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宋獻策的話語忽然一頓,青腫的面孔上流露出遲疑之色,看了看四周,似乎是顧慮着什麼?
雖未言語,其意已經十分明顯。
見此情形,崇禎當即心領神會,雖然不知道宋獻策顧慮着什麼,但也知道對方有着一定的難言之隱,不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將,隨即招了招手,看向田秀英:“愛妃,你和王之心他們先退出去吧,屋子裡留下劉若宰和楊啓聰即可。”
田秀英和李若珪等人只是遲疑了一下,聽到有楊啓聰這個絕聲衛的指揮使在場,安全就沒有問題,也就放下心來,答應一聲,相繼離去。
宋獻策也是識趣的聰明之人,當然知道,即便再如何的不願,屋子裡也不可能獨留自己與大明的皇帝,想通了這一點,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皇上,恕學生斗膽,魏黨清除之後,朝廷的黨爭也就暫時壓了下去,如此一來,擺在朝廷最爲迫切的問題就是,看似是土地兼併的問題日益嚴重,致使大量的賦稅流逝,釀成朝廷財政日益緊張的苦果。”
“實則卻是,這一切問題的根源所在是各地的藩王宗室,他們的祿米不僅佔據了朝廷的大部分財政支出,更是土地兼併的主導者,天下的土地,一多半落入他們的手中。”
“朝廷要想解決土地兼併的問題,就必須從這些藩王宗室先下手,一點一點剝離他們的特權,收回土地,如此才能取信於民,讓天下人信服,讓那些鄉紳無言可說。”
“如果只是針對那些鄉紳地主,收回他們兼併的土地,將會引起巨大的反彈和不滿,到時候,難免那些鄉紳地主暗地裡做出什麼舉動。”
......
聽到宋獻策的這一番話,崇禎的心中一動,豁然開朗了許多,越發堅定了先拿諸王開刀的想法,在原來的基礎之上,對於另類的土改,又有了新想法,將會更加的穩妥,更加的安全。
宋獻策有一點說得不錯,要想解決土地兼併問題,就必須先從諸王和宗室下手。否則,就無法取信於民,就無法服衆。
畢竟,天下是朱家的,如果只讓百姓和鄉紳付出,勢必會引起強烈的反彈,更多的不滿,要是將那些鄉紳推到亂軍的那邊,那可就壞了。
尤其是現在的這種情況,天下的駐軍軍紀敗壞,除了幾支軍隊的戰鬥力,絕大多數的軍隊戰鬥力孱弱不堪,要是出現大規模的民變,根本就無法應對。..
而且,最爲關鍵的是,作爲四戰之地,河南的駐軍很是虛弱,大部分的軍隊不在,要麼被抽調到遼東,要麼增援西南,如果河南亂起來的話,短時間之內,根本就鎮壓不下去。
如果先拿藩王開刀,釋放出大量的土地的同時,也有了組建新軍的資本,只要有那麼一支軍隊坐鎮於河南,就可保河南不亂,即便日後在河南推行土改,那些鄉紳地主想鬧也鬧不起來。
最爲關鍵的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作爲沒有兵權的藩王,輕易不能離開城池,他們屬於特殊的“弱勢羣體”,等同於待宰的羔羊,就算拿他們下手,阻力和反對的聲音也小得很多。
“皇上,在測字之時,學生之所以敢下那樣的斷言,依據就是在於此,現在看來,陝西的那些民亂看似很小,規模不大,很容易就能鎮壓下去,但他們卻是有巨大的潛力,有着變強的土壤。”
宋獻策終於回到了主題,正面崇禎一開始的詢問,整個人也變得情動起來,頗有謀士的氣質,言語之間,盡顯胸懷天下的氣度,洋溢着韜略之意。
“如今之時,天下土地兼併的問題雖然嚴重,許多百姓失去了田地,淪爲了佃農,但勉強還可以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那些百姓靠租種田地,勉強可以過活。”
“可是,一旦陝西的旱災蔓延,向中州延伸,在田地收成大幅度減產的情況下,那些百姓再也難以生活,最後都得淪落街頭,成爲災民,乞討爲生,如果還不能活下去,勢必釀成大規模的民變,要是亂軍再參與其中,大亂的地方可就不止一個陝西了。”
一時間,氣氛十分的凝重,幾乎有一些壓抑,自始至終,崇禎都是默然不語,不時地輕輕點頭,一副認真傾聽之狀。
這一刻,劉若宰對宋獻策是由衷的欽佩,佩服對方的大膽,不僅當着皇帝的面說大明種種敗落,什麼失去半壁江山,什麼皇帝隕落,還有就是這番針對藩王宗室的言語。
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而又切中要害,直指朝廷弊病的要害之處,讓人無法反駁。
暗暗長呼了一口氣,爲自己鼓了鼓氣,等到宋獻策話語停頓之時,儘管心中忐忑不已,劉若宰還是壯着膽子說道:“皇上,宋先生說的不錯,如今之時,天下的民怨已經積累到了危險的程度,就像一堆巨大的乾柴,尤其是中州之地,而那些小規模的民亂就是火星子,一旦河南也發生陝西那樣類似的天災,只要有一小股民亂,就會出現大量的亂軍。”
“而要想抽離這些‘乾柴’,唯有削藩,收回一部分田地,還給百姓,以此安撫民怨,如此才能除去隱憂,即便河南真得有陝西那般的天災,也不至於像西北那樣亂,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作爲一個歷史學者,“崇禎”具有獨特的視角,更有發展的眼光,當然也明白、也認同兩者的分析與見解。
但是,又身爲九五之尊,或者是出於謹慎考慮,免得走漏消息,崇禎並未表示明朗的態度,只是輕輕地點頭,不置可否地回道:“嗯...我知道了,朕會好好想想的。”
忽然間,“崇禎”有一絲明悟,不禁想起了一些鄉間野史,民間關於朱由檢的一些記載,或許真得有那麼一回事兒,朱由檢微服私訪,有那麼問卜三卦。
而且,那個所謂的算命先生說不定就是王承恩等人故意安排的,爲得就是想要勸說崇禎皇帝南遷。
畢竟,無論是哪個時候,莫說是面對陌生人,就算是相熟之人,誰敢當着其他人的面大放厥詞,朝廷將亡,那和找死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