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關外,一夥接近千人、衣着極其破爛的隊伍,正奮力沿着緩坡往攀,雖然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但長期的飢餓,連壯漢也是沒了氣力,更不用說夾雜在當的女人。!
此處纔是山麓,道路還算平坦,也並不陡峭,但他們還是一步一挨,似乎在珠峰登頂似的。
氣力稍微充足點的壯丁,早早搶到前面的有利位置,但他們的身後,卻是人羣最爲集的地方,稍一碰撞,便有人跌倒在地,再無力起身……
兩名年輕的女子,神情有些呆滯,幾縷長髮沾住臉的污垢,顯得有些陰森,也許擠不過衆多的壯丁,這時候落在隊伍的最後面,正靠着道旁的松樹喘着氣。
“快些,官兵要來了!”
“我……我實在走不動了,都餓了兩日……”
“哎……你家男人呢?平日不是很寵着你嗎?”
“他……今早沒見影子了……”
“他們都走了,要是讓官兵追來……”
“別說了,留些力氣,快走吧,據說只要看到關城,我們安全了!”
……
兩人相互攙扶着,每跨一步,發出重重的喘息聲,不過三步,要停下來休息片刻,距離前面的隊伍,是越來越遠了,這樣下去,也許用不了半個時辰,她們會看不到前人的影子。
“官兵來了,快跑……”
不知道誰呼喊了一聲,人羣頓時大亂,有些壯丁的身明明彆着腰刀,卻是將腰刀扔了,根本沒有人留下來斷後。
那兩名落在最後面的女子,頓時慌了神,目光全是恐懼。
“別跑,等等我們……”
“別喊了,他們是不會留下來的,”同伴一把拖住她的手腕,“這時候只能靠自己了!”
不知道哪來的氣力,兩人手牽着手,竟然向前飛奔而去。
但官兵的速度更快,急促的腳步聲,幾乎在山谷形成一陣陣悶雷,震撼着每一名逃亡者。
腳步聲更讓人揪心的,是官兵們的吶喊聲。
“快追,他們跑不動了!”
“前面有這麼多首級,我們要發財了!”
“哈哈,還有這兩個小美人,今兒該輪到老子了,你們是想要,也得等老子用了之後!”
……
那兩名落在隊伍最後面的女子,頓時面如土色,聽聲音,官兵已經在一里外,難道這次真的要……她們雖然開始快了許多,但雙腳太小,還是攆不前面男子的步伐,若是官兵追過來,首當其衝的,便是她們兩!
汗水順着臉頰,不斷向下滑落,兩女都是無暇擦汗,在她們的心目,只有一個念頭:快,快,再快,千萬不能讓這些畜生們抓住了!
關城在前面,她們已經看到了北面的城門!
忽然,左邊的女子踩在一塊浮石,腳下一滑,一跤跌倒,滾出好幾步遠,堪堪被一顆松樹阻擋,方纔停止了下滑的趨勢。
“快起來,官兵近了!”她的同伴雖然焦急,卻不敢回身扶她,如果蹲下去,也許再也起不來了。
“別管我,你快走吧!”那摔倒的女子掙扎了幾下,想要離開松樹,向山下滾去,也許離開了這條道路,自己再不用這麼辛苦了……
但她的身子被松樹卡住了,加受傷、無力,絲毫動彈不得,她緩緩閉雙眼,兩行淚滴無聲地落在草地……
她忽地感覺身子一緊,已經被人從腋下抱起,不用問,定是那些畜生官兵,剛纔還是一里開外,怎的來得如此迅速?她不及睜眼,雙手已是向後抓去,摸着是皮膚,用力一揪,口叫道:“你家亦有母親、姐妹,爲何做出如此禽獸之事?”
“大姐別怕,我不是官兵!”那雙有力的大手已經將她放開,又扶住她的雙臂,待她站穩了,方纔離去,“大姐,你還能跑嗎?”
“啊……”她睜眼一看,身前站着一名怪服裝的男子,果然不是官兵,官兵不會如此弱,看到他臉被自己揪出的血痕,心過意不去,“這……還疼嗎?”她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下,但尚未接觸到皮膚,便停了下來。
男子伸手向前一指,“別管這了,快跑吧,大姐,官兵要來了!”
聽說官兵要來,女子頓時緊張起來,顧不面前的男子,立即邁開雙腳,向着前方竄去。
數百明軍,沿着山道,正快速追擊,在他們的眼,前面的這些盜賊,連累帶餓,已經近乎虛脫,他們只要再加把力,能將這些盜賊全部斬獲,雖然盜賊的身不會有多少油水,但他們的首級,卻能換取賞銀。
盜賊們還有不少女子,只要追了,是自己的,也不枉他們在盜賊後面連着奔跑了一個月。
獵物在前方,只要拐過前面的山坳,官兵的雙目立時變得血紅,他們揮舞着刀槍,向盜賊猛撲過去。
情形有些不對。
衝在最前面的官兵,發現盜賊竟然進了前面的關城,難道固關已經失於盜賊之手?
