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魁

江留醉那夜與酈遜之別後,到城外柳家莊住下。柳家莊名列武林十三世家,家中長子柳亦之與江留醉相識,當下爲他安排了上房居住。

次日臘月十八,正巧柳亦之之父柳行雲大俠有事遠行,柳家上下忙着餞行,江留醉便抽空入了城。他三轉兩轉,念及金無憂總不得心安,特意往京都府去尋金無憂的同僚。幾下打點,找到金無憂的好友莊書林,把潤州之事細細說了。

原來莊書林便是借了一把絡腮鬍子給金無憂易容之人,他早已接到金無憂死訊,此刻聞言掉淚,連忙拉幾個捕快陪江留醉說話。幾人談了一陣,齊到光妙寺爲金無憂上香,默默哀悼了半日。出寺後衆人喝了一場酒,說些金無憂的逸事,這樣晃到晚間,兩下里散了。

江留醉一人在京城四處亂逛,不覺消磨掉了一兩個時辰。他一想到金無憂,便不得安寧,念掛着這事,想哭哭不出,心口堵得發慌。眼見天色漸暗,肚子一叫,醒過神來要找一處地方吃飯。正走着,看見有不少人涌向一家樓閣,他就跟上去瞧熱鬧。近了一看,樓外匾額上書“十分樓”三字,門前人流不息。

江留醉踏進門很快覺出不對,每個客人身邊都有年輕少女作陪,嬉鬧玩笑,打情罵俏。略一猶豫想走,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堆笑道:“喲,這位少爺面生得很,是從南方來的吧?要不要我給少爺介紹一下我們這裡的姑娘?”

江留醉一聽頭大,剛轉身想逃,那婦人拉住他的袖子:“喲,還害臊呀!來來來,別怕,十分樓的姑娘個個溫柔嫺靜,不會吃了你!”

江留醉被她拉住,索性笑問:“夫人怎麼稱呼?”

“叫我蓮夫人好了。”

“蓮夫人,我初來貴地,沒見過世面。這樓的名字起得很別緻,爲何叫‘十分樓’?”這名字委實不似青樓,江留醉不免有幾分好奇。

“這便是說:春、色、十、分!看你是外地人,不妨告訴你,十分樓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樓,規矩也與一般地方不同。你看我雖來招呼你,可我既不是樓裡的姑娘,也不是老闆娘。”

“哦?那麼夫人你是……”他悄悄於肚裡接了一句,“難道是老媽子?”

蓮夫人故作優雅地甩袖轉身,指向樓內衆人,身段姿勢頗有伶人的架勢:“我是這裡的女教長,平時專教姑娘們待人接物。少爺可覺出十分樓的不同了?”

“噢,原來是女教長,失禮失禮。讓你親自接待,真是太榮幸……不知老闆娘是誰?”他一面說,一面暗暗好笑。

“我們老闆娘說來也是一位美人,正陪着這個月的花魁……”蓮夫人看江留醉露出不解之意,立即得意地解釋,“十分樓每月都會從外地借進幾位絕色佳人,又選出一人做當月花魁。誰不愛圖個新鮮?江南佳麗,北國風情,我們這裡樣樣都有。少爺可想見見今月的花魁娘子?她可是昨日才選出的!”

江留醉失笑,搖頭道:“這個月都過了十來天,教長莫不是蒙我們外鄉人,隨便指個姑娘做花魁?”

蓮夫人慌不迭地道:“哎呀,哎呀!這哪成呢。前半個月自是大家選花魁,今日十八好日子,才讓選出的花魁來選客人!”

“你是說,今晚是花魁選人?”

蓮夫人眉眼間帶着得意,道:“是啊,這是十分樓的規矩,第一晚上由花魁選人,這比讓客人爭她熱鬧又不傷和氣。你想想,來這兒的人誰好惹?打起來誰又擔得住?花魁選人就不同,各憑真本事,輸了也怨不得人。你說,老闆娘會做生意不?”

江留醉連連點頭,他這時倒不急着走了,想一睹那花魁和老闆娘的風采。

蓮夫人說完了,露出辛苦了一場的樣子,掏出一塊絲巾擦了擦汗:“哎,怎麼咱們只顧着說,都忘了正事?我有些乏了,少爺你想不想……叫位……”她一邊說,一邊將右手伸到江留醉的臉旁,五指如蘭,悠閒地上下搖着。

江留醉會意,摸到裝錢的絲袋,拿了一小塊碎銀放在她手心。這規矩倒是哪兒都一模一樣。蓮夫人的笑容開得更盛,嗲聲嗲氣地道:“我就知道少爺是個人物!爽快,夠爽快!哎呀,瞧我這老糊塗,和少爺聊了這麼久,還沒問尊姓大名!少爺貴姓?”

