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援手

雪鳳凰步出康和王府,茫茫冷風一吹,心中難過,踉蹌地扶住了門口的石獅。暗處閃出一個人來,一把攙過她,柔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到一邊說話。”

那人正是楚少少。兩人到了暗處,雪鳳凰黯然遞上賬簿,默默不語。楚少少道:“莫非他看破了你?”雪鳳凰嘆道:“我不想再幹了!”出神地望了天上烏雲。

這些年漂泊在外,除了一兩個牽掛在心的人和雙親外,她始終自由自在,來去瀟灑。不想今次竟會陷身在泥潭,一身疲憊,更與當年志向南轅北轍。是時候抽身了。

楚少少沉吟:“你不是還要探聽當年的消息?”雪鳳凰望了他手中的賬簿:“這本簿子我看了一遍。”楚少少知她過目不忘,忙道:“難道里面竟有當年的事?”雪鳳凰道:“這裡記了左家二十年來資助各地幫派人物的賬目支出,如果王爺知道你我看過,必不能相容。”

雪鳳凰之所以來趟這渾水,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想查出她父親當年在江湖上立足,是誰在幕後資助,害得全家後來不得不遠離故鄉過上隱居生活。如今見了這本賬簿,一切真相大白,更窺見了左勤的狼子野心。

楚少少笑道:“我卻不怕,讓我拿回去便是。”頓了頓道,“沒想到令你爹關了武場,遠遁避禍的人竟是王爺。”他暗自思忖,左勤多年前已有籌謀,而皇帝既點名要這本簿子,朝堂上即刻便會有風雲變幻。

那日他從酈遜之處得知賬簿消息,曾隨口提點過左虎,不想對方仍是大意,僅僅調動守衛而未銷燬賬簿,終致今夜的局面。他們楚家緊緊依附左家,如果大廈將傾,勢必一起倒塌。

雪鳳凰見他表情莫測,想到自己尚可一走了之,楚少少身肩整個家族的命運,比她更難脫身。想到此,心有不忍地說道:“局勢將亂,昭平王雖是了不得的人物,但今次未必能成事。你要保重。”

楚少少嘴角剛露出苦笑:“彼此,彼此。”又說了兩句,連日來的事如心頭的一根刺,刺得他顧盼難安,便與雪鳳凰言別,一個人快步往昭平王府而去。

走沒多久,天上烏雲忽然散開,當空一抹月色傾瀉下來。楚少少擡眼看去,悄靜無人的長街如一幅渲染的水墨圖,浸潤在流動的墨色中。北風吹過,衣袂飛揚,他只覺空空兩袖中裝載的盡是唏噓嗟嘆。

長街盡頭,忽然多出兩個身影,綺羅宮裝,橫波流轉。楚少少停步嘆息,朝兩人遠遠地行了一禮。先禮後兵,他清楚這一關不好過。雪靈依,上官蓉,來者是天宮有數的高手,絕非他一人可抵擋。但是,他非擋不可。

“留下手中物,便放你走。”兩人玉容宛如冰霜,冷淡說道。

“辦不到。”他悄然捏緊了拳。

“找死!”雪靈依爲人甚傲,聞言怒喝一聲,飛身飄至。上官蓉抽出鐵如意,在旁掠陣。

楚少少不敢怠慢,錦衣浮動,腳下踩出特定步法,全身戒備。他的身法名曰“花雨滿天”,遊走間顧盼神飛,煞是帥氣。雪靈依不屑地冷笑,一劍刺到,劍尖幻出萬千疊影,平平遞到楚少少胸前。

楚少少見多識廣,看出虛實,搶步橫掠兩尺,彈腿踢去。雪靈依不待劍招用老,再度抽劍刺到,劍式波瀾起伏。她的青冥劍法,取“青冥浩蕩不見底”之意,楚少少宛若陷入浩渺蒼穹,周身皆被劍意籠罩。

楚少少摸出貼身的小金弓,“噹噹噹”連擋數下,迅如流星。他翻身盪開數尺,敏捷地射出一箭,飛矢被雪靈依一劍擋格劈開,彎成羊角。楚少少的飛矢用了精鐵打造,不亦折斷,饒是如此,看到雪靈依內力驚人,他心下越發警惕。

雪靈依一招重似一招,偏偏招式華美,看不出力道,飄飄然挨近之後,如在雲端天上,迎面的罡風令人不容喘息。楚少少用弓身勉強抵擋,心中暗暗稱奇,暗忖道:“看不出她一個女子,竟有如此力道。”

雪靈依作爲天宮座下三宮之首,領靈霄宮三百宮女,專司監察及收考貴戚重臣,更不時做些暗殺的勾當。曾有金氏子弟惹了天宮,門下雖有百餘名護衛,仍被暗中教訓,斷一臂方逃過一劫,從此京中再無人敢輕撼天宮女子。她們儘管不在江湖上走動,幾位宮主的武功卻個個不凡,楚少少深知厲害,將金弓舞得滴水不漏。

