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已經許久未出門了。
說這話並非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她如今表現得這般的安分實在太過蹊蹺。說起來,自我來靈棲起,眉娘便一向是“神出鬼沒”的代名詞,晌午或許見到她還在房中小睡,過了幾個時辰就提溜着她那個精雕細琢的骨瓷酒壺兒不知道跑到了哪兒去,然後便是幾天幾夜的不歸,至於她滯留的地點……或許在風月樓,也或許是大漠北,更或者只是跑到附近的荒郊野嶺上去看月亮。連一向秉承“來無影去無蹤”準則的清風提起她,都要自嘆弗如。
而近日,她的狀態似乎有些奇怪,經常閉着門就是大半天不出,我與邱五晏皆習慣了她不在靈棲時的模樣,而她又沒有什麼別樣的動靜,好幾次做飯時都差些忘了她的份,引得好幾次手忙腳亂雞飛狗跳。
因爲眉娘不常下去與我們一道兒吃飯,於是每次都是由我送早中晚的吃食到她房裡,然而幾乎每次去時,都能見到她癡癡地對着一軸畫卷失神,臉上出現了一種爲了守護心頭珍寶而頑固到癡狂的神情。
我有幸見過一兩次畫卷的正面,畫上面是應是個男子,雖還未來得及看清楚他的容貌,但身上的那身華麗的盔甲總是沒看錯的。畫軸中的男子一襲青碧色的戰袍,橫刀策馬,瞧着那氣勢倒是英武得很。然而我僅險險瞟了一眼,就趕緊收回眼來,埋下頭去挽着袖子爲眉娘布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心中卻忍不住還是有些疑惑。
畫上的那是誰?眉娘喜歡的人嗎?可是卻似乎從未在朝花鎮裡見過,也沒有聽人說過朝花鎮裡頭出過這般鮮衣怒馬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正思量着,身後突然傳來“咚”得一聲悶響,我以爲是櫃上的什麼物件落了,回頭看去時只見竟是剛纔還神色如常的眉娘跌坐在榻邊,玄色的裙襬在花紋華麗繁複的波斯地毯上像是綻開了一朵豔色詭譎的大麗花。
“眉娘!”我一驚,忙丟了手中的筷箸,急急跪下吃力地扶起她到榻上,見她緊緊地閡閉着雙眼,口中叫着什麼,我以爲是他又在頭下枕了幾件較鬆軟的衣服,小心地就着碗沿餵了幾口溫熱的水進去,“眉娘,眉娘,您還好嗎?”
水根本無法入喉,還來不及喂進去,便盡數又從嘴角邊上流了出來,浸溼了枕在頭下的衣裳,我唯恐讓頭下受風涼,便不敢再喂,只忙拿了一邊的帕子拭去水跡,卻忽見她指尖用鳳仙花汁染得嫣紅的指甲上有一塊突兀的白,大概是被什麼東西刮蹭掉了顏色還未來得及修補上。
本是個極小的地方,並不足掛齒,我卻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那抹白色,眼皮不知怎麼的驟然一跳,便鬼使神差地用手上沾了些許水的帕子用力地擦去塗在上頭的蔻丹,只見溼帕所經過的地方皆是一片病態的慘白,甲面輕薄而脆,毫無正常人所應有的血色。
我看着素色帕子上沾染的豔色蔻丹,慘淡似血,一瞬間心跳險止,隨即又擡眼看去。
此時近距離看她,我這才發現原來眉娘臉上的妝已經日益變得如此濃了,遠看時那精緻濃麗的眉目原來也要靠黛筆和胭脂來維持,雖然五官還是美的,卻總讓人感覺宛如一張美豔的畫皮覆在其上。
事到如今,便是遲鈍如我也能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只不住飛奔出去,一邊勸慰道,“眉娘您先在這歇息一會,我這去叫邱五晏!”
一炷香後,我屏息靜氣地待急急趕來的邱五晏凝眉把過脈後,連忙迎上去問道,“什麼情況?”
他緘默了一會,眸光微黯,口中輕輕地低嘆一聲,“眉娘她……”
我正提心吊膽地緩着一口氣,待他繼續說下去時,然而那廝卻驟然揚起眉來,旋即很是輕描淡寫地朝我輕鬆笑道,“眉娘她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受了風寒而矣,多休養幾日
便好了,我過會兒忙完手頭上的事便與你寫個方子,等晌午過後阿若你去薛記藥鋪那兒走一趟,按照方子上列出來的抓幾副藥便是,別瞎想了。”
然而我這次卻沒有如往常一般再輕易被他拙劣的伎倆矇騙過去,隱隱有些慍怒,“邱狐狸,你別唬我,你只有在說謊的時候纔會說那麼多有的沒有的廢話來解釋。你便實話與我說吧,眉娘她到底怎麼樣了?”
邱五晏面上的笑意不減,“之前都說了,只是普通的風寒。”
“邱五晏!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咻”的一聲猛地站起身來,嘩啦啦地帶動着桌面上一陣瓶瓶罐罐叮噹作響。
因心裡惱怒於他的敷衍和刻意的隱瞞,我語氣也有些咄咄,“風寒?風寒會甲面泛白?風寒會突然暈倒?風寒會讓人氣息羸弱?眉娘她之前既沒有發熱跡象也沒有咳嗽,你又是何來的風寒診斷?不關如此,這些年來零零總總你瞞我的事還算少嗎,行,有些事你不想說我自然也可以陪着裝傻,但是邱五晏,我杜若平常是沒什麼大用處,也很少能幫上你們的忙,但是這也不代表你可以拿我耍着玩!”
他面目似乎有些驚訝,隨即伸出手來,似乎想要如往常一般摸摸我的頭髮,我心裡尚存着幾分氣,只硬生生地撇過頭去,不讓他觸碰。
眼角的餘光瞥見他的手尷尬地在半空中滯了一下,最終還是又悻悻收了回去,一片寂靜中是他沉沉地嘆息,“阿若,我是爲你好,我不想……重蹈覆轍。”
我心中團起的一陣無名火起,正想賭氣怒道“我不需要時”,轉頭忽的見到他有些悽清的眉眼,再無平日時的輕佻散漫,剛積攢起來的怒氣不知爲何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也不去計較他後半句的那莫名的“重蹈覆轍”,半晌只悶聲應道,“我先出去了,邱五晏你留下來照顧眉娘吧,有事的話喚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