“鄙姓江。”

蓮夫人風情萬種地掩口笑道:“原來是江少爺,你想叫哪位姑娘,我給你挑去。”

江留醉心裡飛速地轉着念頭,口中敷衍道:“既然有難得一見的當月花魁在,我還是看看她好了……”他擠出一副饞饞的笑容,丟了個眼色給蓮夫人,“我還想看看你們老闆娘呢,是不是有你說的那麼好?”他心裡忍不住好笑,三弟最愛扮怪樣,他這副色迷迷的樣子,恐怕三弟也要拍案叫絕。

“少爺真是個聰明人!來來,我領你到這邊來,老闆娘就要帶着花魁出來了。說起來,你的運氣真不錯,這位花魁從江南剛送來,樣貌啊,嘖嘖,別說多水靈,一伸手準能擠出水來。你要是福氣好,沒準能被她看上。”她說到這兒,停了下來,仔細地打量着江留醉,很快笑起來,“江公子也算一表人才,說不定,今晚就是你的好日子。”

江留醉隨口應着,不由想起另一位老闆娘,藍颯兒,她在哪裡?如果找到她,就能找到燕飛竹。可是,那一個人來來去去竟是如此地莫測,說不見就不見了。江留醉的思緒一時被牽引到了遠方,突然感到傷感。

這時門口響起一陣喧譁聲,一聽就知是來了大人物,江留醉目光射去,見到一羣人簇擁着一個華衣少年說笑走來。那華衣少年姿容清秀,眼裡卻始終有輕浮自負之意,似乎視一切爲掌中玩物。江留醉最不喜自恃甚高的人,當即掉轉頭去不再理會。

蓮夫人熱心地道:“江少爺怕是不認識京中權貴,這位是左王爺的小兒子,左虎左爵爺。雖然他繼承不了王爺之位,可左王爺頂疼愛他,比他世子還得寵呢。可不要小看了他。”

“我知道了。多謝蓮夫人。”

左虎如主人般四處招呼,左右逢源。江留醉不禁想到江湖上關於昭平王左勤的一些說法,不由奇怪。據說左王爺爲人謹慎小心,處處討好金氏,也不敢得罪皇上和其他大臣,是出名的好好先生。但看眼下這情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昭平王府在這京城裡仍是風光八面。江留醉看着左虎的神情,心中暗暗冷笑,狐假虎威也是他看不慣的。

突然樓裡靜了下來,百十人全無了聲音。江留醉料想必是到了時機,該那所謂花魁出場了,於是無暇顧及他人,凝神細看樓中情景。

樓內忽有八架鞦韆當空掛下,上坐八位少女,乘風踏霧飄然盪出,如夢似幻。她們個個手持花籃,含笑散花。一時間猶如天女下凡,空中各色花瓣飛揚,又有如歌行板流水般瀉出,襯得十分樓內猶如天上人間一般。

一行人擁着一個女子,衆星捧月般從樓梯上走下。她們走得很慢,很悠閒,卻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一步步彷彿行走於雲端天際,有彩雲相隨,日月爲伴。衆人愣了一會兒,待看清爲首那女子的姿態容貌之後,眼睛一亮,紛紛高聲叫好。

江留醉一見之下,卻像被人剛打了一拳,呆呆不動。打破頭他也沒想到,竟看到了藍颯兒。

藍颯兒翩然地在衆人的簇擁下走出,從頭到腳換了裝束。她一襲白色羽衣,耳邊雙髫靜垂,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十分清麗脫俗。江留醉呆了一會兒,想,她難道到這裡來做老闆娘了?果真被她騙了。

藍颯兒低眼垂眉,流露出女兒家的羞澀,江留醉從未見過。此時,他視線裡醒目地跳出她身後一位穿了絳紅絲綢長裙的婦人。

那婦人三十有餘,給人的感覺只顯成熟,並不覺老。她收拾得很乾淨,不多不少的妝,不多不少的首飾,連表情也不多不少。她含着笑,一邊走,一邊把目光掃過去,像是在招呼客人。

江留醉想,難道她纔是老闆娘?那麼藍颯兒是……花魁?!

左虎朗聲道:“秋老闆,你不把花魁娘子介紹給我們,還想吊人胃口?”藍颯兒聞言,擡眼看了看他,很快收回目光。江留醉離她只有兩三尺,發覺她不僅洗淨了鉛華,也洗淨了幹練,完完全全是弱女子的神態。

那婦人展顏應答道:“左爵爺這個罪名可扣得大了,我秋瑩碧擔待不起。她的名字嘛,要她自己說才合適。”她伸手推了推藍颯兒。藍颯兒的臉已紅透,定定神曼聲說道:“小女子名叫若筠。”聲音如善奏者撫樂至妙處,令人聞之便醉。

江留醉開始疑惑。這語調與芙蓉全然不同,莫非他看錯了人?這少女與藍颯兒相像,卻並非同一人?說到年紀,眼前的這位若筠比藍颯兒看起來年輕許多,他記得藍颯兒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風情。

若筠漸漸適應了十分樓的氣氛,一雙秀目悄悄地打量四周。當視線落到江留醉身上時,她的神情仍是淡淡落落,似乎心並不在十分樓內,早已魂遊他方。

江留醉想,這真不是她?

