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鹿之戰勝利後,秦國有名無實,緊接着收復分封諸侯:熊心:楚王,義帝,郴縣;項羽:魯公,西楚霸王,彭城;劉邦:沛公,漢中王,南鄭;章邯:秦降將,雍王廢丘。
項羽沒有再回到之前的小院來,只是派了將領將住在幾裡外的虞姬接了去。對我的失蹤不聞不問,甚至沒有來那小院尋我一尋。留得我同繡兒劭兒,借住在羋心的別院裡頭,羋心這院落較大,光從大門走到後院的林子就得經過各種大大小小的院落,數都數不過來。後院院中種着疊疊層層的玉蘭花樹,更是連邊兒都看不見。在這空蕩蕩的院落裡頭,形單影隻,越是一個人,這院子越是顯得空曠,越是顯得冷清。
我抱着個小茶壺蹲在玉蘭花下,嚷着讓繡兒搬了個小桌案,又捏了個決往腳邊的香爐裡頭添了些香,衝一衝花林裡頭濃郁的香氣。盤着腿靠着桌案窩下身,繼續抱着小茶壺妖王天上的圓月,“既然已經封分了諸侯,如此算來,我們在此呆的時日也夠久了。”頓了頓,“日子過的忒舒坦,不是吃就是睡,你且算算,我們在這裡躲了多久了?”
繡兒往我邊上靠了靠,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又擡頭瞅了瞅頭頂,“看着這花開,現在大約是三月,快一年了。”
“啊,三月了,快一年了啊。”那我留在他外袍上的法力,算來也快散盡了。瞥了瞥一盤數着瓜子皮的繡兒道:“三月了,這天也該暖和起來了,衣裳也該換換……”
繡兒叼着着瓜子皮點了點頭,“師姐你放着心,你受重傷之後,我同劭兒又回了趟院子,將衣裳通通帶來了。還有好多沒穿過的,在屋裡頭壓着,不怕沒穿的。”
我斟酌着提點她道:“我記着前幾日我繡着的外袍,讓你去洗了。”
繡兒叼着瓜子皮一愣,又塞了一把進最裡頭,含糊的又點了點頭,“知道知道,我洗了,曬着呢,前幾天雨下的大,大約明個就乾透了。”
我捧着手中的小茶壺,險些手一滑砸在繡兒腦門上。乾乾的笑了聲,從袖子裡頭掏出個紫砂的小茶杯,斟了滿滿一杯茶往繡兒前頭推了推,“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了?”
繡兒往茶杯上一瞥,又擡着頭往我面上一瞥,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訝聲道:“咦,我忘了嘛?我忘了什麼了。”
我拖着瓜子筐剝了幾顆仁放在她前頭的小盤裡頭,又往前推了推,“我不是同你定下了,每半年這個時候,你幫我給他送個衣裳嘛。他出徵之時我怕有危險特地帶了兩件,現在算算,當時我留下的法力也差不多散盡了。”
楚繡眉頭一橫,一手啪的拍上桌案,震的紫砂的小茶杯往上跳了半步,將裡頭的茶水顛了個精光。那濃郁的茶香頃刻在指尖尖瀰漫開來,倒是減了她幾分怒氣,“那人渣,姑奶奶我沒去送他一刀再送那虞姬一刀,讓他們雙宿雙棲,就算是姑奶奶修養好!我還給他送衣服?送個壽衣吧!”
我打了個哆嗦,將茶杯扶正,這回淺淺的斟了杯茶,真誠道:“來殺我的是范增,不是項羽!”
楚繡另一隻手也啪一聲拍在桌案上,我一怔趕忙伸手扶住了往上跳的茶杯,苦着臉道:“今日天氣和暖的厲害,我覺着喝熱茶不大合適,咱們不喝了!不喝了。”
受了楚繡兩回驚嚇,我將桌上但凡能撞擊出聲的,通通收進了袖子裡頭,只留下個瓜子盆。
繡兒往我身邊靠了靠,揉低了聲道:“師姐,男人都是多變的!你想想司命口中的那天界二太子,今個喜歡這個,明個摸摸內個,後天又打算換哪個抱抱。你爲項羽做了這麼多,他說不要就不要了,連個招呼都不打,還放任了范增
來殺我們。”擼了把袖子,氣又高了些,“但凡是個有良知的,都不會這麼忘恩負義!”
