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部的輔兵,並沒有配備步槍,平日的操訓,還是以體格、肉搏爲主,他們頂着盾牌,一面將滾石擂木拋向雲梯。
卡當山乃是一座山城,修築于山麓,樹木、石塊遍地都是,即使現在西城門被圍,天命軍也可以出東、南城門搬運這些守城的器械。
隨着大量的滾石擂木拋下去,蒙古人紛紛從雲梯跌落下去,而天命軍的槍手們,則趁着這個機會,紛紛調轉槍口,鎖定他們做爲目標,“天殺的蒙古人,你們也有今日此時?”
火油也是天命軍的守城利器,可惜數量並不多,一般不會輕易使用,現在宋見情勢危急,必須要將蒙古人的進攻勢頭壓下去,方纔動用了寶貴的儲備。
一鍋滾燙的熱油澆下去,往往能解決整個雲梯的蒙古人,他們被燙得哇哇亂叫,哭爹叫娘之餘,還不忘逞口舌只能:這些卑鄙的漢狗,會使用這些偷襲的伎倆,有本事咱們在城外對決……
罵歸罵,但身燙起的水泡、爛肉一時半會無法根治,做爲傷兵,再無法攻城了。
宋見蒙古人罵罵咧咧,心火起,怒喝一聲:“用火箭,燒死他們!”
“嗖……嗖……嗖……”
輔兵的箭術實在不怎麼樣,即便站在平地,力度也是不馬背的蒙古騎兵,無論是力量還是準頭。
不過,他們的目的,不是射人,而是點火,蒙古人的身、雲梯、地面都是火油,只要沾一點火星,立時會着火,火借風勢,又迅速蔓延,幾架被澆了火油的雲梯和身淋了火油的蒙古士兵,都是天命軍的終極目標。
雲梯還好,靠着城牆自然燃燒,而身着火的蒙古士兵,一邊跑一邊叫,帶動了風勢,很快被大火包圍,高溫灼燒,連身的皮甲都着了火。
除了呼天嗆地,哭喊翻滾,他們再也無暇謾罵明軍了。
可是他們的身,火油浸入皮甲、內衣,即便有同伴相助,待火勢完全熄滅,身總有幾處完全熟透了,除此之外,皮膚、肌肉大面積燒傷、燙傷,是能保住性命,也是暫時的,沒有良醫,他們絕不會活過三日。
不過,城頭的天命軍,傷亡也是不小,輔兵要丟滾石、澆火油,自身也會暴露在城牆的垛口,成爲蒙古弓箭兵打擊的目標。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也許天命軍輔兵的傷亡更大,這樣的消耗戰,天命軍很少採用,但剛纔情勢危急,宋顧不得了,是將輔兵拼光了,也要保住卡當城。
看着城頭的屍體和痛得滿地打滾的士兵,宋心如刀絞,但他還是默默地立在九州軍旗下。
這是戰爭,這是必須忍受的損失!
人在城在!
天殺的蒙古人,等大都督的援軍到了,看我不全……收拾你們……
他原本想要全殲,想想不太現實,城外的蒙古人太多,如果能打退他們,也心滿意足了。
輔兵雖然傷亡不小,但他們徹底打退了蒙古人的這一波攻擊,又焚燒幾架雲梯,蒙古人士氣受挫,攻擊的勢頭頓時弱了下來,宋將城頭的輔兵撤出一半,去城下休息。
戰鬥再次陷入僵局,雙方進入拉鋸戰、消耗戰。
天命軍槍手的主要精力,轉向遠處的蒙古弓箭兵,而輔兵反而成了守城的主力,主要的器械,還是滾石擂木與火油,只有蒙古人攀雲梯的頂端,纔會使用肉搏。
每當情勢危機的時候,槍手們也是調轉槍口,優先射殺攻城的蒙古刀兵。
林丹汗的心情,與宋差不多,看着蒙古的勇士,一個個倒在城下,眼幾乎噴出火來,恨不得親自陣,將這些漢狗一一屠盡。
雖然心痛,但卡當城非取不可,這是通往大草灘的唯一道路。
宋和林丹汗槓了,無論如何,卡當城絕不能丟失,這不是面子、軍功問題,一旦卡當城失守,沒有城牆的保護,在城內的平地,天明軍絕對無法阻擋優勢蒙古人的鐵蹄。
以蒙古人的性子,到時候必定會屠城,蒙古人在城外損失如此之大,林丹汗惱怒之下,豈會幹休?