這時樓內傳來一陣叫嚷吆喝聲,十幾個錦衣華服少年面帶倨傲,如潮水般涌進樓來。樓裡立即起了變化,秋瑩碧丟下左虎,帶着若筠笑容滿面地迎了過去,不僅是她,蓮夫人和其他幾位所謂的女教長均趨上前去,和每個來人打招呼。

江留醉此時雖無蓮夫人在旁,卻猜出了他們的身份。

自然,除了金氏子弟外,誰能有這般威風?一邊是金氏子弟頤指氣使地談笑,一邊是左虎和其他客人冷清獨坐。這種場面左虎見得多了,打了個眼色給四周的客人,衆人忽然都安靜下來,金氏子弟的嗓門變得格外嘈雜。

爲首的黃衣少年見狀雙眉一揚,走向左虎,熱情地道:“原來左兄先到一步,小弟可來晚了,不知花魁選中左兄沒有?”眉眼間卻是取笑之意。

左虎瞥了他一眼,把眼望向他處,淡淡地道:“金王府的人沒來,好戲怎會開始呢?”

“看來有好戲看了,左兄,我等着。”那人回頭對其他人笑道,“左爵爺說了,要我們看他的好戲,大家擦亮眼,千萬別錯過了啊。”衆人鬨笑聲四起,左虎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嘿嘿冷笑。

黃衣少年朝向秋瑩碧,微笑着打了個響指,便有人遞上一盤黃金,恭敬地奉向她。秋瑩碧隨意地看了一眼,笑道:“世子何必如此客氣!”那黃衣少年正是雍穆王金敬的獨子金逸,他將一動不動地凝視着若筠,一本正經地道:“應該的。”舉步走到她面前,含笑看她。

若筠的臉頰飛上兩朵紅雲,眼光亂走,不敢與他的視線相接觸。然而,躲不過金逸熾熱的注視,她擡頭看了他一眼。一瞥之下,慌亂的眼神又想逃走,卻終於停在他的眸中。金逸笑意更盛,那是一種極有把握的笑,他深深地盯着她,相信她終會被折服。

她靜望着他,突然也一笑,嘴角綻開初放蘭花般恬淡的笑容,看得金逸失了神。若筠在此時轉過身去,依到秋瑩碧身邊,輕聲道:“請夫人吩咐。”金逸望着她的身影,目光裡盡是依戀之態。秋瑩碧掃了一圈所有的客人,朝身邊的人點了點頭。

江留醉瞥了眼其他人,雖是衣着華麗、錢袋充足之輩,論氣勢無人及得上金氏子弟。許是有雍穆王撐腰,金氏的人個個神氣十足,容光照人。優越顯赫的家世背景,使他們每個人都表現出捨我其誰的傲然,如同鶴立雞羣,十分突出。

相形之下,左虎的威風簡直算不得什麼,但他一點兒不在意,或是必須顯得不在意。他遠遠地瞧着若筠,眼中亦是一股迷戀的深情。若筠在這時不經意地遙遙看了看他,左虎浮起一個神秘而滿足的笑,移開了眼。

江留醉收回視線,他有很多不解,可惜蓮夫人走得太遠,纏着一個金氏的少年說個不停。有個藍衣少年瞧了他一陣,見他東張西望,上前拱手搭話道:“你是外鄉人?”

江留醉連忙還禮笑道:“是啊,剛來京城,有勞閣下關心。”藍衣少年努了努嘴,指了個座位,兩人坐了下來。

“花魁該選人了吧?”江留醉問。

藍衣少年嗤地笑道:“兄臺急得很呀!是要選人了,不過,來得及喝一杯。”

他指着金逸和左虎等人:“花魁看贈禮的輕重貴賤來挑人,當然,尊駕要是相貌文采特別出衆,可能有望。”他說着,朝江留醉打量了一下,搖搖頭,“你是不能指望了,等着看他們到底誰的手筆更大。不過,每個人都得意思一下,你也須準備贈禮。”

江留醉客氣地招呼藍衣少年:“對了,還未請教……”

“萍水相逢,不問也罷。你若想認識別人,我倒是可以向你介紹。”藍衣少年揮了揮手,一臉灑脫。江留醉不禁打量起這少年來,他長得平平,沒任何出色之處。那人笑道:“莫非相交不知名姓,便不放心?”

江留醉有幾分欣賞他的直率,道:“沒關係,閣下不想說,在下也不強人所難。只想請教,金逸帶來的都是什麼人?”

藍衣少年點點頭,看着金氏那十幾人,慢慢道來:“離金逸最近的那個穿紫衣的高個子,是安樂侯金致之子金萌,他身後跟着的那個秀氣斯文的年輕人,是他的弟弟金薈。那邊和那個老太婆談天的,是安熙侯金放的養子,其實是他的外甥,改姓金的金濂……”江留醉聽他把蓮夫人稱作老太婆,差點笑出聲,這個人也挺刻薄。

“至於那個個子最矮,最自以爲是的人,就是隨喜侯金敏的大兒子金菏,模樣該算姓金的之中最一般的,卻偏要做出翩翩公子的樣子,讓人噁心。”江留醉注意到他唯獨對金菏加了幾句評語,可見這藍衣少年對金菏分外討厭。

“金菏身邊不喜歡講話的那個,是他的弟弟金蓀。金氏五侯中,只有崇善侯金敞沒有兒子,我看他幾時會像安熙侯一樣去認個養子來。啊,對了,還有安陽侯金政的大兒子金不凡,你看到沒,那個陰着臉的傢伙,穿紅衣的就是他的二兒子金不庸。”

藍衣少年說得眉飛色舞,自顧自地往下說:“看到了嗎?他們向花魁送禮了。好傢伙,那麼高的珊瑚樹,哇,你看,多耀眼的寶石!左虎今次顏面掃地。”

