看了宋家小子砍頭,伱就帶着娘回去。”白老太深深地看了大兒子白豐一眼,又看向裝着白寶骨灰的罈子,說道:“不親眼看着殺寶子的兇手死,娘怎麼甘心吶?”
“也好。”
這些天,白豐一直留着一個心眼,生怕老孃想不開,做什麼傻事,還好白老太一直平靜,好像真正走出來了,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他收拾碗筷,給客棧送去,卻沒注意到,身後白老太摸了摸懷裡的一樣東西,那是這些天來早就被擦拭得寒光燦燦的匕首。
等白豐回來,白老太卻是已恢復到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着:“豐子,今晚早些睡吧,養好精神,明天還有事吶!”
“嗯。”
……
宋家。
宋廣成夫妻倆,晚飯吃了一點點,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
“他爹,凱子明天可就……”宋劉氏哽咽道。
“不是早知道這麼一天的麼?”宋廣成也是嘆息,心頭同樣不好受。
明天之後,和兒子就是生死兩茫茫,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事情,擱誰心裡能好受得了?
“是我這個當孃的沒教好,才讓他有今天。”
宋劉氏啜泣回憶着:“他小時候那麼乖……看着一點點長大……娶媳婦,生孩子,雖然是孫女,我也喜歡……要是沒讓他來府城,該有多好呀!”
宋廣成聽着妻子的絮絮叨叨,並沒插話。
等宋劉氏說累了,眼淚乾涸,紅着眼眶睡去,他仍睡不着,只要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明天兒子斬首的畫面,不由一聲接着一聲輕輕嘆息。
要說宋廣成此人,是精明,是對外人算計,可虎毒不食子,兒子落到這個地步,明天即將斬首,心中難受、痛苦一點都不比宋劉氏少。
只是,作爲一家之主,什麼都要擔着、扛着,不能表現出來。
夜色深了,窗外寒風凜冽,嗚咽呼號,他卻久久沒能睡去。
……
次日中午,街市口。
因爲知道今天有斬首,許多百姓都來圍觀。
“這些犯人也是倒黴,犯事在秋分以後、立春以前,是能砍頭的時候。”
“可不是?朝廷規定,每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初一不能砍頭,今個正好二十七,又是大晴天,不然可能就要等到下月初二了。”
“早些斬首好,這些要砍頭的,哪個不是犯了大罪?他們啊,都是罪有應得。”
……
方父、大伯方伯顯、方臨、田萱四人過來,都在人羣中,還有一些小和村留在府城的人,也來給宋凱送行。
不過沒見桂花嫂,想想也是,有着小丫頭陳葉呢,她也不可能說留下女兒,自己一個人來。
這時,宋凱被押着過來,跪下。
“嗚嗚!”宋廣成夫妻倆相互攙扶着在前面,尤其是宋劉氏紅着眼眶,已然泣不成聲。
旁邊,白老太、白豐冷眼看着。 “時辰已到,行刑!”監斬官喝道。
正午的太陽投下串串刺目的光影,劊子手從宋凱背後,拔掉亡命牌,舉起大刀,猛然揮動砍下。
“爹,小……”
這一刻,宋凱忽而瞪大眼睛,神色驚恐,彷彿看到了什麼極爲恐怖的事,聲音喊了一半,可這時大刀已是砍下,一顆大好頭顱骨碌碌滾落,死不瞑目。
同一時刻,白老太不知何時,悄悄來到了宋廣成背後,匕首倒映着寒光,從背後刺入宋廣成心臟,噗嗤一聲捅入。
痛!劇烈的痛!讓宋廣成瞪大眼睛,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其實,若是別的時候,白老太靠近,絕對會引起他的警惕,但今天這個時候,宋廣成被兒子斬首吸引心神,昨夜又幾乎徹夜未眠,精神恍惚……反觀白老太養精蓄銳,又是農家婦人,有把子力氣,特殊時刻,又一加一減,這才一擊即中。
也是,正常人誰會想到在今天這個時候,在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在刑場當着官差的面殺人?這種情況下殺了人,也絕對逃不掉。
可白老太壓根就沒想着跑,就是爲兒子報仇,換命!
白老太本想捅了宋廣成,再捅死宋劉氏,讓他們夫妻倆都下去陪兒子,但宋廣成在生命最後時刻,本能爆發出全部力氣,反手推了白老太一把,將她推得栽倒,四腳朝天。
噗嗤!
匕首被帶着拔出,鮮血飆射。
這時,對着突如其來的變故,周圍人才反應過來。
“當家的!”宋劉氏先死兒子,又看到丈夫背刺,臉色慘白,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娘!”白豐臉上同時滿是震驚,這一刻,這些天來老孃的一些不對勁兒,齊齊涌上心頭,讓他恍然大悟。
他本以爲是娘要做傻事,有着留心,可沒想到,竟然是等在今天,要在刑場給白寶復仇。
可這時想明白也晚了,大叫一聲撲過去,扶着白老太。
“血!血!”
“死人啦!”
“啊,快讓開!”
……
周遭一片混亂,驚叫聲不絕,人羣推搡着後退。
這邊,方父、方叔有、方臨、田萱,來的四人臉上都是有着多少不一震驚,相互拉着退後。
“大膽,給我將那人抓起來!”在這種時候,當着自己的面殺人,無異於挑釁,監斬官大喝。
官差紛紛圍攏過來。
“報應,宋凱殺我兒,我就殺了他爹,只恨沒將他娘一起帶走。”
白老太身上染了血,卻是一點不在乎,臉上只有大仇得報的解氣、沒能將宋劉氏一併殺了的遺憾,旋即,又看向白豐:“豐子,娘先走了,去找寶子了,別忘了,帶娘和你弟弟回家……”
她說着,匕首已是捅進自己胸膛,眼裡的光漸漸散去。
“娘!”白豐發出一聲悲呼。
衙役圍過來,這時見白老太已自殺,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等有一個衙役過去,在監斬官耳邊耳語一陣,他嘆息一聲,揮揮手,讓圍過去的官差散開了:“竟是老孃爲兒報仇,殺了仇人父親?這事真是……真是讓人如何說呢?罷了,不要爲難他們,讓他們各自收屍吧!”
……
回去路上,方家四人還在說這件事。
“宋凱殺了白寶,今天宋凱斬首,白老太又當着他的面,殺了他爹,讓宋凱死不瞑目……”
方父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事,頓了一下,只能嘆道:“真狠啊!”
他不太有文化,不然就會說出二字:誅心!
“都是報應。”方伯顯也是嘆息。
‘報應?要說也的確是。’方臨暗道。
這一系列事情的起因,其實是從白寶當初將陳葉推入水裡開始,他心中唏噓之餘,又感覺可悲,白寶之死,宋凱是直接兇手,背後卻是桂花嫂出手,白寶、宋凱也好,白老太、宋廣成也罷,這些人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桂花嫂今天沒來,是不是也是猜到些,出於謹慎呢?’他心中暗道。
田萱看着方臨深深皺眉,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過來拉住方臨的手:“臨弟,不要想了,這不關咱們事的。”
“是啊,關咱家何事?”方臨笑笑,放下這些事情,與田萱牽着手走入陽光裡。
此時,正值十一月下旬,遠處天際的最後一絲陰霾,在冬日奪目的陽光下散去,街道兩旁,青瓦白牆的屋頂在陽光下泛着白光,更遠處的碼頭,江水悠悠而流,千帆往來。
就在這般環境中,方父、大伯方伯顯在前說着話,方臨、田萱牽着手在後,回去西巷衚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