雪靈依見攻他不下,朝上官蓉使個眼色,故意露出破綻,長劍凌空一劃,留了空門讓楚少少躲閃。楚少少明知有異,但唯有那條路可走,只能橫弓避去。上官蓉鐵如意匪夷所思地轉過彎,倏地打到,來勢洶洶,錚錚如有殺伐聲,敲在楚少少背上。

楚少少噴出一口鮮血,飛濺半丈之外。

他忍氣吞聲,反手回了一箭,眼看即將射中上官蓉面容,被她舉起鐵如意,輕巧地吸去飛矢,原來如意的一頭竟鑲有磁石。楚少少大嘆晦氣,另一邊雪靈依的長劍又殺到,險些分神被她刺中。

“交出物事,饒你不死!”雪靈依厲聲說道。

“做你的春秋大夢!”楚少少啐了一聲,被兩人前後夾攻,狼狽四竄,攻勢盡成了守勢,無法佔據主動。直至此刻,他方纔清楚自己實力平平,一對一或有機會,如今的局面只有捱打的份。

雪靈依一挑,劍意蠶絲般綿綿不絕,將楚少少包裹在內。上官蓉鐵如意一揮,如甕中捉鱉,盡數擊在楚少少身上,每一擊都下了重手,力道奇大。楚少少來路去路皆被兩人封死,只能生生受下這幾擊,也不想被雪靈依利劍刺中。

他以爲上官蓉只是普通的重擊,誰知一擊的力道重過一擊,敲得五臟六腑無不移位,捱了一下便劇烈地疼痛起來。楚少少連受四擊,心知挨不了多久,就會被纏鬥而竭。他嚥下一口鮮血,伸手入懷,笑道:“既是如此,只能交給兩位了。”

雪靈依與上官蓉攻勢放緩,楚少少催動內力運於掌上,摸出賬簿用力一搓,頓時手中如雪花四散。楚少少長笑一聲:“這下好,誰也別想要!”

雪靈依怒吼一聲,劍花六出,奪命狠招盡情向他招呼。上官蓉叫道:“擒他回去!”楚少少取賬簿時暗中拿了一管暗器套在指上,此時一按機括,密如春雨的細針瞬間急射。

這是他最後保命的法寶,衝開一條生路後,登即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雪靈依與上官蓉撥開針雨,眼前已無楚少少蹤影。雪靈依冷笑:“有靈霄宮七十名弟子在側,我看他怎麼跑掉!”上官蓉老成持重,皺眉道:“不可大意,若擒不住他,讓他逃回楚家,我們很難再下手。”雪靈依不以爲然,轉動手中長劍,眉宇間殺氣泠然。

夜色茫茫,兩人提步追蹤。

一條街外,楚少少一路狂奔,連換氣的間隙也沒有,燃盡最後的體力,發足跑回到康和王府外。他深知天宮的人隨時會追上,卻顧不上刻意隱藏身形,想的只是跑、跑、跑!

他知道那個人會救他,或許他會帶來禍殃,但那個人不會負他。

楚少少用殘餘的力氣,爬上了康和王府的牆頭。他熟知左府的機關設置,猜想酈府的也應類似,便特意挑選能夠觸動機關的牆頭潛入。在牆頭茫然眺望漠漠飛檐,他頓感力竭,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

果不其然,楚少少剛在地上躺了片刻,一隊家將已把他團團圍住。

“叫你家世子救我……”說得這一句,他胸中氣血翻涌,再也堅持不住。有人認出楚少少,忙擡了他去到最近的臨風閣內安置。

酈遜之得訊後匆匆帶了酈雲趕到,一見楚少少昏迷不醒,酈遜之神色急切,親自去探楚少少脈象,內息紊亂已極,顯是受了嚴重內傷。酈遜之旋即運氣,在楚少少背上大穴揉捏推拿,不惜自耗真氣。

借他這股精純之力,楚少少勉強醒轉,幽幽地對他說了一句:“是天宮……”

楚少少神色痛楚,說完兩眼一閉,再度暈死過去。酈遜之情知天宮諸女手段驚人,兩位護法更來自異域,武功手法殊爲難解。他想了想,再度運氣探入楚少少內息,察看半晌,見無異樣,便知非穆幽吟、梅靜煙二人出手,想來是三位宮主之一。

酈遜之心中有了計較,自忖熟知中原各類功法,於醫藥病理亦有心得,不欲驚動外人。便遣開家將,徑自搭起楚少少一隻手,想攙扶他入內。

楚少少全無力氣,雙腳發軟直往地上癱去,酈遜之俯身撈住楚少少,見他臉色灰白,氣息漸弱,忽然惶然無主。他頭回感到竟隱隱在心痛,不敢多加探究,立即抱起楚少少徑直入了內室,高聲喚酈雲打來熱水,親自取了手巾小心擦洗傷處。