我搓了搓衣角又咳了咳道:“其實你不幫我去送也沒甚麼,近日我身子大好,活動也比較靈便,一日內走個千兒百里也不是什麼大難題,頂多費點勁……”擡頭瞥了眼繡兒,吸了吸鼻子又道:“可惜我法力還沒恢復,頂多捏個御風,捏不出什麼打人的法術,若是被敵人逮住,唉。”再瞥一眼,“其實被敵人逮住還算好的,畢竟捏個修正決,矇混過這些凡人我還是綽綽有餘。若是被范增逮住,掏出個什麼照妖鏡來……唉。”
“打住!我幫你去送!”
“唉,我怎的好麻煩你,路途遙遠,怕是危險萬分……”
話還沒說完,一件暗紫色的外袍,BIU的罩到了我頭上,“你瞅瞅是不是這件,姑奶奶,今個就幫你去送!”說完惡狠狠的哼了一聲,“看你繡都繡完了,這是最後一次!”
擡了個手將兜在頭頂的外袍撩下,疊好,堆了滿臉的笑遞給楚繡。說什麼最後一次,次次都說的是最後一次,又哪一次算數過。
這歷史上本沒有我的存在,歷史上項羽本來應當是很愛很愛虞姬。可我的出現大概是把一切都擾亂了,如今他舍我而去,是一切都要回歸正途了麼
“洛丫頭,久不見卿,倒是愈發生的美了……”
“算算日子,是很久了!”我從袖子裡頭掏出茶盞,又摸出個夜明珠照亮,扯了截袖子揩了揩桌案上的水漬,斟了半杯茶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這年頭都不興走大門,也不興走後門,而是要翻牆的嗎?”
淺淺的擱在桌案上的紫砂茶盞,被那隻手端起,低至鼻尖嗅了嗅,嫌棄的往地上一倒,“喝什麼茶,煞風景,喝酒!”說着就從懷裡頭掏出個大酒葫蘆往哪隻紫砂茶盞裡頭填了滿滿一杯,也不知道那樣大的一個酒葫蘆,他是怎麼塞在衣兜裡的。
“我方想尋你,你便來了,真巧。”
那杯酒被他的手溫的暖,往我前頭推了推,“是啊,你要尋我我便來了,很巧。”不知是今日的景又映了他那份情,還是又在哪兒輸了棋,一貫溫和灑脫的語調裡頭,竟是混着一些悽清寂寥。而那三月漸暖的風裡頭,也含了些落寞,涼的緊,卻是個喝酒的好時辰。
他緩緩挨着桌案,在我面前坐下。“聽說,項羽。”
輕輕嗯了一聲,瑩白的珠光裡頭,我捧着那杯酒,低頭瞅着搭在杯沿的殘破的玉蘭花瓣。等着他的下文,等了半晌,一個字都沒聽見,擡頭又恩了一聲。
景離含着笑,口中輕聲道:“聽說項羽他,欲還彭城。”
從我的角度能瞧見景離的側臉。他含着笑,低頭玩着自己的酒壺。他的顏,同項伯很像,連同神情,很像很像。也怪不得羋心初封爲王之時,項伯驚訝了許久。
“項羽欲還彭城,我看我也該走了。”
我捧着酒的手一抖,半口酒水嗆在嗓子裡頭,咳了半晌,覺着景離未免太杞人憂天,“他犯不着,趕你出去吧”看着依然含笑的羋心,一頓。項羽是沒道理趕走羋心,可是……有理由殺他。
景離擡頭看我,突然擡着手想摸上我的眉間,卻終是沒有碰到,“洛丫頭啊……說你傻,你還真是個傻丫頭。子言在世的時候,怕是被你氣的不輕。”
“你,你知道我同他學過醫術?那,你也知道……”
“我知道,他死了。”那塊玉不易磨損,可偏偏磨損了,什麼邊緣都沒有磨損,偏偏磨損了景言齊飛當中的字。這樁事他靈臺清明,早已瞧得明白。
“項羽不會讓
我活着,我也不想活着,這條路,我走錯了方向,走的太久,再不回頭,怕是追不上子言。”景離低低的笑,笑夠了,轉眼盯着我。伸手將我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添滿。然後繼續盯着我,他的眼神讓我感覺到他的難受,看透了一切的難受。我有一瞬間心悸,總覺得他那樣的眼神終究會出現在我身上。
