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帳內,凜只是淺靠在靠枕之上,而旁邊的清粥,卻未動分毫。
凜黑沉沉的眸子中有點兒疲倦的神色,原本的峻冷和深沉已不在,只是靜靜的望着舉步走進來的人。
憶兮微微蹙眉。“怎麼起來了?連清粥也不吃,不合胃口嗎?”
凜只是淡淡搖了搖頭,並未說話。
“我知道你現在沒有胃口,但是什麼都不吃不能恢復體力,對傷勢毫無益處,而且吃了東西纔好吃藥,那樣子藥效好些,也不傷胃。”
憶兮說着,已然端起一旁的粥碗,試了試粥的溫度,還好是夏日,粥涼的不快,現在服用也剛剛好。
瓷勺隨着她手腕輕翻碰到碗沿,發出細微的聲響,襯的帳中格外寂靜。
舀了一勺送到他脣邊,凜到未多言,卻也張口吃下。
憶兮嘴角一笑,這還是她第一次喂人吃飯,沒想到這人居然會是凜。
只喝了半碗粥,凜便搖頭不想再喝,憶兮到也不勉強,只將粥碗放到一邊,便也道:“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凜搖搖頭,薄脣開合,低啞的聲音便也傳來。“你需要休息。”
凜看着她,她的髮絲凌亂,面色也極差,不能再熬下去。
憶兮一愣,擡手攬過自己披散的頭髮,滿身血跡的衣服,嘴角亦是打趣笑道:“的確有些見不得人,你估計也得嫌棄我了。”
“不會。”
憶兮還剛說完,凜低沉的聲音卻再次傳來,憶兮微楞,本也是句玩笑話,卻不想對上凜那極爲認真的眸。
“我從未嫌棄,對你,永遠都不可能用上這二字。”
凜一字一句開口,便是聲音低啞,也能聽出那裡間的認真。
憶兮本還掛在臉上的笑微微一僵,隨即有些不自然的別開眼。“那個,我就是句玩笑,不過我說的也算實話,你看我的頭髮,衣服,天吶,我之前竟然都沒發現。”
凜未說話,只是眼底卻閃過一抹愧意。
憶兮亦靜靜站在,忽跪在凜的牀榻之前,俯首靠在他的身前,輕輕的抱着他。
“不過凜,真好,如現在這般,真好。”他的懷裡,永遠都能讓她這般安心。
凜淺淺擡手,撫過那女子青絲,極爲輕柔和疼惜。
“凜,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憶兮趴在他的身邊,卻也淡淡道。
“好。”
憶兮嘴角一笑,擡頭望向他,打趣道:“你都不知道什麼事,便答應嗎?”
“你的事,我都會答應。”凜亦看着她,神情沒有一絲閃避,眼底亦是一如既往的認真,看她時唯一的認真。
憶兮鼻頭一酸,一股暖意卻也涌上心頭。“答應我,以後不管出何事,或者爲誰,皆不能以命相護,即便那個人是我,也一樣。”
凜眉宇輕蹙,只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人。
“答應我,好嗎?”憶兮視線卻未從他視線上移開。
不管是幾次遇刺,或是上次血耀之毒,他完全是不顧性命的護她。
“只要你無礙,我答應你。”凜的聲音很輕,憶兮卻是搖頭,上次他也這樣說過,只要她無礙,她便不會踏入感染血耀的將士營中。
“不,不管發生何事,不可以命相博。”憶兮的語氣依舊認真,擡手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凜,你可知,這兩日我是如何熬過來的嗎?”
凜看着眼前的女子,剛剛的所有情緒似乎這這一刻停駐,消散,黑色的眸此時卻異常複雜,帶着深深的愧疚。“對不起。”
憶兮卻淡淡搖頭,本無血色的嘴脣此時卻在笑着,依舊如從前一般。“並非對不起,凜,不管當年原因究竟是何,上天讓我遇到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幾年的相處,我知你護我,憐我,從不會讓我受一丁點傷害,所以便替我承擔下一切的血腥和殺戮,或許之前的原因我並不清楚,但之後我卻相信你是出於真心。”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逃避彼此的目光,憶兮擡起眸望進凜的眼底,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複雜眼神。
“可是凜,你護我憐我,又怎知我不在意你?你每次因我受的傷,卻讓我感受到比刀刃相刺來的更痛,所以,別再傻的一個人去承擔一切,丟下我一人,比讓我活着,更殘忍。”
憶兮說着,眼底亦是一片晶瑩。
修長的手指涼薄沁骨,觸碰着她有些蒼白的容顏,凝視着她的眼眸,輕聲開口。“傻瓜,何苦如此?”
“你認識我多年,不知道我一直都傻嗎?”憶兮鼻頭一酸,卻強忍住眼淚。“所以纔要你一直陪着,沒有你,我真的會堅持不下去,所以就算爲我,不要再受傷,好嗎?”