酈雲捧了一堆金創藥進屋,立在旁邊瞧着。酈遜之揭開血衣,肩頭的衣物沾粘在一處,他用力扯去,撕到一半忽然停下。

酈雲兩眼直勾勾地說道:“公子爺……只怕有些不對。”酈遜之“嗯”了一聲,道:“你也覺得不對?”酈雲撓頭道:“咱們爺們沒這樣的。”酈遜之瞪了眼看他:“那你還不趕快滾出去?”酈雲從沒聽過他這般語氣,連忙丟下手上的藥,逃也似地去了。

酈遜之凝視楚少少的面頰,竟不能再伸手。

往事一幕幕翻過。最初見楚少少時,他曾想到過龍佑帝,此時,酈遜之終於清楚了緣由,他一向引以爲榮的毒辣眼光並沒出錯。龍佑帝與少陽公主是一個模子裡刻出的,他對楚少少的猶疑也有了最好的解釋——當時,他已看出了那背後的女兒嬌顏。

只是,楚家孫輩裡如果只有這一個男丁,這天大的謊言要保護的究竟是什麼?是中原楚家的堂皇名聲?初見楚少少偷自家店鋪的玉器,他怪僻的行爲或許是在抒解內心的鬱結。而當日他在左府發現酈遜之潛入,不問緣由即伸出援手相救,雖然他說是爲了留有後路,但酈遜之寧願相信,楚少少對自己是不同的。

剛纔在左府,蒙面援手那人身爲女子,酈遜之本以爲是雪鳳凰,此刻,才知道仍是楚少少。往日那些偶爾的心動有了最好的註解。他是女子,眉梢眼角里的俏纔會如此吸引。他是她,酈遜之纔會情不自禁地想爲楚家脫罪,纔會一見他受傷,就傾力相救。

她傷口的血跡滲在胸前,微微隆起的曲線令酈遜之臉紅。他定了定神,叫了兩個以前伺候母親柴青鳳的婆子過來幫手,那兩人將楚少少血衣褪下,清洗乾淨,包上金創藥,換上清爽的女衣。

那是酈琬雲留下的衣物,砂藍色襯得她臉色越發瑩白。細看去,她是那般可憐可愛,昔日倔犟的神情化作了此刻柔弱。楚少少安靜地躺在牀上,依舊昏迷不醒。酈遜之熬了湯藥,把她扶起來,用勺子往她嘴裡灌去。湯藥順了脣角滑下,再喂,再流,像一徑荒蕪的河,他心疼地凝視她的臉。

酈雲在外叫了一聲,酈遜之喚他進來,他只敢一直低頭,候在酈遜之身邊靜靜地說了句:“天宮的人挨家挨戶在搜查,沒敢驚動我們王府。”酈遜之冷笑一聲,吩咐道:“你去收拾剪霞軒的雅室,再親自去一趟楚府,要謹慎些,別讓天宮逮着。”

酈雲苦臉應了,說道:“公子爺交代的事,就算下油鍋,也要開心地去煎它一煎。”酈遜之不理會他,續道:“你告訴楚家的人,他家少主受了傷,現有我護着,很是安全。要他們別急,過幾日風聲平靜,我自有法子將楚少少送至太原楚家。”

酈雲道:“只怕這會楚府被裡裡外外監視了,我去不得。公子爺要是非讓我去,今夜是不成了,天亮就有辦法。”酈遜之想了想道:“你去找屏叔要幾個人,務必護你周全。”酈雲精神一振,笑了打千道:“好,有自家人護着,我就放心多啦。”說完,心事重重地去了。

酈遜之默默想了一陣,他被楚少少的傷勢所困,竟忘了楚家更大的危難在後頭。天宮出手自是龍佑帝授意,皇帝既已要徹查左氏,當然不會放過作爲附庸的楚家等人。楚家與朝野各方勢力的關係錯綜複雜,雖然如此,皇帝若真將它視爲眼中釘,恐怕楚家傾覆只是這幾日的事。

酈遜之思緒繚亂,望了她輕闔的雙眼,彷彿又聽見她無奈笑說:“他日大難臨頭,你可還保得住我?”他忽然握住楚少少的手,如一條繩上繫了的兩個結,糾纏錯落,緊密相連。她冰涼的手指束在他手心,一路延伸到他的心裡去,讓他想用所有的力氣去暖她。

他做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她,保住楚家。他日大難臨頭,他就是她最好的依靠。

愁思如奔馬,酈遜之思來想去,終於心中一定。龍佑帝最需要的是忠心與支持,左氏的事尚未完全暴露,此時楚家投誠絕對來得及。

他放下心事,安心守在楚少少身邊,撥亮了燈火,靜靜看她。

不施粉黛,不掃娥眉,女兒家最愛的胭脂香墨,她一律只能摒棄。這般由年少長大,錯過了多少霓裳金玉?酈遜之默默替楚少少惋惜。她本是高門大戶的閨秀,卻不幸擔負了太多的責任,身不由己的痛苦,她一定比自己感受更深。

想到此,他對她的愛憐又多了一分。

酈遜之凝看了不知多久,楚少少悠然轉醒,驀地叫道:“我毀了左府賬簿,你快去救雪鳳凰!”酈遜之登即明白。他把賬簿交給雪鳳凰後,雪鳳凰定是轉交楚少少遞予左虎,誰知會被天宮突襲。

只是,爲何皇帝會在王府門外安排天宮的人手?難道對他酈遜之也有見疑之心?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龍佑帝讓他去偷賬簿,若指使天宮相助,倒勉強能夠說通。如是純粹監視,他還需向皇帝解釋,爲何楚少少手中,會有一本左家賬簿,又爲何會當面毀去?