江留醉望了左虎一眼,他胸有成竹地端坐着,等着金逸等人張羅完畢。藍衣少年讚歎完後,又道:“你看那遞盤子的兩個小子,是金氏的旁系,金採和金杉。別看他們不起眼,也是從三品的大員。他們兄弟倆長得好,雍穆王格外喜歡,提拔得比旁人來得快。至於一旁附和金逸的三兩人,都是金氏旁系的人,名字記不清了,在朝中也有頭有臉。”

藍衣少年說到這裡,停了停,含笑對江留醉道:“喂,聽傻了吧,京城可不比你來的小地方,達官貴人多得是,你得小心點,別惹了人家。”

江留醉揉搓了下眼睛多看他兩眼,藍衣少年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他的用意,嘴朝旁邊一努,道:“瞧,要銀子的來了。”

一個綵衣少女託着盤子走到江留醉面前,向他笑道:“這位公子,輪到你了。”江留醉愣了愣,回頭望了若筠一眼。他分不清,是爲了失銀案要留下來查個水落石出,還是因爲她的美麗與神秘使他想弄個清楚明白。

“可以拿筆墨來麼?”

綵衣少女有幾分意外,馬上取來了筆墨,熱心地道:“公子想寫什麼?”江留醉含笑不言,提筆疾書,那綵衣少女在一邊看着他寫,一邊朗朗讀道:“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讀畢,歪頭想了一想,不解其中真意,卻覺詩意空靈,意境深遠,便讚道:“公子落筆不俗,小堇祝公子好運。”

“算不得什麼,這是王維的詩句。”

“可是公子寫得不錯呀。”

江留醉暗笑,二弟要看到了,不笑話這是塗鴉纔怪。

小堇又道:“請問公子貴姓?”

“我姓江。”

小堇謝過江留醉,往別桌而去。江留醉這時發覺那藍衣少年已不見蹤跡,暗想:“他許是不知送什麼好,看過花魁就走了。”心裡略略有些遺憾。

不多時,各樣贈禮陸續遞到臺前,若筠目光掃過皆是淡然一笑,絲毫未見動容。待江留醉所寫的詩送到後,若筠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眼睛一亮,抽過紙來,細細讀了幾遍。

江留醉見狀,心中喜悅慢慢蔓延,雖然淡如清酒一杯,卻真實而鮮明。這時樂聲大作,一干人等均已呈上禮物,花魁馬上就要選人了。

若筠手裡捧着一個大紅繡球,含羞帶嬌地出現在二樓的欄杆後,俯視着衆人。她雙眸如星,一一掃過衆人。江留醉不由爲她的姿容所陶醉,暗想,如果她真是藍颯兒的話,倒是濃妝淡抹總相宜。

樂聲琤琤響起,衆人安靜下來,心中怦怦如擂鼓,聚精會神地望着她手裡的繡球,恨不得能跳起來搶到手中。金氏子弟除了金逸一臉自信外,其他人也仰頭挺胸滿是渴望。他們都是一般心思:雖然金逸身份不同,但若筠並不一定就看上了他,自己仍有機會。

江留醉反覆被心中念頭纏繞,眼裡全是若筠的影像,心思卻不在此。

她是藍颯兒嗎?她會是藍颯兒嗎?

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間,繡球飛起,直直地、迅疾地、不假思索地落在了他懷中。

衆人全都愣住了。鴉雀無聲中,江留醉發現手上捧着那個令人垂涎的繡球,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他用力按了按,發覺繡球果在自己手裡,不由擡起頭向若筠看去。

若筠一直在等着他,見狀眼一低,很快又迎上他。她笑吟吟地望着他,把所有人都嫉妒得要死。只有江留醉一個人糊塗了。

她想幹什麼呢?所有的人都這麼想。

左虎的臉微微發僵,嘴角很艱難地抽動了一下,從鼻端狠狠噴了口氣出去。他奇怪地瞧了瞧江留醉,沒看出名堂,又盯着若筠看,她似有感應,瞥了他一眼,目光裡沒有任何感情。左虎無奈地扯出笑容,轉頭去看金逸的神色。

金逸的臉色更難看,一直掛着笑,眼卻不知往何處看,才能洗去惱怒之意。其餘的金氏子弟又是生氣又是意外,摻雜了幾分幸災樂禍,均是怪怪的神情。左虎寬了心,鼓起掌來,大聲叫道:“花魁真是好眼力!好,好!”

他這麼一喊,與他交好而討厭金氏的人紛紛拍起掌來起鬨。金逸沉默片刻,竟也帶頭慢慢拍起了手掌。左虎的臉一沉,手拍得更響,斜望金逸不乏挑戰之意。金逸不動聲色,招手把秋瑩碧喊過來,吩咐了一句什麼。

秋瑩碧見若筠選的是位沒來頭的人物,吃驚的神情一掠而過。她始終注意着金逸的反應,聽到金逸的吩咐,微蹙的眉頭很快舒展,向身邊的蓮夫人等人遞了個眼色。左虎詫異地看着他們的行動,另一邊江留醉由兩位少女陪伴走上樓去。

若筠消失在欄杆後,進了一間彩燈高掛的房中。

不多時,金逸等人身邊另有十來位姿容秀麗的少女作陪,左虎見他拿得起放得下,不由恨恨地一聲冷笑,揚手去叫秋瑩碧。

江留醉進屋時,若筠正坐在鏡臺前,靜靜地望着鏡中的容顏。他開門見山道:“你居然會選我。”

“我是有很多話想說,可我不知道,你……”她轉身凝視他,眼中盡是迷惘,“你能幫我麼?”