保住性命的唯一辦法,便是保住卡當城!
宋改變了守城的策略,不再以殺傷蒙古人爲目的,而是降低消耗的強度,延緩傷亡的速度,一定要撐到大都督的援軍到來之時。
所以,雖然剛纔城頭已經出現了險情,留在城下的兩百輕傷槍手,硬是不讓他們參戰,他不知道大都督的援軍何時能夠達到,能撐得一時是一時,多撐得一個時辰,離勝利近了一個時辰。
林丹汗見破城一時無望,攻擊了兩個多時辰後,尚未近午,便主動撤軍了。
宋長出了一口氣,雖然極度疲勞,但他不敢下城頭休息,而是讓火兵將午飯和熱水送城頭。
他坐在一塊石頭,背靠着女兒牆,一邊啃着白麪饅頭,一邊喝着熱湯,雖然肉湯一如既往地散發出鮮美的味道,但他沒有一絲感覺,如同在咀嚼着一塊棉花糖。
“千戶大人,城頭太熱,還是找個涼快的地方休息一會吧……”
宋擡起失神的雙目,沉思片刻,搖搖頭道:“不,我必須親自監視着蒙古人!”
“這……”親兵沒法,只得取來一面盾牌,覆蓋在孫的頭,遮擋着炎炎的烈日。
宋覺得涼快多了,三口兩口,將白麪饅頭吞下,又喝光了肉湯。
飽腹之後,身子越發沉重起來,下眼皮開始打架了。
替他遮擋陽光的親兵並沒有發現宋的異狀,他喃喃地道:“怪,今日蒙古人怎的撤退得這麼早?難道他們也承受不住傷亡之痛了?”
“不,這是前兆,蒙古人下午的攻擊,必定還要猛烈……”話未說完,腦袋一歪,已是靠在城牆打起了呼嚕。
那親兵還要再說什麼,他的同伴忙衝他擺擺手,又指了指宋。
親兵嚇得一伸舌頭,趕緊站得筆直,替宋擋住陽光,他也知道,這幾日時間,千戶大人每日都是親臨城頭,實在太累了。
城外的林丹汗,正在咀嚼着幹羊肉,臉色陰鬱得能滴下水來,他原本想要將最前方指揮作戰的千夫長大罵一通解氣,想想還是忍住了,城內的漢人,戰鬥力實在不錯,又能依託城牆,即便換人,急切之間,也是很難破城。
不過,今日午,他看到了破城的希望,城內的漢人,顯然頂不住,蒙古勇士在付出巨大的傷亡後,險些攻城頭,一旦進入肉搏戰……
林丹哈的嘴角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牽動了下巴,一縷長鬚也是隨風飄動,也許……今日便能拿下城池!
一旦猛攻城池,蒙古人處於不利的地勢,傷亡肯定會增大,不過,如果僵持下去,拉長作戰時間,勇士們的傷亡會更大!
這些勇士們,乃是他將來稱霸草原的本錢,從歸化城敗退之後,他身邊的部落急劇減少,勇士們顯得特別金貴。
而且他也等不及了,在逃亡的過程,不僅部民,牲畜、草料也是大量丟失,他急需一大塊草原,讓部民安定下來,讓牲畜得到充足的草料,否則,一旦牲畜餓死,到了冬季,死的是部民了。
林丹汗將手心最後一小塊羊肉乾丟進嘴裡,又用舌頭舔了舔沾在手指油膩,再拍去手的食物殘渣,“傳令下去,休息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開始攻城,這一次,持續不間斷進攻,我要在城內過夜!”
