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府的後院分作幾重,花源已經有了自己的獨門獨院,就在西南角臨巷的位置。
神都洛陽郭城內的房屋與別處不同,並非靠南靠東的便是上房上屋,而是與皇城最近者爲上。由於積善坊與皇城正南端門隔水相望,因此老太爺的寢院便在花府東北角。若是換做皇城以東的道光坊、清化坊的人家,那便以正西爲尊。
花家的老爺子十分長壽,因此下面四個兒子遲遲未曾分家,不論長房支房都還聚在一處,雖然老三和老四都已經在前幾年“英年早逝”了,但是這兩支遺下來的子孫都有十好幾個。
一大家子光姓花的主家人就超過百口,這一座大院的房屋也因此顯得特別緊俏,花源是老二家的長子長孫,雖然不是嫡傳,所住的院子又是最偏僻最小的一個,但是也足見他在花氏儕輩當中的地位高出一等。
他的這份地位一半是因爲他父親在安西拼死換來幾分功勳,使得花家的爵位又續了一代,另一半還要歸功於自己的努力——他的從五品下游擊將軍已經升到正五品下定遠將軍,雖然兵部正式的行文還未頒發下來,但是憑藉花家在朝廷積累的人脈,想要提前知道消息並非甚麼難事。而且據傳言者信誓旦旦地說,在大演武封賞過後,他的品級很可能還要在朝上挪一挪,最後會是正五品上寧遠將軍還是直接上到四品,誰也沒有準信兒……
花源是第二批返回神都的人,可以說季澤前腳剛走,後腳他就奉命解散了所剩無幾的右軍,帶着一伍親兵返回神都了。
因此他回來的時間比陸鴻他們早了將近半個月,他知道升官的“內幕”也要比他們提前得多。比如吳衛就還不知道,他即將從從七品下翊麾校尉連升三級,到正七品上致果校尉。
但是有個很奇怪的事,陸鴻的去留升降到現在也沒個確切的說法,即便是花家也沒有可足相信的消息。雖說兵部和衛署裡頭都是傳言滿天飛,但是琢磨來琢磨去似乎都不大可能是真的——以他戰後做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姑且算成是聰明事兒罷(至少他家爺爺是表示讚賞的,大爺卻不以爲然,認爲是自作聰明),現在他是可升也可降,降一級到從六品都說得過去,直接晉五品升將似乎也是有理有據。實在是他的功勞太大了……
而且花源還聽家裡的長輩專門言說過一件事:皇帝要在大演武的時候把這個姓陸的小子踢到邊上去看白戲,不讓他帶兵演武出風頭,其實是想殺殺他的銳氣……
往往皇帝想殺銳氣的人,似乎都是要重用
的……
花源雖然瞭解了一籮筐的消息,也知道了自己即將高升的內幕,但是他這幾日仍然悶悶不樂。原因很簡單,他雖然要升官了,但是往後的職務卻還沒有安排。況且現在朝廷裡“先北後南”的呼聲越來越高,以他的戰術風格和指揮特點,偏重大戰略佈局和區域防守,到了草原上似乎並不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即便通過門路擠進了北進的指揮陣列,估計最多也就是擔任後援或者中前線守備的任務。
這與他快速積功升遷,延續門楣香火的願景顯然是背道而馳。對他來說,最好的打算就是能夠先發起對南唐的反擊戰,這樣他就能在進入敵國後以一軍指揮的身份,在局部,或者某個大區域指揮全面攻守戰爭,從而達到改變整體戰局的效果。
這是他最擅長的!