此時與她面對面,江留醉更覺她就是藍颯兒無疑,當下語氣冷了許多:“我有什麼本事幫你?倒是要請你幫忙纔是。”

“客官說笑了。”若筠垂下眼,若非江留醉認定她是藍颯兒,任誰也抵不住那纖纖弱質的落寞風情。無依,無助,有如風雨飄搖中孤零的花,在幽暗的角落自生自滅。

江留醉心跳不已,不得不移開目光。

她默然半天,突然又道:“你覺得,我……美嗎?”她說話時,縱彩筆千支,也描不盡那婉轉柔媚。江留醉不意她會這樣說,一時愣了,又無法說謊,只得說道:“你像朵清蓮,出污泥而不染。”

蓮花又名水芙蓉,無論是剛纔所寫的詩句,還是此刻說的話,他均暗指若筠就是芙蓉。他這樣說心中也在遺憾,若她不是芙蓉該多好。若筠仰臉看他,心情好些了似的,臉上洋溢着光芒:“你真會說話。”似乎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奇怪的是,你怎會淪落風塵?”如果她是藍颯兒,而藍颯兒又真是芙蓉,沒理由以花魁的身份出現。芙蓉神出鬼沒,不必以如此身份掩護,一旦傳揚出去反而丟了臉面。

若筠聽了他的話,像回憶起什麼可怖的事,用兩手按住頭,使勁地搖了搖,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怎麼會?”說完話,江留醉自覺語聲太柔和,有幾分做戲的意味。

若筠悽然一笑,眼中仍是一股說不出的迷茫,卻更顯迷人。她嘆道:“秋老闆告訴我,進十分樓的花魁要喝一碗名叫‘忘前塵’的湯。無論你是誰都須忘記過去,忘記一切來歷。我本來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父母是誰,都不記得了。”

江留醉目瞪口呆,若果然如此,即使她是藍颯兒也無法記起往事。很快他又半信半疑,這一切會是真的?芙蓉或者說是藍颯兒會被誰作弄,迷失本來而不自知?或者這個若筠,根本是個長得像她的人?

“秋老闆知道你的身世麼?”

“我問過她,她說她把我買進後,就立即讓我喝了湯,她也不知道。”她嘆了口氣,臉上的悲慼之色稍減,“你剛纔問我爲什麼會挑你,只因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他們看我的樣子……”她的語聲低下去,停了停,“可你不同。我說不出原因,好像在哪裡見過你,總之,你看上去是個好人。”

江留醉心底飄飄然,無論是誰被人誇獎總是開心,何況這話又出自美女之口。但若筠的一句“好像在哪裡見過你”,讓他疑神疑鬼,不覺問道:“那種湯真能讓人什麼都記不起來?”

“你不相信我?我真的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一想到從前頭就很疼。模模糊糊有很多人,可我一個都看不清。也許,我本來高堂俱在,兄親嫂孝,人見人羨。可是卻不幸被賣,此處偏偏又有那種規矩,要讓人忘卻前塵往事……”她再也說不下去,臉色慘白,失去了剛纔嬌羞動人的模樣,雙眼朦朧閃亮。

“我能幫你什麼?”江留醉不覺信任了她。的確,面對一個楚楚可憐,對你傾訴衷腸的美人,誰能無動於衷?江留醉也不例外。他俯下身看着鏡中的她,鏡中的若筠朦朧而遙遠,就如她的過去,像解不開的謎。

“我要你幫我想起以前的事。”她語氣堅決,“萍水相逢,你不欠我什麼。我無法強求,只盼你幫我想起一些過去的事。也許你不明白不知來處的苦楚……我知道你是好人。”她拉住他的手,“我似乎曾經見過你──你呢,你見過我嗎?”

江留醉愣在原地,想不好該如何回答。

他原以爲見了藍颯兒的面,定會毫不留情地質問她郡主燕飛竹的下落,不料竟是這樣的局面。她是不是藍颯兒還很難說,即使她是,她可能也不再是以前的她。他隱隱地覺得,即便藍颯兒在做戲,他的軟心腸也會使他錯失良機。

他很想冷冷地揭開真相,然後逼藍颯兒出手現出原形,再把她制伏,拷問燕飛竹的下落。可他能做的只是用“沒有證據”來安慰自己,說服自己若筠並不是藍颯兒,全力相助她恢復記憶。

但是,他該如何回答?

他不能說,我見過你,你是一個名叫藍颯兒的武林高手,你更可能是一個名叫芙蓉的殺手──如果若筠真的不是藍颯兒,她會被嚇住,何必去擾亂她本已不平靜的生活?