胸口凝着一股氣,凜半闔着眼眸,掩下了所有的情緒,沉默良久,他方啓脣啞聲道:“好。”
永熙二十八年,夏末。
匈奴與郢霧一戰,漠北一役以匈奴亡的結果大捷,皇上大喜,安頓了駐守的將士,卻也招了妤澤冶穆廖等人率軍回京。
皇城中街道早已人滿爲患,水泄不通,城中出動數千京畿司的人清出開闊達到,皇上更是親自上神武門相迎。
金鼓擂動,鼓聲威嚴動如雷鳴,沉沉響徹四方。
正陽門緩緩開啓,隨着大軍進入,一時滿城的喧鬧被突然抹掉,整個皇城驀然安靜,陷入肅穆中。
萬衆翹首,遙遠一方,隨着威沉的鐵蹄聲,腳下大地震顫,城門處如同錯覺般出現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玄色鐵潮,使這深秋高遠的天地驟然變得肅殺,彷彿冷冷凝聚了寒意。
三軍之前,主將領先而入,三千鐵騎人人玄甲玄袍,兵戈鋒銳,成十個方陣依序而列,緩緩入城,軍容肅整,軍威嚴穆,衆人能清晰聽到整齊劃一的步伐落地,震動着雄偉的皇城。
城門之上,一襲明黃的皇上亦帶領着大臣相迎。
大軍剛要靠近神武門,妤澤冶便也當先勒馬,擡手,身後數千鐵騎迅速肅整軍容。
戰甲聲銳,鏗鏘如一,所有戰士幾乎在同一瞬間翻身下馬,行軍禮,振聲高呼:“吾皇萬歲!”
一聲呼出,天定失色,這是征戰萬里的鐵馬英雄,寒劍浴血的豪壯男兒。
唯有沙場之上出生入死的戰士,方有這樣攝人殺氣,唯有勇猛無畏殺敵的軍人,方得如斯豪情威勢。
皇上眼中笑意依舊未減,擡手卻也道:“衆將平生。”
“謝皇上。”
憶兮亦行禮起身,此時她亦是着的將士的服侍,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前面的人,傷還未好便啓程回京,路上更是一路奔波,而他竟還能裝作沒事人一般。
憶兮並未聽到皇上之後又說了什麼,只是跟着大軍進京而已,如未猜錯,應該又是宮宴犒賞吧!畢竟此番大捷,是空前之事。
憶兮本也不想入宮,因爲繁瑣的事情太多,可是父親他們卻並不同意,此次她本也是女扮男裝私闖軍營,若是常人必是重罪,若沒人發現還好。
可偏生她的身份大軍卻都知曉,而且裡面還涉及姚家的人,若是他們故意拿此做文章,不僅她要受罰,連父親和哥哥他們也要受牽連。
所以她必須自行請罪,此次她也算有血耀之功,亦算軍醫的身份,加之此役大捷,皇上即便是要罰,也不可能罰的太重。
所以沒辦法,她也逃不開那場面了。
不過也不能以現在這樣風塵僕僕的樣子進宮的,這是最基本的宮廷禮儀,所以他們還是要先回將軍府,晚上再去宮中。
而凜有自己的府邸,便不會再入將軍府。
憶兮翻身下馬,幾日的趕路已腰痠背痛,垂打着痠痛的腰肢,本以爲可以暫時休息一下,卻不想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也至身後傳來。
憶兮微微蹙眉,轉身望去,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亦是一愣,心叫不好,忙朝將軍府裡跑去。
“憶兮,你站住!”夜梓逸神色少了往日的吊兒郎當,翻身下馬,卻也疾步跟了上去。
“憶兮!你給我站住!”
憶兮本就疲憊,加之本就跑不過他,還未到正殿,便被逮了個正着。
“憶兮,你給我站住!”一把拉過憶兮,夜梓逸卻也惱道。
憶兮乾笑着。“呵呵,逸王殿下,哪陣風把你給刮來了。”
夜梓逸本還惱,可看憶兮現在這副摸樣,原本白皙的容顏已曬黑了不少,容顏也越漸消瘦,亦是微微蹙眉。
“你說你是不是瘋了,漠北那是個什麼地兒,你還敢偷偷的跑去,更主要的,你竟然還拿我當擋箭牌。”
妤澤冶和穆廖亦是款步走進,對了夜梓逸行了禮,妤澤冶更是蹙眉。“逸王殿下,是出了何事嗎?”
完了,憶兮心中暗叫不好,父親雖知道她去戰場,可具體怎麼跑去的可不知道,若是父親知曉她偷了夜梓逸的腰牌,只怕她又得面壁思過好多天了。
忙給夜梓逸使眼色,夜梓逸卻是恨恨看着她,似乎在說,你現在知道害怕了。早幹嘛去了。
可是嘴上卻還是道:“沒事,就是太久沒見憶兮了,有些激動,我先跟她敘敘舊。”
說完,亦一把拉了憶兮朝一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