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柏帶着督查司在平海軍住了兩天,查閱過所有新造的賬冊之後,還將平海軍今後的生產、練兵計劃抄錄了一份,特別是對陸鴻新設的哨一級建制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
有一位專門的文書官員兵部司冷主事,將這幾日的見聞寫了份通稿,如同後世新聞稿一般,請陸鴻和湯柏兩位批閱聯署之後,便飛馬發回神都,打算登在下一期或下下期的軍報之上。
按照湯柏在此文最後評語的說法,這是因爲平海軍“氣象蓬勃、軍容壯盛,軍務政令多有新出、亦見實效,足可借鑑,當立爲楷模”!
這叫陸鴻哭笑不得,同時也知道了初十的那期軍報上,平海軍剿滅海匪的那通小說似的文稿是誰寫了的——就是這位冷主事的手筆……
就內心來說,其實陸鴻並不願意自己的平海軍被樹立典型,因爲他還在“韜光養晦”啊!老師盧樑曾告誡他不可鋒芒太露,他可是時時刻刻記在心上的。
此時他倒是想學那闢水刀一般,寒芒不露,隱隱生輝,但是在這種現實的推動之下,他就好像火精劍一樣不停地散發着光芒……
這份文稿一經寄出,督查司在平海軍的工作實際上就已經結束了,於是湯柏辭別了陸鴻,帶着一撥手下馬不停蹄地從青龍島出海,趕往東萊守捉去。
陸鴻一直將督查司送到港口,親自找了一艘到萊州的商船,順道兒載了他們一程。
平海軍因爲出力剿滅海匪的緣故,在青龍港活動的商會之中頗有分量,因此只要聽說是陸將軍的客人,商戶們紛紛爭先恐後地自告奮勇,甚至有原本去登州的船,也表示願意多繞幾十裡海路,從萊州港過一站。
最終陸鴻謝絕了別家,只挑了青州白三的香料船,這是正經到萊州中轉,發往新羅做買賣的。
陸鴻在岸上辭別了湯柏等人,便帶着江慶和小金子往回趕。這次平海軍沒有上下一齊出動相送,陸鴻給每個人都佈置了任務,因此都抽不開身來。
他剛剛離了泊位,穿過碼頭外的大道時,就聽左近一個不大肯定的聲音響了起來:“前面是不是陸校尉……”
陸鴻循着聲音轉過臉,剛好與一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疾步走了過來,驚喜地道:“果然是陸校……陸將軍?”他的眼神驚疑不定地在陸鴻的淺緋色戎常袍上轉了一圈,顯然是明白這一身顏色所代表的意義。
陸鴻見了這人也有些高興,打了聲招呼道:“朱掌櫃,是你啊。”
Wωω☢ttkan☢℃o 這人正是望東樓的管事朱福,他今日是替東家朱胤來轉貨倉的,最近又有一批藥材和生布要從青龍港發往平州。
前頭存在滄州的那批已經被幽州大庫收了,前頭神都龐家濫湊過去的那批應急貨後來證明是下等次品,今年掃北的主戰軍龍武衛財大氣粗,寧肯把扔水裡的錢再扔一遍,也要用最好的藥材、最好的生布,因此最後朱胤仍然依靠貨物的優勢拿下了這單買賣,並且親自往幽州走了一趟,成功談妥了隨後所有的藥材、白酒供應。
成功做下這幾單買賣之後,一時之
間保海縣望東樓的聲望又上了一個臺階,因爲勞軍剿匪而撒出去的五萬貫制錢,已經不聲不響地從龍武衛的手裡又掙了回來,並且盈餘不知凡幾!
朱胤能將龍武衛的生意做成、坐穩,除了貨物確實上佳、價格也十分公道之外,他正九品文林郎的官身也在無形之中推波助瀾,讓他與官家談買賣無形之中便有三分優勢——幽州大庫負責幾個倉一應輜重出入那位六品參軍,見了別個商家大東,都是一副頤指氣使、目中無人的模樣,但是與朱胤說話時,卻是執平輩之禮,互相往來交道,也都是稱呼表字,辦起事來也就分出個優先加急,朱胤的買賣自然如魚得水。
這就是階級身份的作用……
青州商會這圈子當中知道內情的人,誰不嫉妒朱大當家的好運道!同時大家又不得不佩服朱胤的手段,人家砸出幾萬貫眼睛也不眨一下,看上去只是混到個屁錢不值的文林郎,但是誰又能想到,有了這層袈裟,拜起佛來都特別輕快些……
而且大家都想起那日在青龍港朱胤說過的話:朱家的貨比姓龐的好,早晚還是我的生意。
當時沒人相信這一茬,以爲他只是死撐門面說的硬氣話罷了,今日看來,興許朱大東家是真的胸有成竹呢……
朱胤不在家,這邊的大事小情當然就都交給了新升大管事的朱福打理。這位朱福和陸鴻也算是熟人了,當日陸鴻跟隨韓清從㶟水大寨南下馳援徐州,到保海縣時,夜裡密會馬敖,落腳的地方就是在望東樓。
那天陸鴻到上河村家中取刀,回到縣城時接應他的就是這位朱大管事。
朱福顯然沒想到當年的七品校尉,在半年不到的時間裡就搖身一變,成了穿緋着赤的將軍!他立即將眼前的人與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陸將軍聯繫到了一起,頓時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道:“原來您……您就是平海軍的陸將軍?”