“是,大汗!”
傳令兵大喜,這天殺的城池,總算要屬於蒙古人的了,他答應一聲,趕緊去各處通傳大汗的旨意。
時間一到,早有號兵吹響了牛角號,那低沉的“嗚咽”聲,彷彿是漢人的催命符,蒙古士兵紛紛出了大帳,看樣子,不下數千人!
雖然一直攻不下城池,士氣有些低落,但大汗向他們保證,只要拿下城池,各部都將放假三日,城內財物、女子任取!
這纔是他們最想要的,漢人的財物是豐富,女人是水靈,也會生養,如果不是太過纖弱,簡直草原的女子還要討人喜歡。
蒙古士兵像是打了鴨血,午的失落早一掃而空,刀兵、弓兵山呼海嘯般撲向卡當城,連督戰的林丹汗,也是進發道距離城牆不到一千步的地方。
宋被親兵喚醒,因爲未睡好,雙眼佈滿血絲,他朝城下看了一眼,心暗暗吃驚:攻城的蒙古人,似乎又增加了!
但爲了延長守城的時間,他還是不打算讓休息的二百槍手參戰:大不了讓所有的輔兵頂去!
戰鬥一開始進入白熱化,蒙古士兵爲了早些破城,完全忽視了步槍的存在,前赴後繼,不間斷向城牆攀爬,每前進一步,離城頭進一步,只要攀城頭,開始肉搏戰……他們滿懷着期望,似乎城內的財物在向他們招手,還有細腰的漢人女子……
宋被迫應戰,除了二百輕傷的槍手,所有能拿器械的士兵,全部了城頭。
城城下,還有云梯,士兵都是非常密集,人員越密集,在步槍、弓箭、滾石擂木的打擊下,傷亡也越大,不過,天命軍的數量太少,槍手只剩下二百餘,主要依靠輔兵投擲滾石擂木來阻擊蒙古士兵攻城。
在遠程打擊,蒙古人已經佔了風,一時士氣大盛。
天命軍的傷亡,越來越大,又得不到補充,火力越來遇弱,雖然他們拼盡了全力,奈何人數太少,漸漸不支,數次險些被蒙古人突城頭,幸虧輔兵用身體、用生命阻擋,勉強將蒙古人迫退回雲梯。
險情並沒有解除,隨時可能重新出現!
宋的親兵急了,他們紛紛請命:“千戶大人,兄弟們恐怕頂不住了,讓我們吧……”
“預備隊,!”宋的腰刀揮向長空,他已經打出了最後一張牌,這已經是最後的決戰了,不成功便成仁!
預備隊的加入,讓蒙古人一呆,但只延續了一泡尿的時間,他們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只差一步便是城頭,無人漢人增加多少士兵,他們只有進攻一條路,這個機會,是勇士們用生命換來的,也許只有這一次。
天命軍也是士氣大振,但只延續了一小會,蒙古人太多,悍不畏死,又有弓箭的掩護,步槍射擊的速度,還是不蒙古人攀爬的速度。
城的滾石擂木幾乎用完了,輔兵只能拔出腰刀,守住各架雲梯所在的垛口。
宋大瞪着血紅的雙眼,揮刀呼道:“大都督的援兵要到了,兄弟們,只要頂住這一波……殺……”
“殺……”
親兵們自動分出一大半加入戰團,只留下三四名士兵留守在身邊護衛。
“別管我,快,那個垛口,快過去,”宋揮舞着腰刀,率先奔向蒙古人露頭的垛口,“兄弟們,前進一步,我們有生還的可能,後退一步,蒙古人屠城,我們將萬絕不復!”
“前進一步,生,後退一步,死!”
聲音激盪,羣情悲壯,一時充斥着西城頭,蒙古人雖然聽不懂,但被氣勢所震,進攻幾乎停滯,但他們很快清醒過來,開始了新一輪更加兇悍的攻擊,他們都明白,漢人要完了,這只是他們的迴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