一個人若是爲他人想得太多,難免會畏首畏尾。江留醉呆了一會兒,聽到若筠幽幽地道:“我是在爲難你,你怎麼會見過我呢?他們說我是從江南來的。你去過江南嗎?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我從江南來,但我從沒見過你。”

江留醉說這句話時並不輕鬆,更被若筠悽婉的神態牽惹出黯然神傷。他吸了口氣,柔聲接着說:“江南是個非常美的地方,有山有水,處處美景,像天堂一般。那裡的人和風景一樣美,就如同你一樣……”他不知自己何時開始,竟變得心軟如婦人。

若筠的雙眼朦朧,遙想江南的盛景,聽到他讚美,不禁綻出一朵微笑,癡癡地道:“我真想去那裡看看。”江留醉脫口而出:“好啊。”說完,看到若筠勉強的眼神,知她的想法,便突然下了個連他也從未想過的決定,道:“我可以把你贖出去。”

若筠臉上露出喜色,霍地站了起來,握住他的手:“你沒騙我?”

她的臉因興奮漸漸由蒼白變爲紅色。江留醉此際突然想到另一個法子,可以試出若筠是否就是藍颯兒,竟忘了應聲。看到他的神色,若筠的高興又打住了,鬆開他的手,淡然道:“你在哄我開心。”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或許可以知道你的身份。”他拉住若筠的手,往窗口走去。

“什麼辦法?”

江留醉走到窗前,什麼話也沒說,驀地一拉若筠將她帶出窗外。若筠一聲尖叫,臉色煞白,手足亂動。江留醉帶着她出了窗後,另一隻手就勢攀住了二樓的房檐,一個翻身落到房檐上。若筠又一聲尖叫,等站穩了,身子軟在了江留醉的懷裡。

三樓的窗打開了,一個大眼睛的少女驚疑地看着兩人,不知他們怎會在窗外。待看明是若筠之後,更吃驚了,伸出手去想拉她進屋,問道:“出事了嗎?”

若筠軟軟地靠在江留醉的身上,一點兒移動的跡象也沒有。江留醉平靜地對三樓那少女道:“我們沒事,你關窗吧。”

少女看看若筠,見她微微一笑,又幸福地望着江留醉道:“我很好,沒事的。”少女不安地合上窗,嘴裡仍咕噥着,一派狐疑。

江留醉攬着若筠,軟玉溫香,不免心動。他連忙按下心事,問道:“我帶你上屋頂,你怕不怕?”

“不怕。”若筠很快接上他的話,“剛纔我有一點怕,不知你要做什麼。可是如今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人,我什麼也不怕。”她把頭埋在他肩裡,細細地道,“有你在我身邊,今後我也什麼都不怕。”

江留醉心裡咯噔一下,如果她不是藍颯兒,救下她後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此刻美人在懷,一種溫柔適意的感覺包圍着他,可不知怎的,心頭始終有揮之不去的不安。

他笑對若筠道:“我們上去了。”摟緊她,雙足輕輕一點,如蝴蝶般翩然飛上了屋頂。這次若筠有了準備,並不顯得慌張。兩人站在屋頂的瓦片上。若筠忘了爲什麼要上來,興奮地東張西望。

“原來京城的夜景,竟是這樣迷人。”她深吸了口氣,沉醉地道。遠望去,滿城未消的積雪堆出了潔白的天地,璀璨燈火如珠玉上發光的寶石,晶瑩閃爍。

這時候冬夜寒冷的風,從北面一陣陣吹來,如一隻大手粗暴地推動着兩人。江留醉被冷風一吹,清醒了些,決定再試一試,便道:“我先下去,你自己跳下來,我會接着你。”

若筠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拉緊了他的手:“這是爲什麼?你……”

“不用怕,我不是說過,可以幫你想起以前的事嗎?相信我。”江留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敢把真實用意告訴她。

“好吧,我相信你。”若筠甜蜜地說,彷彿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江留醉顧不上回味,鬆開她的手,如蒙大赦般縱身跳下樓。他內心偏向相信她,可不知爲什麼,對兩人間看似越來越親暱的感情,毫無喜悅。

他落到地面,仰頭望着屋頂上的若筠,衣袂飄揚,亭亭玉立,好像天上的仙子。她把雙手攏在嘴邊,大聲道:“我跳下來了。”兩手抓住胸前的衣裳,緊張地喘息着。

她閉上眼,狠下心,堅決地跳了下來。

江留醉本想試探若筠緊急時是否會本能地運用武功,此時他發現又做錯了,她根本就沒有任何會武功的跡象,一任身子飛墜下來。他完全愣住,竟沒有伸手去接,眼看若筠閉着眼,平靜地笑着,直直地朝地上墜下。

就在她將要撞到地面時,若筠感覺出不對,睜開了眼,江留醉像石頭般站着,彷彿沒看見她。

這一切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快得來不及思索。若筠一念未已,就在最後的一刻,江留醉伸手推出,一陣罡氣將她的身體送出數丈之外,隨後飛身趕上,抱住了她。

“你沒事吧?”江留醉問。

若筠驚魂未定,一臉紅暈:“我好怕!你說你有辦法讓我想起以前,是什麼辦法?”