酈遜之想到名盜縱橫江湖的身手,略略放心,安慰楚少少道:“雪姑娘不是常人,你不必多想,好好歇息,我這就派人出去打聽消息。”

楚少少應了,低頭髮覺換了女裝,頓時一絲紅霞上了臉,眉尖急促一抖,喝道:“你做了什麼?”酈遜之望了她,目光靜如秋水,不起波瀾,淡然說道:“我讓兩個嬤嬤幫你換的,你看衣服合身麼?這是我姐未出閣時穿過的。”

他的鎮定讓楚少少平靜下來,她做慣男人,一向灑脫,旋即撇開臉道:“我……我的身世你不許說出去,透露一個字,我就要你死!”

酈遜之撲哧一笑,心情不覺好了很多,他很想問她自小男裝的來龍去脈,卻知此刻不是時候,只能玩味地看着楚少少的薄嗔微怒,一顆心兀自怦怦跳動。楚少少橫他一眼,罵道:“你又不是沒見過我。”流轉的眼神裡盡是嬌媚之意,酈遜之多看了一會,暗想,先前竟會看不出端倪,顯是識人功力大大不夠。

他出神地一笑,接口道:“我的確沒見過你這樣子。”楚少少啐了他一記,道:“你……我遭此大難,你居然有意輕薄,可見不是好人。”嘟起嘴轉過頭去,沒多會又轉回來,瞪大眼推了他一把道,“雪鳳凰不是你朋友麼?還不快去打探消息!”

酈遜之諾諾稱是,人卻不走,只問她:“你傷口痛不痛?”

“不痛。”楚少少回答得很快,看一眼他關切的神情,語氣一軟,又道,“不能多動,一動就有點痛。”

酈遜之吁了口氣,笑道:“我叫人再給你煎點傷藥,乖乖喝了,慢慢就會好。”

“唔,記得加糖。”楚少少皺眉,“否則我不吃。”

“加蜜也成,只要你聽話。”酈遜之的嘴角忍不住飛上促狹的微笑,楚少少望了他,也笑起來,只是很快想到了什麼,笑容變得生滯落寞。

“我歇夠了,該走了,否則連累你……”她強自起身,被酈遜之一把按住。

“你受傷時既然走到我家,沒道理傷不好就出去。你還想不想讓楚家脫罪?”

楚少少眼睛一亮,道:“你有法子?”

“你親書一紙信函,代表楚家向皇帝投誠。”酈遜之徐徐說道,“賬簿還有抄本在我手上,只要我對皇帝說你我聯手,他會相信你的誠意。”

楚少少神情一黯,苦笑道:“你不如殺了我,奶奶若知道我這麼幹,絕不會饒了我。”

“左氏如果倒了,你們楚家又有何依憑?苗疆老怪遠在西南,魔境主人又在塞外,楚家是中原第一商號,百年的招牌就這麼砸了?”酈遜之知她意動,委婉說道,“你聽我一言,寫完書信,我即送你出城回太原。等你回到楚家,楚奶奶想與皇帝合作也好,不想合作也罷,起碼皇帝不會立即對你們動手,楚家還有周旋的餘地。”

“你認爲左勤成不了事?”

“他若起事,我酈家第一個就反他。”酈遜之苦笑低頭,“我不想我們成爲敵人,更不想有日,是我來殺你。”

楚少少一笑:“你下不了這個手,只會被我騙的團團轉,讓我殺了你。”

酈遜之向她看去,她笑意中還有初見時的那種傲氣,卻再也不會讓他討厭。他看得久了,目光中頗有癡意,楚少少心下不忍,瞪了他道:“你用這種追悼的眼神看我,倒像我已是天牢裡的階下囚。你不知道,左家的傾天財富究竟有多少!連我們楚家也遠遠不及。他們甚至養了很多兵……”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自知失言,將左勤的底牌盡出。於是仔細盯着酈遜之,眨了眨眼,一副你別當真的樣子。酈遜之淡淡一笑:“兵多又有何用?左家沒有一個能帶兵的將,養再多的卒子,成不了氣候,浪費糧食纔是真。”

他伸手替她搭脈,楚少少沒有躲閃,任由他牽過手去。酈遜之的眉頭漸皺,起身退開一步,肅然道:“你先睡一覺,我讓人煎藥去,等你醒來再喝。我不再囉嗦了,你早點安歇,明日再來看你。”