陸鴻呵呵一笑,說道:“沒錯啊,我就是。你們東家忙得很啊,成日裡也不見個人影,我正找他有點事哩!”
朱福緊着過來作了個揖,恭恭敬敬地說道:“還不是託將軍的福,東家上北邊做事去了。家裡的事情小人能做幾分主,將軍若是有甚麼難處,可以向小人說說,未必需要等東家回來,以免誤了將軍的大事!”
陸鴻笑道:“難處是沒有的……你能做主最好,今明兩日若有閒暇,請派個人到平海軍來相商!”
朱福連忙答應,並且一直將他們送出青龍港。
陸鴻他們回到大寨時,馮綱正和範翔湊在一起,蹲在緊閉的指揮所門前交頭接耳地商量着事情,身前地上還攤着一張紙,密密麻麻地寫着小字。
這兩個桃李園案被貶失散,又重新聚到一起的同僚,此刻就像壩集牌樓下蹲成一排攬活幹的長短工,灰頭土臉的爲了討生活而賤賣着力氣。
而守在指揮所兩邊的親兵們就這樣看着他倆,一臉無奈的表情。
“將軍!”四個親兵見到陸鴻同時挺立行禮,將馮綱和範翔兩個嚇了一跳。
“大人,你可回來了……”
範翔拍拍褲腿站了起來,拿着地上那份稿紙,遞給了陸鴻,“您瞧,馮參軍剛纔找到職下,商量這份《蹴鞠練兵章程再稿》,說是在初稿的基礎上又改進了不少。”
這時馮綱一臉尷尬地也站了起來,拿着身段給陸鴻行禮。他沒想到剛纔的那副失禮樣子竟然給陸大人瞧去了——這老範也是的,如今怎麼就染上這種壞習氣,簡直是斯文掃地!
他似乎忘了,剛纔範翔十分自然地往地上蹲的時候,他幾乎也是毫不猶豫地跟着蹲了下來。別說,這比站着說話省勁兒多了!
就是猛可裡站直的時候有些頭暈……
馮綱現在的眼睛就有些犯花,他虛晃了兩步走到陸鴻身側,指着稿子上的幾處重要改動,說道:“職下曾經按照大人的想法擬過一份初稿,您是看過的。但是回去之後仔細琢磨一遍,發現有些地方不大合適,比如這個一場蹴鞠賽的時長……”
馮綱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加上範翔的勸解引導,已經漸漸整改了一些臭毛病。要放在過去,他不可能直言不諱地說“不大合適”,而多半會用“還能精進”、“或可增益”……
“慢着。”陸鴻打斷了他道,“咱們先進去再說。”
馮綱左右一瞧,發現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請陸鴻先走。
這時範翔說道:“紀常,你既找到了正主兒,那就自個兒彙報罷,我還得到杜佐使那邊瞧瞧,一大早就說有事找我!”說着向陸鴻拱手示意,“大人,沒啥事兒我先去杜康那了,聽說從姥姥山上引泉水的事情有點兒棘手。”
陸鴻擺擺手說:“去罷,這裡暫時不用你,另外幫我再催催杜康,搞個工程費這麼大勁兒,我的哨樓還等着改建呢!”
範翔“欸”了一聲,便拎着袍角急匆匆地走了。
這兩個人說話間寫意自然,既不多禮也不囉嗦,誰也沒把誰當外人。馮綱雖然已經在平海軍見得多了,卻還是有些不大習慣這種辦事作風。
陸鴻向江慶說了句“你要不忙也來參詳參詳”,便邁步走進了指揮使。
江慶把繮繩交給衛兵,笑道:“您又沒給我指派事情,我能有啥忙的!”說話間也跟了進去,他在軍營裡呆得慣了,對他們這種直來直去的風格接受起來就要更快一些,而且看上去還頗爲受用。
陸鴻一面往大案後面走一面說道:“不是我不派給你事兒做,你是指揮副使,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過問,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紀常,我不是叫你——到處走走瞧瞧,和做事的人交流交流,總能發現問題,也能找到事做!”
江慶笑着答應一句,說:“回頭我找每個人瞭解一下情況,然後再到軍戶中間去看看。”
馮綱跟在末位,一道兒進了門,就聽陸鴻說了一聲:“這就對了,小金子,看茶——你們兩位先坐,我瞧瞧這份稿子再說。”
他徑自走到大案後頭,就着燈光逐條地看了起來。
馮綱坐在江慶對面低一位,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大人挑出甚麼毛病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