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歌坊是郢霧皇城最大的歌舞坊,裝飾精美,尚能見倚紅偎翠的風流影子。
多少高門清貴仕族風流,歌舞遊獵華賦清談,而這瀾歌坊亦是奢華到了極致,到極對這些豪門公子的口味。
二樓更是華貴無比,常年都是一間難求,僅僅是富貴人家,自然也沒有資格上進雅閣一享風流,唯有同樣在皇城排得上號的權貴,才能在此處訂得到一間小小雅間。
正直除夕熱鬧之夜,這裡更是歌舞昇平,熱鬧非凡。
而後院處的香閣此時卻並不比前殿遜色,此處本也是爲特殊客人所留,不僅華貴隱秘,更是守衛森嚴的。
除夕之夜,燈火通明,透着明亮燭光的樓閣間或飄出細碎珠玉般的笑語,白日中按捺着的旖旎便趁着夜色悄然綻放着。
樓閣內,重重緋色羅紗幔垂落着,在紅燭投下的光影中幻化作了迷離的緋色夢境。
鑲嵌着寶石的銅薰爐中彌散出馥郁的香料,與更加濃郁的酒香疊加了起來,女子身上的脂粉薰香也隨着舉手投足間悄然融入了其中,混合在一起彷彿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般誘人……
如虛幻夢境般層層垂落着的緋色羅紗阻擋着窺探的視線,卻又隱隱如欲迎還拒的面紗般朦朧地露出了其後的美麗光景。
柔軟的冰絲地衣上,醉顏微酡的姣好女子們或依或跪,捧着酒樽,拈着鮮果,如藤曼般優美而順從地繚繞在雕花紋錦椅上的那個男子身旁。
姚舜以手支頭半躺半倚着,寬大的衣襟微敞,手握金樽,因着周身溫順依附着的幾個女子若有若無的撩撥,眸光盡也有些渙散,臉上更是浮上了陰邪的笑意。
姚舜乃當朝宰相姚枼長子,其姑母更是當朝皇后,身份高貴非凡,這瀾歌坊亦是有姚家的勢力支持着。
繞過此時華麗熱鬧的正殿,一青衣男子冒雪前來,雪不算很大,卻也足夠讓心情不好的人心煩,他的步伐很是急,似一刻也不敢耽擱。
快步走至後院,還未靠近正殿,便也聞見閣樓裡的聲樂之聲。
對上門口的侍從,男子卻也沉聲道:“去稟報公子,王繞求見。”
王繞是姚舜的心腹之一,這些侍從自然認識他,若是平時,只怕不用通報這王繞便能進去,可偏生今日公子心性大好,公子性子怪異,若是隨意被掃了興,只怕是誰都擔當不起的。
那侍衛行了禮,卻也道:“王護衛稍等。”
說完,便也徑直走進了大殿,上了閣樓,繞過妖嬈的女子,這纔來到姚舜身邊,小聲在他耳間說了幾句,卻也見姚舜緩緩坐直了聲,微醉的聲音朗聲開口。“叫他進來。”
“是。”
得到通傳,王繞卻也快步走進大殿,他的身上有不少雪跡,因着殿中溫暖的溫度,肩頭的雪片刻便也融化,化作雪水,侵溼了衣物,他卻並未在意。
濃重的香味撲來,這位武將亦微微蹙眉,隔着沙曼,王繞卻再未靠近,撩開衣襬跪在地上,卻也抱拳道:“公子,出事了。”
公子向來不喜拖拖拉拉的人,而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亦不能掩蓋。
那坐上的人眼眸一挑,帶着無盡的寒意,手指隨意勾起一女子的下巴,語氣卻帶着雲淡風輕。“說清楚。”
王繞一愣,看了看四周的女子,本還有些爲難,卻聽那帶着怒意的聲音再次傳來。
“本公子讓你說清楚,你沒聽到嗎?”
王繞一頓,面色有些難看,卻也不敢再耽擱,只道:“今夜的行動,被人發現了。”
金樽落地,發出砰的聲響,裡間的久緩緩溢出,映出那長臉色其難看的容顏。
姚舜猛的站起身,帶着怒意的聲音不敢相信道:“你說什麼!”
發現?發現什麼?不是已經處理乾淨了嗎?爲什麼還會被人發現?
王繞不敢言語,一是因爲此次是他辦事不利,再就因爲現在說話太不方便,畢竟此事張揚出去,對誰都是不利的。
這些歌姬也是愣忡,有一個女子亦是嘴角勾笑,爲金樽中添上美酒,連帶這嫵媚的眼神一道送至姚舜的脣邊。“公子,喝杯酒消消氣。”
“滾!”長袖一攬,那金樽被重重的砸在地上,那女子亦是臉色大變,酒已完全清醒,紛紛跪在地上。
“公子恕罪。”歌坊之人,最懂人的心思,自也知曉自保。
“滾!統統都給本公子滾下去!”姚舜怒吼着,那些女子哪裡還敢耽擱,紛紛行禮退了下去。
姚舜一撩衣襬斜坐於那座椅之上,眼中的怒意更濃。“不是都處理乾淨了嗎?怎麼會被人發現?”