他正欲走開,楚少少忍不住又開口。

“如果奶奶反悔,你說你是和我聯手,皇帝豈不是連你也會懷疑?”楚少少挑眉說道,不知酈遜之爲何會如此傾力相助,眉宇間盡是探尋和疑問。

酈遜之輕描淡寫地道:“那時,我就說,上了你的當。”

他吐字很慢,彷彿真被楚少少騙了似的,令她心一跳。她凝視他的眼,是蕭蕭風雨中不動的一對石,忽然間就有了堅硬如鐵的力量。楚少少遲疑中不覺點了點頭,道:“我聽你的。”

酈遜之鬆了口氣,拍拍手道:“好,忙完你這邊,我這就去找雪鳳凰,但願她無事。”

楚少少遇襲之時,雪鳳凰正走在空曠的街道上。

北風颳得猛烈。風聲中,雪鳳凰聽見異樣的噝噝聲,像草堆中窺伺的毒蟒遊動逼近。她警覺地移形換步,身後一道刀光劃過,見她躲閃,又以怪異的弧度再度划來。

雪鳳凰飄然盪開數丈,刀光如影隨形,再次奇異地追至。她記起曾見過西域人這樣使刀,彷彿甩手劍一般,倏忽來去。漆黑中她看不清刀身短長,只憑風聲刀勢閃避,只覺那柄刀搜身刮骨,無論她躲去何方,立即鬼魅般貼身殺到。雪鳳凰不是膽小的人,當即凝神一停,手往刀背上重重一彈。

對方沒想到她竟敢停步,一時未察,被她擊中刀身,“叮……”地一記,悠遠地傳了開去。雪鳳凰另一掌旋即揮出,攻勢如瀑布長流,那人措手不及,只能撤刀遁開。雪鳳凰正想追擊,忽然頸後一涼,嗖嗖寒意令毛髮直豎。

她迴轉身來,迎面的一對玉掌彷彿冰魄,徹骨冰寒凍得人哆嗦。雪鳳凰終於知道來人是誰,便叫道:“梅靜煙和玉嫦娥?使的好一把流羽彎刀!”

營救燕飛竹那回,她見識過天宮諸女的功夫,此時盡數想起。她只誇梅靜煙,玉嫦娥頗爲不悅,冰魄掌如刀劃至,殺氣騰騰。雪鳳凰纖腰一折,打出苗疆老怪乜邪傳授的樊籠掌來,萬千變化皆在指掌上翔舞。

攻如圍城,守如馳馬,動與靜瞬間轉換,玉嫦娥乍見之下,完全不知如何應對。

梅靜煙見玉嫦娥呆在原地,彎刀刺空而起,直揮雪鳳凰面門。雪鳳凰掌中有極小的空隙,她的刀就自空隙間穿過,孰料雪鳳凰掌風一變,攻守顛倒,梅靜煙見縫插針的一刀突然沒了方向,想變招時刀勢已盡。雪鳳凰輕輕一掌,又擊在流羽彎刀上。

梅靜煙兩次受挫,不免激起了好勝心。她一彈刀身,錚錚如鐵馬金戈,喚起殺伐之聲。彎刀上流出一道黑色的光,似輕羽飛翔,朝雪鳳凰撲閃過來。雪鳳凰腳下一滑,剛踏出一步,流羽彎刀恍若長了眼睛,旋即刺到,奇的是刀式幻作數段,像是從千百個方向分別刺出一刀。雪鳳凰不能硬接,只能避其鋒芒,再往一邊避去。

流羽彎刀氣勢不歇,流雲出岫,鋪天蓋地壓到。玉嫦娥也收起對雪鳳凰的小覷之心,斂容攻出三招,將冰寒收在手心一點,猶如握了一把尖利的冰錐。雪鳳凰身形百變,趨避連綿的刀式,手上不停應對冰魄掌的冷冽攻勢,兩面出擊,饒是她自負機變也頗有幾分吃力。

梅靜煙見略一用力便扭轉形勢佔了上風,對玉嫦娥巧笑道:“玉妹子,我們聯手使那套迴雪招仙魄的刀法如何?”那是兩人合創的招式,玉嫦娥登即並掌如冰刀,窈窕身影與梅靜煙參差相疊,配合流羽彎刀合力斬出。

雪鳳凰頓覺刀氣撲面,幾乎壓得人窒息,兩人合圍使出的刀法,全然封死各處的退路,而追兵潛伏其中,蠢蠢欲動。雪鳳凰剎那間想出的幾個應對之法,都似有陷阱在伺機等待。她只能硬了頭皮接下玉嫦娥一記掌刀,雙掌交錯之際,一股冰寒如利刃,穿透掌心,直接沿了經脈向上遊走。

雪鳳凰打了個哆嗦,被這股奇寒凍得全身打顫。她發愣的功夫,梅靜煙一刀劈下,如冰芒凍裂,聽得見喀嚓碎響。雪鳳凰頭皮發麻,來不及躲開這一刀,不由在心底輕嘆了一口氣。

黑暗中突然躥出一個身影,“叮——”地打出一物,流羽彎刀竟被迫一折,拐了個難看的弧度。梅靜煙駭然變招,險些把寶刀脫手。

那人一聲長笑,身法幻如魅影,瞬間蕩至雪鳳凰面前。

“雪姐姐,我來了。”

