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甸五堡的易手,讓蘇翎所部管轄範圍擴大近兩倍,人口增添一萬多人。這一帶的山勢趨緩,河谷增多,可供耕種的土地更是千山堡的數倍,單是五座堡寨附近的農田便有十萬畝之多,這還不算零星分佈在山中的村子,僅這一項,按蘇翎所定下糧稅,即便是畝產一石,也有一萬石糧食可供軍用。鑑於千山堡一帶原本在胡德昌水路的支撐下已能夠自給自足,這多出來的糧食,讓蘇翎可以籌劃更多的事情。眼下施行的溫和手段,不過是在爲秋收做準備。不過,治理這寬甸堡轄內的民事,對蘇翎、千山堡來說都是一項新內容。爲此,千山堡內抽調出近五百人,經過十多天的緊急整訓,都調往寬甸一帶。這些人將先集中在各堡寨,然後會進入各個村落,將寬甸一帶的村落徹底變成千山堡的轄地。這些都僅僅是初步的盤算,雖不算細緻,但總算在一步步地落實。
直到六月初,蘇翎纔算是正式入駐寬甸堡,自此,蘇翎所部,或者稱千山堡轄地,將以寬甸作爲中心。原來寬甸周弘的宅院自然成了蘇翎的住所,隨之入駐的,是趙毅成的哨探部署,另外還有胡顯成屬下的多位管事。這所千戶府邸,仍然發揮着其原有功能。至於騎兵們,則在寬甸堡原有的軍營內駐紮,一切幾乎都是現成的,大明朝的堡寨功能區劃,還算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只是在此時,這益處都讓蘇翎所部發揮到極致。
這初次拓展,雖然沒有大的戰事,但瑣事繁多,千山堡原有的簡單架構,便在此時顯得過於單薄,幾位原來在千山堡便能左右一切的人,面對不斷出現的瑣事,忙得是一刻不得空閒。待大事除穩,幾個人這才聚在一起,好生商議這些新出現的問題。
周弘的宅院自然要比千山堡精緻得多,說起來比不上江南的精雕細琢,卻也是雕樑畫棟,一派大戶人家的氣勢。最難得的是院落屋舍設置合理,馬圈、柴房等等的都一應齊全,蘇翎在千山堡府上的人員全部都前往寬甸堡,再加上趙毅成等人的部署,將整個大宅住的滿滿的,倒比周家以往還要興旺。
五月剩下的那些天,蘇翎一直在寬甸五堡之間巡視,甚至一直抵達浦石河的最東端,越過河,便是前往鎮江堡的正路。騎兵們將清洗遼東衛所的任務執行的十分乾淨利索,儘管手段溫和,也免不了一番血腥四溢的事情。好在這都與那些百姓無關,趙毅成的哨探以及出身寬甸的逃軍們幾乎將所有的村落都詳加分析,對於那些需要拔出的大戶人家,都是在入夜時分猛然出現,然後將所有人員一律帶走,家僕們都採用的是在寬甸堡的方式予以贖身,並在第二日天明之後,清理財務、地產,隨軍而來的管事則快速地按規矩進行調整土地的事宜。這般緩步而徹底的清洗,至少在表面上拔除了遼東都司的存在。在確認鎮江堡一方毫無反應之時,蘇翎才趕往寬甸堡,與其餘幾人匯合。
寬甸堡蘇府經過一番整理,幾位高級武官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一邊捧着比千山堡好得多的茶盞,一邊商議經過挑選的議題。
胡顯成第一個發話,他面對的問題最多。
“大哥,這回事情麻煩得多,那些管事們可都抱怨着呢,這一個管事從早忙到晚,事情卻不見得處置得當。要想個法子纔好。”
蘇翎一向只管出主意,下決定,這管事到底有繁瑣,卻是沒有直接印象,這些也只有胡顯成才知道。
“五百人還不夠麼?”蘇翎問道。他雖知道事多,但多到讓胡顯成提出來,卻是在千山堡沒有過的。
“按眼下的進度,倒也夠了,只是這些管事以往都是聽令行事,各管一部,如今光着五個堡寨,問題可不止一處,很多相互衝突的,都問倒我這裡來了,這一來一往,萬一有什麼耽誤,可就更加麻煩。”
蘇翎皺着眉頭,細細思量。千山堡不過一個城而已,再多的人口,以胡顯成管帶着那些管事,足夠應對。可這一下多了五個,便分身乏術,真要事事稟報,怕真會誤事。
“大哥,我看這麼安置始終會是一盤散沙。不如仍舊按衛所的法子來管。”
“也分什麼千戶、百戶?”胡顯成有疑問。
“不,”蘇翎打消了這個提議,說道:“那會讓那些百姓生出別的想法。”
“這樣,你去挑選五個人,要絕對信得過的,從千山堡裡挑選,每個堡寨分一個,其餘的都歸其管轄,有事可立斷。不過,這五個人一定熟知千山堡裡的那些規矩。”
胡毅成點頭應道:“這人不缺,就在那些已經來了的人裡面就有。只是這還是該有個名頭,不然面對那些百姓該如何稱呼?”
