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到報仇,明軍殺了那些盜賊,該誰給他們報仇?是馮舉的手,也沒少沾染盜賊的鮮血,若是盜賊要報仇呢?
李自成躲在叢林冷笑。
馮舉發狂,正天命軍下懷,如果他知難而退,要想殲滅這股明軍,還得多費一些周折。
李自成並不擔心秦大年部頂不住,李績部在身後,隨時可以加入進來,可惜,道路太窄了,連同兩側的山勢,不過一里寬,士兵太多了,反而無法立足。
馮舉像是輸紅了眼的賭徒,他揮舞着戰刀,親自出擊,剩餘的所有士兵,都被拉出來,他要利用人數的優勢,一舉擊潰盜賊!
他隱隱感覺,士兵的傷亡恐怕不會太小,但他顧不得了,只要擊潰盜賊,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四五千明軍,在馮舉的驅使下,急速向天命軍所在的坎坡奔去,他們已經沒有了陣型,在馮舉的帶動下,只顧不要命地向前衝,人羣非常密集。
秦大年看到人頭攢動,起初心十分擔憂,不過,他很快樂了,明軍的陣型如此密集,步槍的準頭肯定會提高!
趙光瑞一直倚在李自成的身邊,當五百明軍一轉眼便被殲滅時,他的身子幾乎僵住了,難怪李自成誇下海口,原來天命軍的戰鬥力……雖然面沒有多少變化,但內心卻是震驚不已。
此刻看到明軍一窩蜂涌來,他倒是替天命軍擔心,李自成身邊的親兵,都是裝備了步槍,不用也是浪費,“大都督,明軍的人數太多,我們要不要幫他們一把?”
李自成倒是怪,你究竟站在哪邊?不是還沒投降嗎?他看了眼左側的天命軍槍手,淡淡地道:“不忙,先看看情形再說!”
何小米卻是撇了撇嘴,眼滿是不屑,“這才五千士兵都不到,想當初在固關,明軍萬人攻城,結果還不是……”忽地想到不對,大都督與洪承疇達成的,乃是秘密協議,這個趙光瑞,現在還不算是天命軍的人,忙閉了口,將頭扭到一邊。
趙光瑞雖然不知道固關的戰鬥情形,但何小米的話,他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難道明軍在固關已經大敗於天命軍?
難怪李自成胸有成竹!
他倒想看看,天命軍是否真的像李自成、何小米所說的那樣。
剛纔試探着進攻的明軍,不過五百士兵,現在可是四千五百人,至少是天命軍的四倍,如果是一般的戰鬥,足夠圍城了。
趙光瑞的目光,一直盯住左邊的戰場,他要親眼看看,這場戰鬥,究竟是如何的結局。
他既不希望明軍勝利,也不希望明軍輸得太慘,至少不能讓天命軍太過得意忘形。
然而,他失望了,不到小半個時辰,明軍傷亡過半,卻連坎坡都沒有靠近。
趙光瑞甚至沒看到明軍放箭,手的火銃也是未放一彈,難道天命軍沒有傷亡?
他扭頭看着身邊的李自成,卻見李自成眯縫着雙目,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心不覺一動,難道他早已算定了這樣的結果?
戰場的馮舉,剛纔被熱血衝昏了頭,此刻腦子清醒下來,把眼一看,頓時如同珠峰洗澡,從頭涼到腳!
兄弟們完全是送死,這不是戰鬥,而是屠殺,盜賊對官兵的屠殺!
他突然停住腳步,卻被後面的士兵撞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馮舉顧不罵,卻是大叫一聲:“撤退,快撤退!”
明軍的陣型太亂,一時立腳不住,又向前衝了一會,方纔後撤。
秦大年的心,一直忐忑不安,此時見明軍要撤退,心懸着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到腳底,他長嘆了一口氣,臉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大人,明軍撤退了,已經過了百步的死亡線,要不要繼續射擊?”
秦大年方纔想起,戰鬥尚未結束,明軍猶在步槍的射程內,忙虎嗓子,大叫道:“射擊,繼續射擊!”
右側的叢林,趙光瑞也是鬆了一口氣,口喃喃地道:“撤退了,明軍終於撤退了……”
“撤退?既然犯我天命軍,還想撤退?”李自成想起陳湯將軍的那句話,然而又覺得不太適合,於是冷冷地道:“小米,放焰火!”
“是,大都督!”何小米答應一聲,轉身便與一名親兵合作,點燃了早準備好的焰火。
“嘭”的一聲,一支藍色的焰火,直衝天際,炸開了一幅絢爛的畫卷,久久不去……
不過打個噴嚏的時間,右側前方也是升起一支焰火。
“大都督……”趙光瑞心驚疑不定,難道李自成還準備了後手?
李自成拍拍趙光瑞的膀子,“虹州,這支伏兵,還多虧你的提醒!”