六個字,雪鳳凰定住了身形,一時只覺鼻酸,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怔怔地伸出手去。

“小鬼頭……”

四年陌路,天涯兩隔,往事撲面如霜。

當時的少年已是玉立的男兒,修長的體態甚至比她高出不少。龍鬼貼近身,輕輕一攬雪鳳凰,旋即分開。那相擁的片刻,雪鳳凰忽地心跳加速,雙頰宛若有桃花飄落。

“誰敢欺負雪姐姐,就先過我這關。”他徐徐翻開衣衫,擎出一把短刀。刀背顏色暗紅,彷彿飲泣過鮮血,黑夜裡看去,如一塊狹長的黑石。

玉嫦娥看不慣他的氣焰,玉掌一推,寒風頓起。她拉開雙掌,恍如冰河瀉地,嘶嘶寒風直侵入龍鬼衣襟。龍鬼打了個寒噤,奇道:“咦,這手功夫不弱,試試我的刀如何。”手抹刀背,一陣炎熱的勁風掠過,將玉嫦娥掌力中的寒氣盡數消弭。

龍鬼隨即提刀輕搖,刀勢澄淨如碧空下的一泓清潭,驀地一石落水,激起微瀾。潭水彷彿鏡面碎作千截,映射無邊景色,似幻似真,真假莫辨。此時忽然浪起,浮萍千片隨波逐流,隨了尖利的刀鋒一齊襲來。玉嫦娥幾時見過這般層出不窮的刀式,慌亂下避開一步,用掌力封住龍鬼的攻勢。

“小鬼頭,你的武功精進不少!”雪鳳凰沒想到四年不見,龍鬼的武功儼然已在她之上。

“雪姐姐,我們一人一個,看誰先獲勝,就請對方喝酒,好不好?”

“小子休想!”玉嫦娥聞言惱怒起來,心想竟被一個小子看扁,掌下冰寒愈甚。龍鬼嬉笑地打了個噴嚏,道:“哎呀,好冷!”

雪鳳凰被他逗得笑起來,先前在酈遜之那裡鬱結的愁緒頓時消解大半,她心情既復,身法頓時變得灑脫。靈動地踏出“妙手雲端步”,十指如蘭變幻各種姿勢,眩目地打向梅靜煙。流羽彎刀的刀法雖奇,雪鳳凰藉助步法後發制人,在她刀勢將盡、變化將止之際再出手,應對便不再如先前吃力。反而是梅靜煙見一時難再建功,幾十招打完,有些心浮氣躁。

龍鬼對付玉嫦娥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看似隨意劃出幾刀,又不停開口談笑,彷彿羽扇綸巾便可灰飛煙滅。玉嫦娥被他氣得暴跳,凝神聚氣的功力大打折扣,冰魄掌出手時的寒氣也越聚越少,到最後竟無法使出冰刃。

最爲關鍵的是,龍鬼的站位彷彿無心,卻恰到好處地隔開了梅靜煙和玉嫦娥,兩人再不能合力出招。雪鳳凰意識到這點時,對少年的心思不禁又多了一分讚賞。

他已能獨當一面。

“雪姐姐,使絕招吧!”

雪鳳凰秀眉一蹙,從前攜手對敵的片段又飛奔而來。她心中柔腸百結,卻來不及感慨,與龍鬼翩然一掠,佔據有利地形之後,取出獨門法寶“胡椒球”,當空打出。

七個胡椒球高速飛旋,在空中碰撞交錯,迎風吹散。與此同時,龍鬼也飛出兩團黃色粉末,紛紛揚揚灑去。

玉嫦娥見勢不妙,飄然飛開數步,以爲躲過一劫。但如此辛辣的暗器,即便不曾沾身,依舊在空中彌散,微細的粉末照樣鑽進她的鼻子裡,惹得玉嫦娥“阿嚏”“阿嚏”接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梅靜煙也禁不住龍鬼暗器的威力,噴嚏不止,涕淚橫流,如此身心受挫,手上招式自然慢了。雪鳳凰輕嗅了兩下後,連忙捂住口鼻,叫道:“小鬼頭,你這是什麼辣椒?好厲害!”