“就叫縣長,五個縣長,每個下面有近一百人,應該暫時夠了。”
“也只能先這樣了。”胡顯成想了想,繼續說道:“這每個縣裡,得分出管糧管事,專管收支糧草;軍需怕是要另設一人專責;還有甲杖器械的工匠們,另外,還得有人專管地方匪盜、訴訟,昨日便有管事詢問如何處置一起糾紛,是關於田地地界的事情,這些我現在也不知如何處置。還有....”
不待胡顯成說完,蘇翎便伸手打斷說道:“等一等,這些說的叫人頭暈,咱們都是初次,這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怕是有心無力。眼下先不想那麼多,先解決首要的。”
趙毅成說道:“咱們以往都是以軍爲主,倒與遼東衛所類似,大哥的意思是將這民事分開一部?”
蘇翎稍稍一怔,這個提法倒還真沒出現在腦中裡,這麼一想,倒真是如此。
“還是按咱們自己的步子走,不要讓那些瑣碎牽着走。咱們這麼說,這一,是要保證騎兵的需要,眼下這仍然是我們站穩的根本,要第一個安置。第二,是糧食,這也是最重要的。第三,盔甲器械咱們繳獲不少,眼下雖夠用,但修修補補以及打製器械一類的,還是要單獨出來一部,就叫軍器局吧。第四,商隊,這是必須的補給。就算糧食夠吃,眼下自己打製的東西遠遠不夠用,還需要商隊接濟,這個也要單獨安排。”
“前幾個月派出去的人眼下還沒有迴音,若是按咱們設想的,以後這些鋪子怕就要有幾十個,分佈式多個府縣,這些人可都要專人管帶,不然連記都記不住。”
這些人,包括已經在京城的徐熙,都即是商人,也是哨探。這生意要做,哨探也要做,這本就分不清,可眼下似乎必須分出來。
“大哥,不如將胡德昌等人一起納入這個做生意的一部。就叫商部好了。哨探仍由趙毅成管轄,生意部分可以另外找人專責,其實就讓胡德昌做亦可。反正眼下也都是他做的最多,最熟。”
蘇翎點頭同意,這也是無奈,誰還有更好的辦法?
“這個就只有你們兩多商議了。生意要做好,這哨探也要做好,怎麼區劃,你們商量着辦吧。”
“對了,徐熙有何消息傳來?”蘇翎問道。
趙毅成說:“消息不多,只說朝廷對薩爾滸之戰甚爲惶恐,不說那些官兒,在京城裡就有不少富戶向南逃走,像是努爾哈赤就要打進京城似的。”
幾人聽這麼一說,都忍不住笑了笑。
“據說朝廷仍然準備徵調十八萬兵馬,不過糧餉湊不齊,那些官老爺們還在商議。”趙毅成說道。
“另外,徐熙已趁着那些富戶逃離,買下不少房產、店面,城外的田莊也買了兩處。反正那些銀子堆在那裡也沒用。倒不如做些處置。”
蘇翎點頭表示贊同,看來徐熙還是動了腦子的。
“你們說,”蘇翎又想起那些瑣碎,“咱們這麼點地方便是一堆事情,那皇上豈不是更忙?”
“不是說皇上早就不理朝事麼?”趙毅成說。
“怕是被這些瑣碎嚇的。”蘇翎笑着說道。
的確,這一縣一府便這般扯不清理不順,何況諾大的大明朝?那些自詡閣臣的官老爺們,遇事只管上奏,出主意,卻拿不出實際辦事的法子。就說這徵集兵馬,不論是兵部,還是戶部,湊不齊銀子便只管向皇上要銀子,卻拿不出別的辦法。這皇上能不煩麼?說起來這皇上連宮門都未出過,除了從自己兜裡拿銀子,還能有什麼可行的主意?這說皇上不理朝政,倒顯得閣臣們多麼的辛勞,將諾大的大明朝不用皇上操心便治理得不錯。
話題重又回到自己的麻煩上。
“先將就最緊要的辦。”蘇翎定下宗旨,“其餘的,邊走邊想法子吧。另外,讓千山學堂裡的人也分批出來歷練一下。學得再多,也要用用才知道。”
“對了,這寬甸是不是也要辦學?”胡顯成問。
這就又牽扯出一件缺人手的事,這主意可以出,可人手,倒哪兒去找?
