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人性實在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善與惡往往只在一念之間。或許會因爲一個微小的動作就放棄了前頭精心部署好的周密計劃,也或許會因爲嫉妒而使出很多令人不可思議的狠辣手段,扈姬她也不例外,然而說完這一切後,她的心裡卻並非有愧疚之意,只有將心中惡念發泄得淋漓盡致的快感。
扈姬喜歡做什麼事都不經思考的感覺,因爲她清楚地知道如果繼續深思下去,她一定會瞻前顧後,因爲一些微末的風險就開始畏首畏尾,左右爲難。就如賭場之上買定離手,贏的最多的永遠是那些果決下注的人,或許也有時候會輸得一敗塗地,然而就這般在原地猶猶豫豫,便是註定成不了氣候。既然做了,就不必再想。
方纔她已然錯過了一次至敵方於死地的機會,而這一次,她必當要一擊即勝。
當最後一個話音輕輕飄飄地落下,扈姬便飛快地掃了一眼面前女子的表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眼前人時刻活潑飛揚的眉眼雖然不可避免地掠過一瞬間的驚異,然而取而代之的卻是出奇的鎮定,甚至還有幾分她看不懂的沉靜,這令她感到害怕。
未知的東西,永遠是令人興奮地感到挑戰而又恐懼的,就如姜慕,就如此時眼前的杜若。
與她面對面坐在繡墩之上,總避不開眼神的觸碰,然而每一次與她目光有所交匯時,扈姬總是下意識地躲開。或許是心虛,或許也是由心底而發的害怕,就如準備從樓梯之上推下她的一瞬。
扈姬總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很久,然而實則眼前燃着的一炷沉水香還未燃燒過半寸,只是她此刻所面對的女子的眼神實在太過令人心驚膽戰,裡頭充斥着不是想象中的痛苦和絕望,而是深如幽潭的沉靜,黑黝黝的,一眼望去見不着底。即使是在扈姬終於忍受不住這樣寂靜的煎熬後拋出了最後一個籌碼——那隻染血了的貔貅香囊只後,眼
前的女子也還是那副平靜到讓人咬牙切齒的表情。
面對她的沉靜,扈姬莫名覺得自己反倒是更加不堪一擊。
待焚後的沉水香屑隨風飄逝了三分後,眼前定定跪坐在繡墩上的女子終於有了微弱的動靜,然而卻是揚起臉來,對她扯開了一個淺淡得幾乎看不分明的笑容。方纔還變幻了多種豐富表情的面容此刻雖是蒼白失血的,然而一字一句,口齒清晰,面色平和,“……我只相信小黑他,定然不肯拋下我。”
說這話的時候,眼前那個頭上簪着杜若花的女子並沒有刻意擡起眼來看她,然而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充滿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就是了。
直到這時候,扈姬才終於明白她到底輸在眼前這個女子哪裡。這個喚作杜若的女子,沒有窈窕的身段,沒有妖嬈的面容,甚至沒有一個良好的家世。然而此時她的身邊分明沒有姜慕的陪伴和保護,可是一舉一動似乎都在宣告着自身的主權,那是一種被心愛的人足夠寵愛後纔會由內而發的自信,即使平時沒有刻意顯現,卻也足以讓人望而卻步。
案几上的沉水香已然燃燒了大半截兒,扈姬什麼場面未曾經歷過,然而此刻卻如坐鍼氈,最後只得倉皇地站起身來,草草對她留下了一句“節哀順變”,便慌慌張張地拉開門,落荒而逃。
她到底是錯了。或許她本就不應該來這裡。
剛逃竄出靈棲門口幾步,扈姬便一頭撞到了一個男子的身上,即使她分明已然及時剎住了步子,然而眼前的男子似乎是刻意一般,愣是睜眼瞎地往前進了一步,便硬生生地捱了她這麼一撞。
還未等扈姬擰起眉頭,那位白衣男子已然打開手中執着的摺扇,驀然輕笑了一聲,一手毫不避諱地勾上她玲瓏的下巴,“喲嗬,果然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眼前的男子一襲極普通的素
衣長袍,說話時緩緩輕搖着手中的灑金白紙扇,微微眯起一雙狹長的眼睛來,面上噙着的笑容有幾分輕佻,儼然是隨處可以見到的公子哥兒的模樣,在她這類銀箏女的眼裡並不算得上新鮮。然而她卻總覺得,這位看似隨意浮誇的白衣男子卻是在暗暗審視着她,就如她方纔打量那個杜若的目光相差不離。
扈姬側身退開一步,然而終究沒有避開他不安分的手,不禁有些不悅,“這位公子您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即使她身份並不光彩,但卻也是個“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的人物,怎麼說也還輪不到街頭上隨隨便便一個連銀子都沒出的人來肆意輕賤。
“靈棲客棧這裡早已打烊了,你又是如何從裡頭待了好一會兒纔出來的?可是爲了尋什麼人敘舊?”他依舊是笑着的,然而眸底卻閃過一絲冷意,看得出本性多疑,“姑娘好面生,在下在朝花鎮裡那麼多年也未曾一睹姑娘花容月貌,當真是慚愧慚愧。”
扈姬眼神微斂。看來此人早已在外頭觀察許久。
她一時尚摸不定眼前人的實際身份,此時他雖然姿勢閒散,然而身形卻是不容置疑地擋在她的面前,躲又躲不開,便乾脆如實回答道,“我只是來爲這裡掌櫃的傳個話。”雖然是真話,然而已然是明顯的避重就輕。
“原是如此,”他和煦地朝她笑了笑,更顯得那一雙微眯着的眼睛狹長起來,讓人一時覺着如沐春風。
扈姬無暇在此閒話逗留,正要掙開他的手轉身離去,然而那箍住她下巴的手指卻突然用力,幾乎快要捏碎了去。在她支支吾吾地吃痛之際,只聽得眼前的白衣男子在她耳畔邊,以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溫文地笑着警告道,“告訴你,別耍什麼小計謀,否則……便是有多大的後臺,我邱五晏一樣能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