龍鬼哈哈笑道:“這是域外的火鳳椒,和你是對頭,吃了會噴火!沾上一點就辣死。”梅靜煙聞言,哭笑不得地罵道:“臭小鬼,拿這種鬼玩意嚇唬人,算不得真功夫。”

龍鬼嬉皮笑臉地道:“小鬼自然會耍鬼玩意,我這還有更厲害的,而且沒有解藥!看招——”他手一揚,不知灑出什麼東西,黑夜中竟無形無質,無聲無息。梅靜煙和玉嫦娥大驚,連忙聚到一處,往一旁退去。

龍鬼趁機牽住雪鳳凰的手疾退。雪鳳凰暗笑,小鬼頭明明什麼也沒丟,只是聲勢嚇人,騙得這一刻的先機。兩人心意即通,一齊往上風處逃匿,順便灑下一串串各式胡椒辣椒粉。

龍鬼在奔跑中側頭看着雪鳳凰,別後經年,她還是那般靈慧,他的狡黠逃不過她的眼睛,也只有她能看破他的把戲。

“雪姐姐,鄰街的楊花巷口我拴了兩匹馬,我們一人一匹,甩下她們如何?”龍鬼將聲音凝成一線,以飄塵寄音的功法遙遙傳到。

雪鳳凰點頭意會,兩人身形忽地分開,各向一處遁去。梅靜煙和玉嫦娥此時經已追來,被沿途的“暗器”埋伏嗆得流淚,待看到兩人分別閃向兩處,又慢了一步再分頭追擊。等繞了一圈遠遠看到兩人身影合在一起,他們已橫跨馬上,揚長而去了。

雪鳳凰和龍鬼縱馬狂奔在夜路,驚動了巡城的守衛,大呼小叫,跑步在後面追趕。追兵很快由步兵換成騎兵,有守衛尋來馬匹,追蹤而至。雪鳳凰見鬧大了,毫不驚慌,笑對龍鬼道:“天宮的人甩掉了,這些人怎麼辦?”

龍鬼嘻嘻一笑,從行囊裡抽出一個袋子,搖了搖:“法寶有不少,讓姐姐瞧瞧我的本事。”

他揚手一灑,叮噹兩聲清脆鳴響,激射出一物。雪鳳凰回頭張望,隱約看見他打向街巷兩旁,不多久,後面騎馬的追兵一聲慘叫,連人帶馬摔翻在地。

“絆馬索?”雪鳳凰訝然。

“索上有倒鉤,繩很細,做起來真不容易。”龍鬼駕馬靠近她,笑容裡盡是歡喜之意,“只是比起雪姐姐那些暗器,卻要遜色多了。”

“咦,小鬼頭,你還是這般油腔滑調,嘴上加了蜜糖似的。”雪鳳凰笑得由衷,這麼些年不見,他仍是他,那麼清澈純淨的少年,並不曾被這江湖染色改變。在奔跑的馬匹上,她轉頭看他,只覺看不清,看不夠。

“雪姐姐,這就甩了那些惹厭的傢伙,你我把酒言歡,找個地方好好聊聊如何?”龍鬼竟與她一般心思。

雪鳳凰含笑點頭,背叛酈遜之帶來的苦惱、被天宮追殺的災禍都拋諸腦後,此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坐下來與他徹夜傾談。

龍鬼揚鞭駕馬,與她並駕齊驅,一溜煙掠過無盡的黑暗。轉過數個街角,龍鬼在一個高大的庭院前翻身下馬,輕叩四下院門。門內鑽出一個精瘦漢子,見了龍鬼,立即上前牽馬。雪鳳凰走到龍鬼身邊,那人見狀,也把她的馬拉過。

龍鬼利落地進了院內,大門關上,到了別樣天地。院內遍植松柏,幾十只六角絹絲燈一路掛過去,流光異彩,直如琉璃世界。兩人往內走去,豔色滿徑,叫不出名目的琪花瑤草,錯落有致地生長。

雪鳳凰遙遙看見高瘦的奇石假山後,有雕樑畫棟捲起珠簾,亮出眩目的一角。

“這是什麼地方?”雪鳳凰忍不住問。

“我買的院子,這幾年賺得太多,金銀珠寶扛不動,藏來藏去又怕被偷了,不如買個不會走路的,又便我有個落腳處。”

雪鳳凰大樂,拍手道:“你自己是個偷兒,也怕人偷?竟愛做地主!”龍鬼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笑道:“誰讓有人是大盜!自家的寶貝,看緊點總是沒錯。”

雪鳳凰知在說她,心怦怦跳了,偏偏有溫暖從裡面滲出來。龍鬼大膽說完,很有幾分心虛,偷偷瞥她反應。兩人目光當空交錯,各自着慌地避開,卻分明有異樣的情愫在心底某個角落生長。

老去的歲月帶來了蛻變,有什麼和當年不一樣了。

漂泊了多年的心,忽然在這匆匆一瞥中找到了安定。

雪鳳凰不想細究發生了什麼,這一刻她很舒心,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龍鬼蹭過來,與她並肩走着,一隻手若即若離地想牽上她。雪鳳凰看出端倪,大方一笑,徑自握了他的手。龍鬼故作無事,臉騰地紅了,走快一步,不讓她看見他嘴角的笑意。

手中的柔軟,一如心頭,兩人緊緊拉着,彷彿牽起了過去。

兩人進了屋子,雪鳳凰頓時心花怒放,立即鬆開龍鬼,愛不釋手地走到一隻博古架前,一件件品鑑上面的珍藏。眼見架上隨意放置的器物,無不有些來歷,雪鳳凰暗想,他果然不是尋常出身,眼光自是高人一等。

龍鬼爲雪鳳凰拿出一隻玉碗,盛了雪白的酥酪,遞與雪鳳凰。她挖了一口來嘗,濃稠如膠,香甜不膩,比京城酒樓做的滋味更醇厚。

“這是北方邊塞的做法,這些年你去了哪裡?”