“公子恕罪,此事是屬下之失,本以爲此事已經處理好,卻不想半路出了變故。”
“當然是你之失,連殺個廢人都要廢這麼大勁兒,現在連善後的事都不會處理,本公子養你何用?”姚舜冷哼,看來連身邊的人也得換換了。
“公子恕罪。”王繞跪在原地不敢擡頭,似是請罪,又似在想原因,眼神亦有些不敢相信,聲音低沉。“此事本是處理好了,連仵作驗屍也都言明,他是失足落水,卻不想……卻不想偏在這時,被一個女子看出了端倪,並指了出來。”
“女子?”姚舜拍案而起,上好的金絲楠木被震斷一個桌角,怒道:“女子?呵,你是要告訴本公子,你花費那麼大周章處理的事被一個女子破壞了?”
王繞無言以對。“屬下該死!屬下亦不知曉,本以爲只要讓他以爲是失足落水,便不會引起多大懷疑,卻不想,那女子竟會醫術……”
“夠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那女子是誰,爲何當時不阻止?!”姚舜拂袖,面色亦難看到極致。
今夜本是如此好的日子,偏生被那小子撞見不該撞見的,本想就這麼殺了,卻不想是羅家的兒子,故此纔會用此方法,讓人誤以爲他是失足落水,未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王繞亦開口答道,卻也緩緩擡起了頭。“看那女子的身形,應該十三四歲,屬下本想已暗器殺之,但她身邊似有不少高手,屬下怕如此一來反而打草驚蛇,故此,未曾下手。”
“屬下本想一個女子應該不會鬧出多大的事,卻不想此時九王爺卻來了,更帶了她回京兆府衙。”
“九皇子……”姚舜戾眸微眯,眼底亦多了幾分諷刺,語氣到也平靜了幾分。“他掌管京畿司,這京中出現案子他即便要插手也無可厚非,然後呢?那女子是誰……”
夜梓珏同太子夜梓夙皆是皇后之子,與姚家本也算皇親,可夜梓珏同姚家的關係卻不若想象的那般。
雖殿內溫度不低,可王繞額間亦多了一些輕汗,久久,低沉的聲音亦緩緩開口。“屬下……屬下不得而知。”
“不知?”那戾眸微緊,帶着明顯的殺意。“王繞,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嗎?”
“屬下該死,只是那女子面上一直帶着面具,屬下看不清長相,本想跟隨其到府邸,可他身邊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便也……”
“所以,你是想說,你們什麼都沒查到,甚至連人都跟丟了嗎?”姚舜眼底已是無盡的殺意,他的人,連個女子都查不清就算了,竟然連一個人都跟丟了。
他是養了一羣飯桶嗎?
“屬下該死!”王繞頭亦低了幾分。
“你自然該死!”姚舜惱怒。“你該知曉此事牽連了羅府,雖羅伊新並不畏懼,但他掌皇上親族或外戚勳貴等有關事務之官,所以我纔會如此大費周章的去殺一個廢物,你倒好,現在卻還給我留下這麼大一個尾巴!”
王繞跪在地上,頭低了幾分,卻也無言以對。
手指撫在太陽穴之上,最近太煩,太煩!“罷了,你仔細想象,任何人任何事,不可能不留一點線索,尤其是毫無防範的人,你想清楚,那女子身上連一點表明身份的東西都無嗎?”
王繞思緒微轉,似想到什麼,卻也道:“那女子身上有玉牌,似不是寒門女子,而她身邊所跟隨的人,卻似普通人。”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是寒門,雖不太好辦,但查起來,卻容易幾分了。
“本公子給你三日的時間,便是查便整個皇城,也要把那女子找出來,還有,仔細點兒京兆衙門,若陳鑫已在追查此事的話,多留點兒線索,儘量……往斬月引……”
“斬月,可是公子……”那斬月並非好得罪的主,若是……
“哼,不過是個江湖組織,便以爲本公子是如此好糊弄的嗎?此事也算因他們而起,也不算冤枉。”姚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與他做對的人,他又怎麼可能會放過。
王繞微愣,卻也答道:“是。”
長眸掃了一眼地上的人,姚舜亦冷言開口,道:“你也滾吧!等本公子好好想想如何處罰你!”
“屬下告退。”王繞自知有錯,卻也不敢再多言,委身退了出去。
看着那離開的背影,姚舜眸光亦緊了幾分,手指敲擊着上好的金絲楠木,此事,似乎越來越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