“唉,這是一件接着一件。這事讓陳家大小姐去想吧,只要她又主意,人手隨她徵調。”蘇翎說道。
“那關於訴訟一類的事呢?”胡顯成又問。
“這個,”蘇翎眉頭緊鎖,要立時想出這麼多答案,怕是有心無力。
趙毅成有個辦法,說:“大哥,這樣,每個堡寨配置一個百人小隊,既守堡也巡哨。那些縣長們遇到麻煩也能有個依仗,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聽話的。”
“那不是說這些縣長就有權調動兵馬?”胡顯成問。
“不。”蘇翎立斷,“調動兵馬不能給任何人。一百騎兵可以派去進駐堡寨,但讓小隊長留二十人隨時跟着辦事,騎兵只聽武官調動。”
“還有一件事,”這回是蘇翎自己提出來的。“咱們的兵馬都只吃糧,不拿餉,這若是在千山堡還沒什麼,這在寬甸,市場開市以後,這銀子便有用了。咱們總不能讓士兵們連買塊餅的錢都沒有,這樣下去不是好事。”
“發餉?”胡顯成顯然沒料到這個問題。騎兵們自然不會生出異心,千山堡一直不流通銀錢,這餉便不如糧食有用。但到了這裡,連邊牆以北的村子都開始使用銀錢了,這個現象會一直延伸到千山堡那裡。這餉便不能不考慮,蘇翎一向自詡公平,怎能讓騎兵們有如此的落差?
“遼東的營兵募集是一兩銀子的月餉,還有一兩五錢的。另外,還有五兩銀子的安家銀,以及十多兩的鞍馬置備錢。”趙毅成說道。
“咱們現在有多少銀子?”蘇翎問。
“所有繳獲加上胡德昌運回的一部分,約二十萬兩。”胡顯成說道。
這其實不算多,單是在寬甸五堡以及清洗村落得到的銀子,便有十多萬兩之多,其中各堡的稅銀只佔了一成,其餘的都是那些被清洗的富戶們的家財。
“徐熙那裡呢?”蘇翎問。
“十萬是有的。”趙毅成說道,“不過不知這回徐熙用去多少。”
“要不要與胡德昌去對一次帳?”胡顯成問道。這自從與胡德昌聯手以來,還從未過問過賬目問題。
“不,”蘇翎搖頭說道,“那隻會多生事端。”
“那大哥是決定發餉銀?”胡顯成又問。
蘇翎點頭說道:“發。寬甸市場一開,看這架勢,遲早千山堡也要用銀子來買東西。騎兵每月二兩,其餘的依次減少,這個你們下去在覈算一下。”
“是不是太多了?”趙毅成問,大明朝可最多一兩五錢。這倒不是趙毅成小氣,而是不使銀子慣了,對這一月便花去近兩萬兩白銀有些吃驚。
“不多,我要咱們的騎兵是人人都羨慕的人,不僅打仗勇猛,也是餉銀最多的兵。”
這大約是旗軍的地位導致的,蘇翎與趙毅成胡顯成可都清楚當初的地位是怎樣的。
“這隻能發十個月。”這很好算。
“先就這十個月,以後的事,還不知道如何變化,眼下先不考慮。還是那句話,先解決最首要的,餘下的慢慢再議。”蘇翎說道。
哨探傳回的消息,努爾哈赤似乎對蘇翎進佔寬甸尚不知情,正忙着其打家劫舍的打算,這十個月,足夠引起遼東鉅變,到那時,說不定所有的事情都會有解決的辦法。至少,蘇翎算是真正嚐到了攻佔的效果,難怪努爾哈赤會不斷的發送進攻。
這是第一次有關整個寬甸的商議,雖未明確定下細節,但初步的規則一旦定好,下面便容易多了。從千山堡走出的騎兵們,第一次面對如此複雜的事情,算是上了第一課。不論蘇翎等人制定的規矩如何漏洞百出,這畢竟是第一次有了完整的考量。另一方面,管理這些種地的農夫,不需要太多的力氣,何況有武力衛護,哪個又敢不聽?
“遼陽呢?”蘇翎問。
“哨探彙報說,遼陽、瀋陽一帶的後金哨探有增多的趨勢。”趙毅成說道,“但沒有確切的傳言。”
“未必要先打瀋陽?”蘇翎疑惑。
“若是按努爾哈赤搶一把就跑的話,該不會直接進襲瀋陽這樣的大城。眼下遼東兵幾乎半數都在瀋陽,努爾哈赤未必敢於硬碰?”
“遼東都司敗戰之後,正是武力最弱時,要打也要趁此機會打。不然,等朝廷十八晚兵馬再次彙集遼東,努爾哈赤怕是隻有再次返回赫圖阿拉。”胡顯成說道。
“哨探要加緊,不管他做什麼,我們只想關於自己的。”蘇翎說道。
還是那句話,我們將做些什麼?
是再次來一個突襲?佔領鎮江堡?那努爾哈赤在西北方征伐,千山堡則在東部謀劃,這些都讓積弱成性的遼東成爲兩方共同的目標。如努爾哈赤一動,千山堡就算不想動,也得跟着動。
大明朝與努爾哈赤都未想到,這偏居角落的千山堡,會與努爾哈赤截然相反的方式,撬動遼東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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