此刻他不禁羨慕起陸鴻來了。這個後生戰術變化極多,戰機把握和對形勢的判斷幾乎有着天生的優勢,而且進退果斷,不貪功不戀戰,很難找到明顯的弱點,不論是向南或是向北作戰都能堪大用!雖然參軍才短短几個月,但是陸鴻在戰場上的閱歷見聞讓一些老將都望塵莫及!這小子先後參加過野路步行軍、據點閃擊戰、攻城戰、敵境游擊戰、反包圍戰、野外遭遇戰、包圍戰、守城戰、大兵團陣地戰,幾乎囊括了各種步騎兵攻防野戰和城池戰,而且都拿出了十分可觀的戰績。
用他爺爺的話說,這個年輕人是天生帥才,特別是在姜炎手底下幾次不死甚至不落下風,已經讓他具備了一部分作爲大將的經驗和品質,只是還欠缺功底和一個系統歷練的機會。老頭說這話時還意味深長地看了花源一眼,似乎在惋惜自己這個得意的孫子,雖然已經是一塊雕琢成功的美玉,但是與一塊藏在蘊玉之石中的璞玉相比,已經沒有更多的潛力了……
花家是文武同傳,老大習文,老二從軍,因此花源的爺爺這位老將軍說出來的評價顯然是比較中肯的。
如果把陸鴻放去草原上打,肯定是如魚得水罷……
花源那個“最不尊貴”的獨院中寂靜冷清,並無想象之中一大家子百十口人的熱鬧景象,陸鴻與吳衛兩個跟着花源從進了院門,到拐進書房,並未瞧見一個人影。
“這地方倒是清靜,不錯。看樣子您還是個儒將。”陸鴻四下裡打量一圈,挪諭道。花源的小院加書房都是頗爲樸素,除了房中牆壁上掛了一柄佩劍之外,便是幾架書櫥、桌椅加上文房四寶,此外再無其他。
花源呵呵一笑,說道:“屁的儒將。”伸
手請他們坐下,親手沏上熱茶,奉給二人,“賤內帶着犬子去拜見老太爺了,跟着還要去老太太那裡服侍,估計要等到晚飯才能見到——明日休沐,我們家今晚照例要聚在一起吃飯,平時都是各院自行開伙。”
兩人接過茶來,謝了一聲,都輕啜一口,點點頭表示感謝。
花源道:“回頭留下來,一道兒吃了晚飯再走。”
吳衛聽了連忙把茶盞一丟,兩手亂搖着說道:“別介,你們家規矩太大,我可受不了。那不是吃飯,簡直是受罪!”
陸鴻在心裡大罵這東西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生怕花源會生氣介懷。
誰知花源非但不氣,反而點點頭,笑道:“是有一點受罪……那成,明日沒啥事兒的話再來,大同市酒樓任挑,我做東。”
三個人說說談談,主要聊一些軍務和後軍裡的事情,花源是後軍出來的老人了,對後軍的事情還是比較關心。說到泗水殿後之戰,花源不無羨豔地表示,如果他沒有調任右軍,而是留在後軍的話,這一仗多半便是他來指揮了。他也想會會那個久負盛名的“野戰之王”姜炎,不過他也十分慶幸自己當時不再後軍,因爲至今一想到那夜從泗水退兵時的恐怖場景,內心還有些說不出來的後怕!
那夜,當大家發現盱眙城根本就是一個誘餌時,李毅果斷下令全軍撤退、後軍由陸鴻臨時接掌檢校副指揮,並擔負爲全軍撤退殿後的重任時,所有人都以爲後軍完了,他們不可能還逃得出來!
他還記得當時左軍的司馬巽極力反對這個決定,並提出以左軍爲先導,沿着泗水向西突進,到濠州與敵人周旋時,當場被李毅無情地否決了。
後來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陸鴻率領着後軍硬生生在泗水南岸阻擊了姜炎一個多時辰,並接連佈下好幾個疑陣,最終竟奇蹟般地從重圍中順利逃出,突圍的方向還是濠州,在那裡他得到了三撥人馬的支援,並順利渡河從徐州轉道與大軍會合。
那三撥人馬分別是:歸德大將軍韓清的突騎軍、雲麾將軍鄧錦的徐州軍、忠武將軍司馬巽的青州行營左軍……
後來經過許多將軍和退隱老帥的分析,那個時候的唐軍,很可能實際上已經被姜炎全權接管了,甚至從青州撤退至泗水的過程中,統帥武晏或許已經被奪去了指揮權,正在與姜炎進行交接,否則憑藉沭河軍皮休的一萬多人,很難從陣容齊整的唐軍身上啃下那麼大一塊肉來……
不過到底實情如何,或許只有唐人自己清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