景離要死了,而要他死的人,是那個我最愛最愛的人。理清這層思路後,我心悸的愈發厲害,渾身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洛丫頭,一個有野心統治國家的人,都不值得女人去愛他。因爲他的心太大了,大到你都無法包容他……”大到你拿不起。
我不知所措的舔了舔手裡捧着的酒,木訥道:“啊,我知道,你要說的什麼我都明白。可是明白了,不代表我做得到。”再舔了舔酒,“我這人不大聰明,很多道理你同我說了,我表面點着頭,其實心裡頭還是不明白的。”頓了頓道:“可是這回我明白了,然後我才發現,明白了歸明白了,我還是做不到的。”離不開,放不下,卻也拿不起……他的心太大,這些我早便知道,可是知道歸知道,知道了不一定明白,明白了不一定做到。愛他,大約是我這幾千年的歲月裡,做的最有意義的事。
“洛丫頭,若是我死了,千萬不要來看我,也不要想着是不是來救我一救還能活下去。這是我這些年的歲月裡,做的最好的事。”
這是景離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至此之後他揚着長袍翻出牆去,那一院子的玉蘭花香的悲切,頃刻間落敗凋零。
當初景離陰差陽錯的被楚國人救下來,害的子言以爲景離已經不再人世,活的極其沒有生念。可是當我明瞭景離沒有死,而且還活的好好地時候,子言早已經不在這人世了。景離大抵是以爲子言還活的好好的,而自己身上的蠱又不知何時會發作,便沒有去尋他。
好讓子言認爲他早就死在秦兵手下,約莫總比告訴他景離沒有死,卻又不知會在何年送終來得好些。所以百般無奈,景離隱姓埋名,成了楚國人。又被抓去當壯丁,當擋箭牌。他便藉着自己是楚懷王的身份,私下打聽了很久。打聽歸打聽,他心裡頭應當知道,子言,逝去久矣。
楚懷王羋心啊,或者說景離啊這個人,事後我回想起他的時候。才發現他真的是個好人,我稱他爲‘好人’委實不是說其他配不上其他讚美的詞,而是覺着其他的詞配不上他。這個人你同他熟一些,他便會嬉皮笑臉的拿些天方夜譚的藉口搪塞你。你若同他不熟,倒是能聽他便正兒八經的和你說上兩句話。
或許他若是在,聽見我這麼形容他,大約會十分‘怨念’的盯着我,盯的我心裡頭發毛,然後同我說,‘洛丫頭,配不上就配不上吧,隨便送我一個天下無敵帥就差不多了!我不會介意的,要介意也不會表露在面上,我一定在心裡頭介意!’
項羽殺楚懷王的時候,我應着景離的話沒有去挽救,也沒有去看他。只是從之後的人那裡打聽到了一些實情。
義帝元年(公元前206年)夏四月,項羽欲還都彭城。怎肯義帝與其共居一城,故派遣將士迫義帝徙郴,義帝無奈只得出都就道,但左右羣臣,依戀故鄉,怨聲載道,未肯速徙。項羽大怒,暗令義帝途經之地的三王(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吳芮、臨江王共敖)欲將義帝擊殺於途中。
義帝元年,漢王二年(公元前205年)冬十月,英布遣將追殺至郴縣,將義帝弒於郴城窮泉傍。郴人憐之,將義帝葬於城邑西南邊的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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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