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奇的是,我們昨夜臨時定下的計劃進行的異常順利,半分意料之內之外的情況都沒有發生,而連夜想好的補救方法和一套又一套的託辭居然也無派上用場的時候,如有神助一般。
方夫人和梓兒天剛矇矇亮就被小黑秘密地送走,不留一絲風聲,我再探去時已經不見了她們的身影;而邱五晏一早便信誓旦旦地將調配好的香料盡數交予我手中;而後我每日照例進眉娘房中奉茶時,見眉娘她正在內間昏睡得深沉,一時半會間定沒有要醒轉的意思,只餘了青鷺一人在外室平靜地撫琴,正是最好下手的時候。
中元節的天氣遠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黑氣撩天,反而一掃前幾日的陰沉,陽光萬丈,絢爛無比,彷彿隱匿在黑暗中的一切陰邪物都不曾存在過一般,平凡,卻又不平凡。
一切皆佔了天時地利人和,可我心裡卻總覺得其中似乎有哪裡隱隱不對勁,似乎是因爲進展得太過順風順水,反倒讓整件事透露出幾分別樣的詭異起來,讓人不免心生慌亂,胡思亂想起來。
正在疑惑地思量着,猛然間意識到此時自己已經身處在眉娘房中,背後便是即將要面對的青鷺。我趕緊搖搖頭,強行揮散去腦內盤旋着的不安情緒,回過神來時,已經不由自主地在眼前的八足香鼎中添了配置的香料進去。
我看着從手中傾瀉而下的粉末,微微地擰起眉來,一時間只覺得胸口緊張得砰砰砰顫着,彷彿即將要跳將出來一般。
生怕被身後的青鷺察覺出什麼異常,我脊背筆直地跪坐在香案前的蒲團上,強行讓自己凝神靜氣下來,調整了幾番聲息,才逐漸緩了過來。又覺得有些好笑,其實自己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因爲青鷺指下那一串串流暢的琴音完全掩蓋了我本就微不可聞的心跳聲,又怎會被覺察出來。
心念已沉,我暗自將藏匿在指甲蓋的解藥輕輕吮入口中,這才冷下心來,簌簌地焚起了安置
在香案上的香鼎。
嫋嫋的輕煙混合着輕微的熱氣,自香鼎蓋上鏤空的花紋中升騰而上,連成幾縷悠長的直線,又結成一朵四不像的花,而後在空中宛如揮灑的金粉一般徐徐鋪就而開,隱隱透露出幾分夾竹桃和阿芙蓉的甜香,悠遠而迷幻,又是極爲舒緩而隱秘的,彷彿要趁人不備,偷偷鑽入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膚裡去。
即使我事先服用瞭解藥,但畢竟離香源最近,在第一時間聞到香味之時,也還是覺得腦內乍然一暈,彷彿被人重重擊中了後頸一般,空白了一剎,所幸還能把持的住,吞入口中的解藥彷彿發揮出了最大的作用,又逐漸恢復了清醒起來。
因爲邱五晏事先有與我仔細說明過一切事宜,故我也並未慌張,只撇了撇嘴,在心中暗暗讚歎一聲,邱五晏那廝雖然平時油嘴滑舌,沒個正經,但這調香的技法的的確確名不虛傳,可謂是名家級別。
身後的青鷺似乎沒有發覺我換了氣味截然不同的香料,依舊撫着那把新換的瑤琴,行雲流水一般的琴曲裡依舊毫無情感流露,我依舊背對着他,垂首跪坐在蒲團之上,裝作在整理上頭的甚麼物什一般,一邊靜靜地等待這縷幽微的香氣飄浮進他的鼻尖。
半炷香的時間已然過去,身後青鷺指下流轉出的繁複琴調逐漸變得緩慢起來,而後凋零破碎,終究歸於沉寂。我睨着颯颯落下的幾撮香灰,自蒲團上站起了身,動了動因爲長久跪坐而有些僵硬痠麻的雙腿,迴轉過身來看他。
青鷺的手指依舊放在琴絃之上,然而卻眉目緊閉,彷彿就此僵死了一般,一動也不動。一向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目在閉上眼眸後,更加顯得妖媚而死板,仿若一件精緻的木偶。
我將蒲團移至瑤琴前方,跪坐在青鷺的對面,雖然信任邱狐狸的藥效,卻儘量還是不弄出太大聲響,以免出了什麼岔子,反倒驚醒了他,只平緩了語氣,輕聲地問道,“告訴我,你
叫什麼?”
他薄涼的脣微啓,一字一語彷彿夢囈,“青鷺。”
“哦,青鷺,”我心裡暗喜,說起來要弄暈他並不難,難的是是否能讓他吐出真話,如今簡單地一試,怕是八九不離十了。一邊思量着,口中只試探性地問道,“方員外的死,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的回答迅速而簡練,卻充滿了別樣的冷意,“是。”
我“嘶”的深吸了一口氣,再三抑制才忍住當場掀桌到他面上的衝動,捏着拳頭時隱約能聽到指節糾纏時嘎吱聲響,只忍下火氣繼續問道,“那水茶莊的王二,鎮上打更的吳老伯,風月樓裡頭的蔻官……”
青鷺死板地歪了歪頭,彷彿整個身子都扭曲了一般,口中只疑惑道,“他們是誰?”
難不成那幾次殺人的不是他?我心裡正暗自疑惑着,卻見眼前的青鷺嘴邊微微勾起一彎古怪的弧度,乍然睜開眼睛來,一雙無神的碧色眼眸在燭光下流轉着美麗而詭譎的光,恍若鬼魅一般,“我殺過的人,向來不記得名字。”
事情在一瞬間急轉直下,我驚得猛然站起身來,“你!”又猛然回頭看看正焚着薰香的香鼎,依舊嫋嫋地散着輕煙。
難道那香對他不起作用!?
青鷺渾不在意麪色驟變的我,只拂了一片琴絃,指下隨意地撥弄出一陣錚錚的音調,“我本來只想殺了這個人的,未曾想你也不知死活地找上門來,正好你這丫頭對他有情有意,那就隨着他陪葬吧,也算是個好歸宿。”正說着,青鷺隨手一拉身後的櫃門,裡頭隱匿着的一個黑影倒下,一個重重的墜地聲傳來。
我驚疑不定地擡眼看去,卻見地上蜷着的人一襲黑衣,腰間別着一把寬大的佩刀,清冷而俊逸的眉目此時緊閉着,臉色蒼白。那不是小黑還會是誰?
只是……小黑不是大清早便去送方氏母女出鎮了麼,又是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