龍鬼笑道:“去了我爹找不到我的地方。”他頓了頓,“我一直有留意姐姐的手筆,若非隔了天涯,早與姐姐聯手闖蕩。”雪鳳凰注目少年,他脣上有修剪過的胡茬,眼神也比從前多了洞悉世情的通透,唯有看向她時,眉宇間會流出不經意的羞澀。

這個人,是苗疆老怪乜邪和前朝公主雪湛唯一的兒子,她師父彌勒和小佛祖的外甥。雪鳳凰知道他隨時會撒手遠走,當他不想揹負身份的重擔,就立即遁得遠遠的。她曾尋找過他的蹤跡,江湖上的確留下了盜卒龍鬼的名頭,卻瞬息南北,沒多久便不知所蹤。

“我知道姐姐被我爹找來幫忙。”龍鬼忽然轉了話題,嚴肅地凝視她,“請就此放手,由我爹胡鬧!我不想你摻和這麼醃臢的事。”

“好,我聽你的。”雪鳳凰微微頷首。

龍鬼原備了一套說辭,想說服雪鳳凰,聞言不由一愣。雪鳳凰笑道:“咦,我說了放手,你難道不信?說起來,你久不過問江湖事,爲何要來勸我?”

“我爹已經領兵悄悄北上,相信左勤很快會起事。”提起左勤,龍鬼不屑一顧,只殷殷望了雪鳳凰道,“我平生最恨打仗,不想你受到牽連。”

“你爹他……終還是忍不住……”雪鳳凰顫聲說道,輕輕閉上了眼,面前彷彿浮現師父彌勒的身影。彌勒最不想見到的事就要發生,生靈塗炭,國家動盪,不,她不能就此離去。她睜開眼,定神問道:“他會一路打到京城,與左勤裡應外合?”

“不,他只是想攻下川蜀,那是天府之國,又有天險可守,最適居安一隅。”

雪鳳凰聽了心下稍安,想了想道:“小鬼頭,我問你一句話。”

“你說。”

“我想不再幫左勤,你說可好?”

“自然好極。”龍鬼奇怪看她,這分明就是他的願望。

“要是我去川蜀,勸你爹罷手呢?就算我想幫皇帝,你說可好?”

龍鬼愣住,但他的猶豫只一瞬,驀地哈哈大笑。他記起了前塵往事。四年前正是雪鳳凰,從乜邪手中盜走他賴以起事的前朝繆宗皇帝玉璽,使得父親只能放棄復國之念,轉而支持有心謀反的昭平王左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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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一個輪迴,歷史再次重複。他笑眯眯地道:“好,我隨你去川蜀,說服我爹。要是他不聽,我們就再偷一次,把他綁回苗疆去。”

雪鳳凰心中感動,少年待她的心熾熱如舊。從前她沒有多想,一顆心只在師父彌勒身上,歷經了四年的漂泊,他的一腔心血終令她深覺可貴。她不會煩惱明日會如何,此刻內心安寧,便守住這份安寧,順其自然。

心底裡,仍有一片柔軟遙遠的地方,站了一個灰色的身影。她不會忘記,也不會讓那身影成爲模糊的往事。

想念是美好的事情,縱然真的此生不見,師父,依然在回憶裡宛若初見。

“小鬼頭……”她擡眼望他。

“嗯?”

“等川蜀事了,你要去哪裡?”

“……姐姐你會去哪裡?”

“我?”這些年天涯漂泊四海爲家,心向往的卻是茅舍竹籬,一家老小的平凡日子。雪鳳凰不自覺地摸着玉碗的邊沿,輕輕滑過,聆聽俗世的聲響。

“我會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隱居一年半載,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讀讀書,種種菜,養養花,這大概就是世外桃源了吧。”

龍鬼眼睛晶亮,深情款款地凝視她,只盼她開口相邀。

雪鳳凰沉浸在敘述中,又道:“最好能再養一匹好馬,騎去稍遠的地方,再訓練一隻海東青……對了,你的凌空呢?”

“在後面的鷹舍裡睡覺呢,明天帶你去見它。聽說你養了一隻海東青,叫小鬼?”

雪鳳凰笑道:“我把它交給一位朋友看管,等我找好了地方,接它過來,和你的凌空一起團聚如何?”

她終於開口,說的是鷹鶻,但龍鬼已喜不自勝。

“既然我是盜卒,就是說,鞍前馬後,甘爲卒子。”龍鬼滿眼是笑,低了頭只看地磚,“雪姐姐要去哪裡,我自然會跟去。”

鞍前馬後,甘爲卒子。

門外,天上的烏雲不知何時散成絲縷,一輪清月高高掛着。月光燈影映照下,玉蕊金粉迎風浮動,恍如一場旖旎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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