辦法分明已行不通,江留醉看着眼前不諳世事的女子,支吾道:“我們先去找秋老闆,看能不能把你贖出來。”

兩人肩並肩從門口進了十分樓,若筠始終嘴角留笑,她的笑不得意不張揚,讓人看了情不自禁爲她高興。此時廳中的人少了許多,金氏子弟都不見了,左虎左擁右抱,看到他們進來,只是瞥了一眼。

若筠帶江留醉直趨秋瑩碧的屋子,秋瑩碧見兩人進來並不意外,泰然地擺擺手,讓他們坐下。

“我想贖若筠出去。”江留醉直截了當地說。

“不可能。”

“我出雙倍的價錢。”

“多少都不行。”秋瑩碧依然含笑,不失風度,“沒有價好還,也沒得商量。”

江留醉看了若筠一眼,她低頭不吭聲,又沒了生氣,像柔弱的草只知順從。“我要是硬要帶走她呢?”江留醉笑道,看似說笑,語氣強硬。

“哦?”秋瑩碧甜甜靜靜地笑着,毫不在乎,“如果你想成爲京都府、大理寺和刑部的通緝犯,想和雍穆王府、昭平王府爲敵,並且自信能從我這裡把人搶走,就請一試。我決不攔你。”

說完這話,江留醉立即感到凌厲的殺氣自秋瑩碧身上涌出。他突然覺得天下的老闆娘都不能輕易忽視,太公酒樓的藍颯兒是高手,眼前的秋瑩碧顯然也是,四周像有千鈞重物擠壓過來,逼得他透不過氣。他的右腳向後退了一步,抵住全身的力量。

若筠看出情形不對,急切地叫道:“住手,你們不要……”

秋瑩碧收了罡氣,冷冷地道:“識時務者爲俊傑,江公子,望你好自爲之。你們回房去,我就當一切沒發生過。”她冷靜得如插瓶裡的臘梅,不多不少地微笑着,悠然地吐着幽香。

江留醉無奈,他沒把握勝得了她。十分樓如還有高手,帶走若筠就更是難上加難。

他不覺掠過一個念頭,這老闆娘怎會有如此身手?只是這念頭立即被沮喪打斷。不得已,兩人重回若筠房內,江留醉覺得氣氛已不如前,不知該如何開口。沉默了好久,若筠善解人意地開口,安慰他道:“有些事急不來,我本就沒打算出去。”

“可是,我怎能給你個希望,又眼睜睜看你絕望?”江留醉不忍心地道。

“你錯了,我並不絕望。從我喝了那一碗‘忘前塵’開始,我已學會忍耐,沒什麼再能打擊我。”她神情淡然。

江留醉發現他看錯了她,即使是株柔弱的草,仍有她的韌性。

“我再想想辦法,你……”他沒準備承擔更多的責任,略一猶豫。一向愛管閒事的他,自忖並不怕惹麻煩,此刻卻是例外,既想擺脫又想陷入,究竟是怎樣的心境一時也想不清楚。因爲無法爲她出頭,他又覺得內疚,像欠了她似的嘆氣道:“我對不住你。”

若筠一笑,拍拍他的手,忽然問:“你爲什麼會來十分樓?我不覺得你和他們一樣。”

“我以爲這是家酒樓。”江留醉這樣說了,才意識到腹中空空。“我先走了,”他微感輕鬆,竟飛來一個好理由,“我得去吃點兒東西。”他的話裡仍有不安,想到了酈遜之,燃起一線希望,道:“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你不要太難過。”

若筠並不在意他的承諾,反倒自在地道:“我不在乎,我根本無處可去,在何處都一樣。你不必擔心,不知道從前或許更好。如果從前很痛苦,做個沒有過去的人未嘗不是好事。一世不過百年,有沒有過去都無所謂。你說呢?”

這一刻的她口氣成熟許多,眼裡的迷茫漸漸失去影蹤。

江留醉把她的鎮靜視作麻木,心頭襲上一陣傷感。他察覺出內心的軟弱,若筠在一旁笑道:“你要走就早點走,否則店鋪關門,又吃不上東西啦。”

江留醉走到桌邊,取出身上的錢袋,倒了大半出來。“這些留給你,希望能有用。”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這些。若筠沒有拒絕,只望着他不出聲。

出門時江留醉走得很快,怕走慢了就會忍不住改變主意。

走出十分樓的時候,他只覺恍如隔世,門裡門外,天上人間。江留醉回望二樓,若筠倚在窗口看着他,他又想起初見藍颯兒時的場景,那時他覺得看到了一個夢。而此時,他感到看到了人生,現實的人生。

樓上的若筠美得憂鬱,她仍在微笑,不帶一絲怨恨傷感。

直至江留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若筠纔回轉身,秋瑩碧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

“你們真是情深義重,”她嘲諷地道,“尚未有露水姻緣,就彷彿老夫老妻。”

若筠瞥了她一眼,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老練許多,彷彿一瞬間經歷過滄海桑田。她輕慢地道:“你嫉妒了?”

“我有什麼好嫉妒的?可惜左虎不在這兒,金逸也不在。”秋瑩碧語氣冷淡。

“你以爲我想陪他?他三番五次指明我的身份,只有先騙過他纔好行事。否則,萬一出了亂子,你一個人就攬得過來?”

