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呲牙咧嘴地被夾雜在他們兩個其中的位置,根本沒有後悔的餘地,只在他們兩夫婦有意無意的推推搡搡中騰出空來,艱難地擡起頭來看了看天色,似乎還並不算太晚。我心中略略安定下幾分,只盤算着在那邊至多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兒,想來應該也不會有多大錯處,便拋下了從路邊尋人通知小黑的念頭,乖乖地隨他們去了。
王家位置偏向城南,原本只要按我方纔那一條大路走到黑便是了,然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選了繞城西中間的一條偏僻的小路過去,生生繞了半個圈兒。走到大半路,我只覺得心裡不停地咚咚咚打着小鼓,不知爲何,只知道自己似乎愈發不安起來,連着指尖也不自覺地繃直着,下意識地擺出迎戰的姿勢。
我不禁停下了腳步,看着眼前略顯陌生的道路擰了擰眉,正欲出言提出心中疑惑,那已然拭乾眼淚的王夫人便已親密地靠近了我些,搶先道,“若丫頭呀,畢竟你與我們家耀祖男女有別,若是這事兒傳出去……倒讓你一個女兒家的名聲不好聽了,我和我家老頭子之前也商量過了,選擇走這條小路,這城西不常有人認識你看見你,總算也能瞞着些風聲。”
“喔……”這麼一大通話下來,我也只得將信將疑地放下些心來,懷抱着藥材低頭漫不經心地隨他們走着,又自王家的後門處鬼鬼祟祟地繞進去,連我自己都覺得形跡可疑,然而要在問他們,肯定便又是那一套“不好壞了名聲”的說法,便也不想再問了。
一走進那絲毫未點燈盞的後院,我便略微感覺有些不舒服,不止是眼前突如其來的黑暗,而是隱藏在空氣中腐朽的氣息,還有焚燒過後的氣味,儘管是淡淡的,卻無法忽視。
我惶惑地退後了兩步,幾欲先跑,然而那王夫人卻在身後死死地盯着,顯然是不讓放人的姿勢,我只好退了回來,只覺得全身莫名冰冷難耐,雖然此時已是冬日,可感覺到的空氣還是與在外時大有不同。我迷惘地轉過頭去,那王掌櫃已然慢騰騰地摸出了鑰匙,先我一步打開了那扇散發着詭異氣息的房門。
隨着拖長的“吱呀”一聲,裡頭傳來的那股腐朽和焚燒的氣息瞬時更爲濃烈起來,猝不及防地簌簌鑽入鼻尖裡,嗆鼻得緊。
我難受地彎下腰去,捂着喉嚨幾欲作嘔,本瞪大眼睛想去瞧到底是什麼東西,卻只覺得一片黑黝黝的薄物件兒迎風飄來,正巧落入我睜開的眼中,似是大粒的灰塵一般,引得一陣刺癢,霎時那一隻眼的淚水就禁不住稀里嘩啦地淌了滿臉,看起來很是狼狽。
只聽聞身後的王夫人走前一步道,“若丫頭,我可憐的耀祖兒就在這兒躺着,你快走前去看看吧……”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王夫人吐露的喉音有些嘶啞和詭異,毫不掩飾地帶着悽悽切切的哀意,與方纔待我的親切大不
一般,我心裡又疑,那王掌櫃夫婦既然那般愛子成癡,此時怎就讓本就感覺孤單的小王麻子一個人躺在這麼個……陰氣森森的鬼地方?
我心疑有詐,但只覺得眼眶的淚水還是在橫流,只低着頭,七手八腳地好容易把落入眼中的玩意兒搓開,正欲看看這手上沾染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卻一片昏黑,看不清楚。
正欲問爲何沒有點燈,只見得一邊兒王掌櫃低啞地咳嗽着,佝僂着腰,在案几上點起了一盞如豆的燈火。昏黃的燈光暈暈散散的,遊移的人影在壁上投出一個個形狀迥異的瞳瞳鬼影,變幻萬象。
我自然地擡頭眯着眼睛向前望去,卻忍不住“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懷抱着的藥材一時間也嘩啦啦地掉了滿地,我下意識捂住嘴想轉身奪門而去,卻只覺得兩腿幾乎要軟將下來。
眼前的如何是傳說中纏綿病榻的小王麻子?分明是一副四周以冰塊堆積的杉木板棺材!
棺材蓋兒尚未關上,我一眼望去便瞧到裡頭小王麻子那浮腫而青白的面容,上頭佈滿或紅或紫的淤色血塊,雖然看起來已然被一遍遍擦拭得很乾淨,衣裝嶄新整潔,但全身上下還是散發出一股腐朽的惡臭,混合着身邊冰塊堆疊而起的冰寒之氣,幽幽森森得嚇人得緊。
只一眼我便已然清楚知曉,這模樣……分明是腸澼而死。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嚥下升涌至喉嚨的一口苦澀的酸水,只強自忍着胃裡不斷翻騰的噁心,顫顫巍巍地問道,“小王麻……他……他死了?什麼時候!”