“啊……”趙光瑞頓時驚得合不攏嘴,難道李自成當初詢問小道的事,是爲了今日的伏兵?難怪這兩日,蒙古騎兵不見了蹤影!
這一刻,他開始爲明軍擔憂起來,但願明軍能逃出一些,畢竟他們曾經是他的同伴。
然而,在野外,步兵想要逃脫騎兵的追擊,實在是癡人說夢!兩條腿的士兵,怎能跑得過四條腿的戰馬?
有些明軍士兵在慌亂,竟然真的放下了前面的兩條腿。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
明軍剛剛渡過羊奶子溝,巴達西的騎兵趕到戰場,蒙古騎兵如一柄利刃,先是將明軍一分爲二,然後再分割、再包圍。
彎刀下切,幾無落空,殘肢墜地,血霧昇天,蒙古騎兵久違的狼性,這一刻完全得到釋放。
明軍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想要逃跑,卻又不戰馬的速度,跑在最前面的,往往最先成爲蒙古人的刀下冤鬼。
巴達西在卡當城被天命軍打怕了,這時的戰場,他終於遇那個曾經熟悉的明軍,在蒙古騎兵面前,只會露出後背的孱弱明軍!
趙光瑞輕輕嘆口氣,也不知是爲了明軍的失敗,還是因爲戰場的血腥。
李自成的心也是沉重,讓蒙古人屠殺漢人同胞……他起身活動了一番筋骨,幽幽地道:“但凡有一絲辦法,又何苦製造這些殺戮……小米,着人渡過浮橋,告訴這些蒙古人,降者免殺!”
“是,大都督!”何小米向身邊的總旗官任二喜耳語幾句,讓他帶着幾名親兵趕去戰場。
坎坡這邊,天命軍的士兵還在射殺明軍的傷兵,這是第三千戶的槍手們,第一次在戰場遇明軍主力,秦大年或許是爲了讓士兵們練練膽子。
李自成心不忍,但他也知道,以天命軍和明軍現在的醫療水平,傷兵很難救活,讓他們早登極樂,也許並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他還是有些痛惜子彈,便走出叢林,想要讓士兵們用刀,既然要殺,乾脆些。
何小米和趙光瑞跟在李自成的身後,三人都是默默無言,只聽到腳步踏在青草發出的“沙沙”聲。
趙光瑞躊躇了數次,終於擡起頭,“大都督……”
李自成一愣,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子,“虹州有什麼話要說嗎?是不是覺得太過殘忍?你亦是軍人出身,這是戰爭,不是你死是我亡!”
趙光瑞卻又搖搖頭,“小人知道……”
“這還是局部戰爭,最慘烈的戰鬥,不是官軍屠殺盜賊,或是盜賊反撲官軍,”李自成嘆了口氣,又道:“在遼東,遼東數百萬漢人,不是被韃子殺了,是給韃子爲奴爲婢……這是本都督敬重你伯父的原因!”
趙光瑞原本低下頭沉默着,此時忽地擡起頭,看着李自成的臉,“大都督,以天命軍的戰鬥力,能打敗韃子嗎?”
“不知道!”李自成輕輕搖頭,“如果同樣數量的士兵在野外對決,以天命軍的步兵對韃子的騎兵,結果實在難以預料,”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假以時日,天命軍一定能打敗韃子的騎兵!”
“爲何?”
“韃子最多隻會增加騎兵的數量,但戰鬥力不會得到發展,”李自成道:“而天命軍,卻是不斷進步,虹州有沒有想過,蒙古人爲何出現在戰場?”
“小人心早有疑問……”趙光瑞忽地雙目放出光亮,“大都督,難道天命軍已經制服了蒙古人?”
“這只是開始,”李自成淡淡一笑,道:“蒙古人已經分裂出無數個部落,天命軍只是制服了察哈爾部!”
“察哈爾部?林丹汗?”趙光瑞出生在靖虜衛,又是將門之後,自然知道朝廷設置靖虜衛的任務,是爲了防範北面的遊牧部落,在大明朝,北方的遊牧部落主要是蒙古人,而察哈爾部,則是最正宗的蒙古人,林丹汗更是黃金家族的嫡系後裔,時常號令各個蒙古部落。
“這個巴達西,是受林丹汗所遣,前來協助天命軍的,”李自成沉聲道:“但要制服所有的蒙古部落,還是任總道遠,天命軍的力量,還是太小了……”
趙光瑞的心,已經翻江倒海起來,大明朝廷傾全國之力,不但沒有徵服蒙古,還將邊牆之外、黃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丟了,天命軍不過佔據彈丸之地,卻能征服察哈爾部,征服林丹汗……
他忽地叩拜在地,“大都督,小人有一個請求!”
“虹州不必多禮,有什麼話說吧!”
“大都督,不必等到打敗戴大人了,”趙光瑞伏在地不肯起身,“小人現在想報效天命軍,請大都督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