“對付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有什麼可擔心的?殺了便是。”

“因而你就急不可待地顯露武功了,是不是?你的功夫真是不賴。”

“只因我們的芙蓉被他嚇到了,竟對一個小人物刻意逢迎起來。”

“小人物?他的確是個小人物,不過你知道他是誰?他姓江。江留醉的江。”若筠又往窗口看,“我一路上都和他在一起。”

“是他?”秋瑩碧喃喃自語,“江留醉,他不是……”

“你知道就好。他追到這裡來,現下被我瞞過,以後可就難說。你不想我們的事讓他攪了吧?我做事向來有分寸,你只管做好你該做的。”

秋瑩碧聽到最後一句,怒道:“我們的芙蓉只怕就快越出分寸之外了!你明明可以讓我來對付他,你顧忌什麼?竟然讓金逸吃了個閉門羹,你用心何在?”

“跟你說不通。”若筠轉移話題,“我說過很多遍,別叫我芙蓉,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個綽號。”她此時的神情與藍颯兒無異,充滿了自信與精明。

“是啊,你一向不喜歡這個稱號,可是爲了什麼呢?”秋瑩碧順着她的話冷笑,“只有我知道原因,你想不想聽?”

藍颯兒被她的態度激怒,也冷笑道:“只管說來聽聽。”

秋瑩碧神色傲然,一字一句地道:“你始終想得到我的稱號。你想做羣花之王的牡丹,而不是平凡的芙蓉。”

“你說什麼?我不喜歡這個綽號,不想被比做花,任何一種花我都不稀罕!”藍颯兒哈哈大笑,支出一手指着她,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有人自以爲了不起,什麼花中之王……我可還沒看上眼!”

“你假戲真做的本事真是越來越精進了。”

秋瑩碧轉身欲走,藍颯兒的聲音又不冷不熱地傳來:“若不是我假戲真做,怎麼騙得了他?”

秋瑩碧回望她道:“他本就是個笨蛋。”

“他不是笨蛋,只不過太容易相信人。”她說完這話,看到桌上那些銀兩,意識到心底對江留醉的好感,板起俏臉佯作輕蔑之態,“你不相信任何男人,爲什麼也要人家學你?”

“你今天怎麼了?想激怒我,還是想逼我動手?”秋瑩碧臉色大變,言辭尖銳。

藍颯兒懶洋洋地道:“這樣一句話都能把你說得跳起來,如此不冷靜,怎麼和我動手?其實你心裡清楚,是你想激怒我。你看我小心應付他就不高興,別忘了我們來這兒是幹什麼的。”

秋瑩碧一怔,沒再吭聲。她頭也不回地向外急急走去,種種往事卻不可遏止地涌上了心頭。

相思休問定何如。休相問,怕相問,相問還添恨。對秋瑩碧來說,最不能提及的就是一件刻骨銘心的往事。然而,越是怕提起,往事越是如影相隨,揮之不去。忌諱反而讓人畫地爲牢,無法擺脫煩惱。

一剎那間,她希望自己手中,真有藍颯兒隨口捏造的“忘前塵”。

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九章 竊玉第四章 失蹤第十七章 遺恨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四章 失蹤第二十四章 傾國第六章 天宮第四十章 王者第四十四章 明滅第十八章 情怯第十三章 突襲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四章 失蹤第十六章 願者第三十八章 援手第十章 玄機第二章 同行第十三章 突襲第三十一章 疑忌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七章 花魁第三十五章 無情第四章 失蹤第四十七章 無雙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十三章 突襲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十五章 隱衷第十五章 隱衷第十三章 突襲第十八章 情怯第十章 玄機第十九章 省親第二十章 加罪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十七章 遺恨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四十三章 裂錦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二十章 加罪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四章 失蹤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四十六章 黃粱第七章 花魁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十八章 情怯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八章 用心第二十章 加罪第十三章 突襲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二章 運籌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二章 同行第三十六章 殺局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三十五章 無情第三十五章 無情第九章 竊玉第四十章 王者第十二章 異匠第四十六章 黃粱第八章 用心第十八章 情怯第二十七章 絕處第四十章 王者第十六章 願者第八章 用心第十二章 異匠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二十章 加罪第十七章 遺恨第八章 用心第四章 失蹤第十五章 隱衷第四十六章 黃粱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三十八章 援手第三十六章 殺局
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九章 竊玉第四章 失蹤第十七章 遺恨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四章 失蹤第二十四章 傾國第六章 天宮第四十章 王者第四十四章 明滅第十八章 情怯第十三章 突襲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四章 失蹤第十六章 願者第三十八章 援手第十章 玄機第二章 同行第十三章 突襲第三十一章 疑忌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七章 花魁第三十五章 無情第四章 失蹤第四十七章 無雙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十三章 突襲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十五章 隱衷第十五章 隱衷第十三章 突襲第十八章 情怯第十章 玄機第十九章 省親第二十章 加罪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十七章 遺恨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四十三章 裂錦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二十章 加罪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四章 失蹤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四十六章 黃粱第七章 花魁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十八章 情怯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八章 用心第二十章 加罪第十三章 突襲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二章 運籌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二章 同行第三十六章 殺局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三十五章 無情第三十五章 無情第九章 竊玉第四十章 王者第十二章 異匠第四十六章 黃粱第八章 用心第十八章 情怯第二十七章 絕處第四十章 王者第十六章 願者第八章 用心第十二章 異匠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二十章 加罪第十七章 遺恨第八章 用心第四章 失蹤第十五章 隱衷第四十六章 黃粱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三十八章 援手第三十六章 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