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年被湯菀一言斷定了父親的死亡,情緒激盪之下,竟然踉蹌了兩步直接昏了過去。
姜崇安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他直接摔地上。他架着軟綿綿的餘年,擡頭朝湯菀使了個眼色:“走開。把牀讓出來。”
“對救命恩人你就不能客氣點?”湯菀皺眉抱怨着,十分乾脆地起身把牀鋪讓了出來。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盡塔的密道,還能在屠塔用?”姜崇安掃了她一眼,故意斜着眼角瞥她,語氣高傲得不行。
“我哪知道爲什麼?”湯菀炸毛了,千辛萬苦去救人,還好心沒好報!
姜崇安哼笑了聲,將餘年扔上牀,便掉頭往外走。湯菀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趕忙追上前幾步,好奇追問着:“倒是你們,到底在十六層看到什麼了?”
“呵呵,我憑什麼告訴你?”姜崇安甩開她拉過來的手,幾步走出了裡屋。
“喂,我好歹救了你們啊!”湯菀仍不死心,緊緊追了上去,“再說我還幫你發現了自家家裡頭藏着的密道啊!”
湯菀亦步亦趨地跟在姜崇安身後,着急的神情外露。姜崇安突然停住了腳步,轉回身。湯菀一個沒防備,直接撞入他的懷中。
少女特有的馨香撲鼻而來,姜崇安一怔,紅暈悄悄爬上了耳朵尖。他輕咳一聲,伸手將湯菀稍稍推離,一本正經說道:“要知道也行,我們來交換。怎樣?”
因這意外,湯菀心慌意亂,正想發火,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姜崇安的提議吸引了過去。她保持着被他推開的姿勢,杏眼中劃過絲絲掙扎,最終閉眼狠狠點了下頭:“成交!”
“那好,”姜崇安往後退了一步,保持禮貌的距離,“把你知道的密道告訴我。”
“只要密道?”湯菀擡起頭眼中有戒備和懷疑。
姜崇安見狀,挑挑眉斜勾起嘴角,反問道:“你還有其他秘密?”
湯菀聽罷抿緊脣,低下頭,不再與他對視。姜崇安聳聳肩,也沒再去深究。就他看到的那點事,能換來屠塔的密道就很不錯了。
等了好一會,湯菀只垂着頭沉默着。忽然,姜崇安擡手蓋住眼睛,微微仰起脖頸,語氣中帶着濃濃的疲憊:“你不打算交易了?”
湯菀刷的一下擡起頭,杏眼中滿是閃亮的光芒:“我立馬畫給你!”
害怕姜崇安反悔,湯菀低頭四下尋找。好不容易從客廳角落裡扒拉出一塊用剩下的黑炭,湯菀也不講究,直接趴在地上畫起來盡塔的密道圖。
盡塔共有四條像今天這樣的密道。四個方位,每個方位一條直梯,而每兩層會有一條橫通道。每一層的入口都不盡相同。但可以確定的是,入口處都會刻有一朵曼陀羅花。
“曼陀羅花?”姜崇安雙手抱胸,支起右手撐住下顎,不知在深思什麼。
突然,他轉回頭,大步走回了裡屋。
剛剛出來的那一面牆壁,此刻完好無損的杵在姜崇安的面前。牆壁上,一朵用黑炭畫就的花朵栩栩如生,佔據了一整面牆。
那是一朵從未見過的花。從小到大,姜崇安一直以爲,這是他老爸自己想象着畫上去的。可聽湯菀這麼一說,似乎不是。
對着牆壁看了好一會,姜崇安扭過頭,透過裡屋的門朝外望去,問道:“就是這朵花?”
“就是這朵花。”湯菀點點頭,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姜崇安聳聳肩,抱胸走回了客廳,邊走邊調侃湯菀:“難怪你一直髮呆。看這個?”
湯菀瞥了他一眼,按捺下心中的不滿,低頭繼續認真畫起來。
密道直通全塔上下,除了頂上的八十八層,想要去哪一層都可以。但是,你要確保自己出密道的時候不會被人逮住。
因爲,沒人知道出口會在哪。
畫完最後一筆,湯菀將少了一截的黑炭丟回角落,起身拍拍手上的黑灰說:“畫完了。該你說了。”
“貴族區呢?沒有?”姜崇安投以懷疑的眼神。就那些貴族的小心思,怎麼可能不給自己留條密道什麼的?