王夫人在棺材邊上的矮几搖搖晃晃地坐下,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死去的兒子,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一般。在昏暗微晃的燭光下,同樣青白的枯槁面容哀慼,彷彿一下蒼老了十幾歲,“上個月,初二。”
一邊的王掌櫃用粗糙的雙手捂着面,蹲下身子“嗚嗚”地抽泣起來。
上個月初二?算來已然有一個月半的時間,都已然過去了那麼久了,他們竟然遲遲不肯出殯,讓小王麻子入土爲安,而是用冰巴巴地吊着,這到底是爲了什麼?幸而現在是冬日,若是放在幾個月前,決計此時見到的場面更加悽慘。
我咬着下脣,一邊攥緊了身邊的兩個拳頭,面相眼前兩個面目哀慼的人,驚疑不定,“那你們帶我到這兒的意思是……”
彷彿石沉大海,這話問出去後便再無迴應,我看着他們兩個面目模糊的人,只覺得後頸一陣冷汗泠泠,被屋子裡頭冰寒的風一吹,更是寒冷刺骨,心下戰戰。
沉寂了良久,王夫人才反應過來一般,幽冥般開口,“若丫頭,別怕,伯母知曉我兒以前最是喜歡你,我們倆個雖然平日裡嚴肅了些,但心裡早已暗許了你是我們王家的兒媳婦,我兒生前尚娶不得你,此刻……若能有你相許,大抵也算
是雙全了。”
“可他已然死了!死了!”我以爲是王掌櫃夫婦經受不住喪子的重大打擊,一時精神錯亂了些,未弄清楚他兒子是否還在人世,故提高了些許聲音,試圖喚醒他們刻意隱瞞自身的記憶。
然而未曾想,王夫人輕撫着躺在棺中的小王麻子的臉頰,神色雖然淒冷,但聽到我喊叫的話是卻毫無變化,只幽幽道,“我知道……我近來總夢見耀祖伏在我膝下哭,那麼委屈,我問他爲什麼,他也不說,我便去請了堪輿來看看,這才知曉,我兒生前沒來得及娶個媳婦兒,倒也怪可憐的,所以纔會一直求着我給他尋個伴兒,若丫頭,你說是不是?”
心知與這般人多說無益,我閉了嘴,握緊拳頭,面色冷凝。
王掌櫃似乎不在乎我的沉默,只接着他夫人的話慢吞吞地繼續往下說道,“再過三日便是上好的黃道吉日,若丫頭,你便風風光光的嫁了,合了陰親,與我兒併骨合葬了罷。”
陰親?心下隱隱的猜測被證實,我古怪地看着他們,自古冥婚雖然並不算少,但需要男女皆故才爲之,然而王掌櫃夫婦口中這意思,分明是叫我……殉葬。
明明是那般恐怖的事,然而從他們嘴中說出卻平靜得如同談論天氣一般,雖然還未形似瘋癲,然而裡頭的心態卻早已扭曲了。
我強壓了幾分心神,儘量順着他們的話來,只慢聲細語道,“我也很想嫁給耀祖哥哥,只是便是冥婚……也是要拜高堂的,那照看我的眉娘還在靈棲裡頭,未換帖,也未下聘,婚姻大事,不容兒戲,又如何這般草率行之?”
王掌櫃似乎思慮了一會兒,我心裡正暗喜或許會有轉機時,那王夫人卻已然道,“那眉掌櫃只是暫時照管你的,我平日也打聽到了,你小時候便是孤兒,想必爹孃也不知何蹤,乾脆便省去了這一遭。”末了,又擡起眼狠厲地望向我,“你推託這麼多,莫不是不想嫁給我兒?”
我在心裡估算着我與王夫人的距離,見她此刻情緒激動,似乎想要起身站起來,便迅速地蹲下身子去,抄起一塊凍得堅硬的冰塊,使了吃奶的力氣,朝她面朝着我的額頭上惡狠狠地砸去。
那塊冰是我方纔就早已看好的,就在我腳下不遠處,棱角凜冽分明,彷如天然的刀刃,用來砸人是再好不過。
眼看着還未來得及防備的王夫人痛呼一聲,軟軟地倒將下去,額頭上泛出了清晰的血色,顯然是暈了。我心下急切,見此也來不及歡喜,只閃身而去,繼續拾起一塊堅硬的冰欲對付王掌櫃,然而揚手時手腕卻被身後面容扭曲的王掌櫃狠狠地捉住。
我咬着牙反手欲作最後一拼,然而後頸卻倏地一痛,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砸了,瞬時覺得眼前一片花白,腦袋也暈暈乎乎的,手中的冰轟然落地,便再無了意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