如果固關已經丟失了,那關內一定有盜賊的同夥,他們才千餘官兵,不知道能否應付盜賊,盜賊雖然沒什麼戰鬥力,又有大量的老如婦孺拖累,但架不住人多。
而且,固關扼守着關山通道,只要少量的壯丁,可以阻斷道路,任你多少官兵,也很難大規模展開攻勢。
前面的官兵停下了腳步,但後面的官兵不知情,還在向前涌,一時擠成一團。
“快去報告大人!”
終於有士兵反應過來,忙推開同伴,往回奔走,找到王永祥,“大人,不好了,盜賊入了固關!”
“固關?”王永祥頓時皺了眉頭,“固關早失守了?難怪盜賊一個勁向固關逃竄。”他停下腳步,向前打量着,但前面的地勢更高,士兵們阻擋了他的視線。
王永祥分開衆人,來到隊伍的最前列,但情況那士兵訴說的更爲嚴重。
數百士兵,列爲三隊,在固關東北唯一的空曠地面,已經做好準備。
“他們是誰,難道不是官兵?”
“固關什麼時間被盜賊據了?爲何沒有傳出音訊?”
“咦,他們怎麼沒有鎧甲,而是穿着如此怪異的服裝?”
……
士兵們的議論,王永祥沒心思搭理,他在注視着前面這支怪異的軍隊,一色茶綠相間的服裝,一色的火銃,還有整齊的隊列,即便在官軍面前,所有人也是紋絲不動。
這絕對不是明軍,明軍沒有這樣的服飾!
王永祥的心裡“咯噔”一下,這是誰的屬下?但看軍容,已經官軍還要厲害,他們怎會有如此多的火銃?
他仰起頭看着前面的固關,但見關城人影綽綽,人數卻是不多。
幸好對面只有數百人,王永祥目測,不過五六百,官兵的人數還少,只是他們佔據了開闊地帶,扼守着關城前面的通道,官兵若要攻打關城,必須先突破這道防線。
在王永祥糾結的時候,所有的盜賊,包括跑在最後面的那兩個女人,已經在城內士兵的接應下,全部從北門入了關城。
北門再次閉,阻斷了官兵們的夢想。
“大人,盜賊都入了城,固關顯然已經失守!”
王永祥有些失望地點點頭,向身邊的士兵一指,“你,過去問問,他們究竟是誰的屬下!”
“是,大人!”那士兵答應一聲,飛跑出陣,隔着百十步的距離,向對面大喝道:“呔,你們是誰的屬下?竟敢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與官兵做對……”
風兒早將他的聲音吹過去,但對面像是集體聾了,根本無視他的存在。
那士兵以爲對面聽不清,又前行了數十步,繼續着同樣的責問,還用手指着對面的士兵,指望引起他們的注意力。
“砰!”
回答那士兵的,只有這一聲槍響,那士兵頓時像是被剝皮抽筋似的,緩緩地軟癱下去,手的短刀“噹啷”一聲,撞在山石,發出清越的金屬碰擊聲。
王永祥看在眼,頓時大怒,自己好意提醒,但對面的這夥盜賊,卻是不領情,不過數百盜賊,難道還能阻擋官兵不成?
既然你們找死,也怪不得老子殘忍了,他向屬下的士兵大喝道:“弓箭手前,先用弓箭伺候這羣不知好歹的盜賊!”
這羣官兵,弓箭手足有三四百人,聞言都是突出陣前,向對面的盜賊撲去。
但弓箭的射程有限,明軍的士兵又缺乏操訓,射程普遍只有四十步,能達到五十步的,已經不及一成,他們必須靠近了射,纔會有殺傷力。
“砰,砰,砰……”
讓明軍的弓箭手們想不到的是,他們還在百步外的時候,對面的盜賊開始射擊了,他們正要譏諷一番,卻發現自己的身子一緊,某個意想不到的部位,已是“汩汩”地流出殷紅的鮮血!
“啊?”
在倒地之前,大部分士兵還能發出一聲驚歎,隨即便是一大片的倒伏,慘叫聲、咒罵聲、號呼聲,聲聲入耳,讓固關外這唯一的一片空地,夜晚還要恐怖。
王永祥大驚,這是哪一夥盜賊,火銃的射程弓箭還遠?他雖然不知道確切的射程,但他的屬下,並沒有射出手的弓箭,應該是在五十步之外,難道大明的火銃,射程已經能超過弓箭了?
難懂是傳說的嚕嘧銃?
王永祥驚疑不定,一時忘了下達撤退到軍令,待到醒悟的時候,已經不需要下達了,剛纔出陣的三四百弓箭手,已經集體在盜賊面前行了參拜大禮,還是五體投地、血肉模糊的那種!
三四百兄弟,這沒了?
王永祥腦子懵了,他唯一的念頭,便是趕緊離開這恐怖的固關,“撤退,快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