“沒有。”湯菀擡頭,圓圓的杏眼鄭重地看着他,“其實我倒覺得貴族區更像一個精緻牢籠,不能出來,不能進去。”
“出了事,平民區至少可以朝出口跑。貴族區就真的沒地方跑了。”她低下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肩膀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下。
姜崇安暗自挑了下眉,識趣地沒有再追問。他繞着地上的圖走着,低頭仔細查看起來。湯菀畫得很仔細,將一些細微的地方都標註了出來。
湯菀坐到一旁,也不催促姜崇安,就這麼讓他仔仔細細地先看了再說。
半晌,姜崇安蹲在地上,忽然指着那圖擡頭對湯菀說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四大塔的格局居然一模一樣。”
“末世開始後,人類爲了求生特意建的四大塔,格局一樣有什麼奇怪的麼?”聽到姜崇安的疑問,湯菀頗不以爲然。
“可是當時是誰把倖存的人類都集中起來的?”姜崇安乾脆蹲着,手臂靠在了膝蓋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朝地面一點一點的,“要有一樣的建築圖紙,一樣的材料工具。這隻能是有一個人來總的領導。可是——”
“如果是一個人領導,那爲什麼還會分成各自獨立的四大塔?爲什麼史書裡沒有記載?”歪着頭,姜崇安漂亮的丹鳳眼明媚過了頭。裡面的光芒太盛,閃得讓湯菀差點閉眼不敢再看。
湯菀將脣瓣抿成一條直線,再沒有接姜崇安的話。
姜崇安將地圖又好好看了會,才從地上站起來,伸腳過去劃花了地上的痕跡:“我在十六層看到了近二十箱屍體。”想想又補充道:“是酸菜味的。”
“嗯?”湯菀瞬間擡起頭,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過,卻又很快被她掩飾住,“你說屍體?你只看到這個?”
可她的異樣,還是沒能逃過姜崇安的眼。
“你想到了什麼?”姜崇安狀似隨意地問道,眼角餘光緊緊觀察着湯菀的神情變化。
湯菀勾了勾脣,倒是沒有再露出異常的模樣:“能有什麼?塔裡那麼多人,處死的人也是有的。總要找機會運出去,要不還留着當肥料麼?”
當肥料也種不活東西。塔裡沒有陽光。
“說得也是。”姜崇安點頭附和。可心思卻仍在其上兜轉着。
借食肆船出航處理屍體,這的確合情合理。可是爲什麼浸泡屍體的液體是酸菜味的?新品種防腐劑?
顯然湯菀也想到了這個漏洞。可她心意已決,不肯再多說。活動了下肩膀,湯菀伸展了全身,默默走去了屋角。
模擬日光逐漸暗淡。
餘年清醒過來時,模擬日光剛好“啪”的一聲輕響,直接斷了。夜幕降臨了。
正午起航的食肆船一早就走了。而因爲他們正午那麼一鬧,百層內雞飛狗跳了整整一下午。可惜任由人們再怎麼猜測,也猜不出罪魁禍首正躲在二十一層某間屋子裡,睡着大覺。
醒來的餘年,呆呆坐在牀上老半天,才紅着眼眶挪下了牀。
客廳裡,姜崇安和湯菀各自佔據了一角,正坐在地上抱頭休息。驚心動魄過了大半天,是個人都累了。
餘年扶着裡屋的門框,又發了會呆。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屠塔的人從來不會晚上出門。餘年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屋外,狠狠一咬牙,轉身快步往門外走去。
餘年的手堪堪觸到門簾。姜崇安的聲音便驟然響起:“回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帶着絲小心翼翼。
“我得回家了。”餘年的手漸漸緊握成拳,力持平穩的聲音裡,不難聽出微微的顫抖,“我媽還在家等我。”
話落,他掀開門簾就要往外跑。姜崇安眼明手快,飛身過去將他扯了回來!
“你現在過去就是自投羅網!”姜崇安使勁將餘年甩入屋內,低沉的語調中是再嚴肅不過的警告。
“我不管!”一整天的神經緊張,已經讓這個脆弱的三好少年臨近崩潰。即使這是他自找的。
“我要找我媽!我只剩下我媽了!嗚——你還不讓我找我媽!你怎麼那麼壞!”夜深人靜,餘年這麼一嗓子吼出來,就像平地一聲雷,炸出了四周不少聲音。
遠遠的,甚至還能聽到有人在罵人。
崩潰邊緣的餘年,擡着手臂抵住自己的眼睛。可那濃重的鼻音,還是遮掩不住,泄露出他哭泣的事實。
姜崇安眉頭緊皺,有些束手無策。餘年和他爸媽的感情很好。他曾經深深羨慕過他們家。可如今,姜崇安卻爲他們之間的深厚感情感到煩惱。
“讓他去。”忽然,黑暗中傳來湯菀冷冰冰的聲音,“讓他們一家子一起去死。剛好齊齊整整。”
話音一落,餘年的身影一僵,雙肩顫抖得越發厲害。
不贊同地掃了一眼湯菀所在的角落,姜崇安擡手搭上餘年的肩膀,努力溫和下語調:“等明天天亮了,我們再過去找阿姨。現在天晚了,你也去不了三十二層。”
一陣響亮的抽泣聲突兀地劃破夜晚的寧靜。餘年深吸了口氣,終於探出頭來:“明天還來得及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