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淡了血色, 天色由西至東漸次轉爲紫色。
“南邑王果然金貴,活捉了他,南邑軍就廢了哈哈哈!” 數萬南邑軍在對岸看着, 蘇慷瑪興奮到沒了理智, 怎麼會放過如此機會。
刨開巳牧的暗衛, 奉姜艱難擠到雲月身邊時, 聽到的便是如此欠揍的一句話。
“本將今日就讓你們看看, 哈哈哈,哈哈哈。”蘇慷瑪因爲激動,說一句話便笑幾聲, 像個瘋子般吸引南邑軍的仇恨。
雲月的眸色冰冷幽暗,聽到他的話閃過一絲慌亂, 但極快便消失了。
“奉姜, 弓箭手。”雲月的聲音很沉, 語氣很堅定。羣情激昂之時,奉姜下意識便聽了她的令。
奉姜舉起一個拳頭, 做了幾個奇異的動作,這動作一層層傳下去,後方很快有整齊的動靜傳來。
“讓你們親眼看看!”蘇慷瑪笑完了繼續說,“你們的第一將軍王,是如何變成一個廢人的!哈哈哈……”
南邑軍中有人下令, 一團亂麻的場面很快靜了下來, 聽到蘇慷瑪這樣的話, 軍中也沒什麼磨牙握刀的聲音了。
“小云子……”除了巳牧急得要哭的呢喃。
“白雲, 弓箭兵已就位。”
“多少人?”雲月看着對岸, 雙眼一瞬不瞬。
“五千九百八十一個。”奉姜說。
“好,從那邊到那邊, 畫兩條線出來。”雲月指了上游下游兩個點,補了兩個字,“筆直。”
蘇慷瑪笑完了要下令,剛說了個“把”字,鋪天蓋地的箭雨猝然從對岸襲來。空氣被割開的聲音如巨斧開山。夷軍忘了抵擋,只知躲藏,整齊的軍陣立破。
嘭地一聲,五千九百八十一支箭落地,在夷軍陣前畫出兩條黑白相間的直線。
南邑軍飛羽營弓箭兵神乎其技,蘇慷瑪早有耳聞,今日第一次見識到,他嚇得呆了半瞬。比這箭法更令人可怕的是,方纔還沒了軍心的南邑軍,竟然在他幾句話中就回過了神。(你他媽還笑了那麼久好吧!)
蘇慷瑪從瘋狂的興奮中冷靜下來,纔想起方纔呼肅原受了重傷,被擡走了。
絡腮鬍靠着大樹直了直身子,惱羞成怒便破口大罵:“有種往人身上招呼啊!看本將不把你們的狗屁王爺捅成馬蜂窩!一羣孬種,跟姓周的一樣狗孃養的!呸!”
蘇慷瑪話音剛落,一支飛箭掠過他耳邊,扎進了他靠着的樹幹裡。因爲極近,箭鏃入木的鈍響使他耳鳴,彷彿黑白無常敲了他的頭。
絡腮鬍呼呼吐出幾口濁氣,啞着喉嚨又罵:“日你娘!來啊!朝本將腦袋扎!沒種的嶽人,要爺爺是你們,早他孃的跳衢峽江……”
“白雲,不……”這邊雲月還在彎弓搭箭,奉姜要拉她都沒來得及。
嗖地一聲,羽箭射出,一瞬後,噔一聲擊中目標。對岸頓時噤了聲。
“還有沒有屁要放?”雲月終於開口了,對岸卻沒了半點兒迴音。
蘇慷瑪冷汗直冒,身上還看不出,只見臉上如同被水潑過一般,汗水不斷從下巴滴落。
雲月的第二箭剛好擊中第一支箭,扎進了同一個箭孔。
如此箭術,他們大夷也有,但沒人能在如此遠的距離做到,而且,箭速快得他來不及抵擋。
此時天色已晚,天空只剩一層深藍天光,絡腮鬍看不清對岸說話的是何人,只覺他的聲音有些耳熟。
“若我家王爺有半點好歹,小爺定讓夷人滅族!”雲月的聲音冰寒,給那邊夷軍添了不少涼意,“先就拿你蘇慷瑪開刀。”
聞言絡腮鬍不禁顫了一顫。這語氣,可不就是南邑王的二舅子麼!
南邑軍畢竟是南邑軍,即使沒了南邑王,瘦死的駱駝畢竟比馬大。若非顧忌着南邑王,他們的弓箭兵多射幾輪,他手下這兩萬人就要全部葬身於此。
蘇慷瑪不想回憶自己方纔說了什麼,他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數萬人馬對陣於此,雲月喊出最後幾句話之後,兩岸便靜默了,半刻過後,天色徹底暗了,如墨般的深藍籠罩天地。
蘇慷瑪既然已經清醒過來,便不再犯傻。押了周曠珩就要走。
雙方都未再發一言,虛虛實實間,就看誰更能沉得住氣了。蘇慷瑪心頭害怕,自然一言未發便灰溜溜遁了。
南邑軍這邊眼看又要起騷動。
“奉姜,命所有人退回絕城大營。”雲月淡然下令。
奉姜頓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王爺怎麼辦?”
“王爺暫時不會有事。”雲月緩緩說出這句話,雙手握緊的拳頭都在顫抖。
奉姜也明白,當下最要緊的是穩定軍心,他猶豫再三,還是選擇了相信白雲。
可是,親兵營和暗衛營大將都在,他管不了那九百來人。奉姜只好帶走了他能管的人,不消片刻,衢峽江北岸三萬南邑軍撤退,只剩下九百來人。
岸上點起了火把,百來支火把的光亮照亮斧頭谷。
雲月坐在岸邊,看着水裡的一片火光出神。
半個時辰過去了,她終於有了動靜。
她緩緩站起來,轉身看向身後的人,她手裡的弓箭還沒丟,被她死死攥着,彷彿隨時要上戰場殺敵。
“王爺最後可說了什麼?”雲月開口問,聲音沙啞沉肅。
方纔雲月說的話做的事,吳纓等人都看在眼裡。巳牧傻傻地引以爲豪,吳纓卻羞愧得無地自容。
聽見雲月問話,雖然不是看着他問的,但吳纓腦中即刻浮現出王爺倒下前的樣子。便如山嶽之將崩。當時吳纓心裡的支撐也跟着一起塌了,他沒有緩過神來,頓了良久沒開口。
“吳纓,說話!”雲月看向吳纓。火把的光亮映在她眼裡,襯得她目光灼灼。
“王爺說……”吳纓終於開口了,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一字字說得清晰,“若是他死了,便讓夷人滅族。”
吳纓話音剛落,雲月呼吸一滯還沒說什麼,巳牧突然猛地朝他的腹部揍了一拳。吳纓無備,也沒有防。這一拳,將他打飛了三丈遠。
“你就在這裡看着,你看着王爺被俘?!”巳牧氣得呼吸不穩,吼出話來唾沫橫飛。
親兵看着自家將軍被打,一個個垂頭握拳,卻不能阻攔。
“你們!你們都是孬種!”巳牧一句話罵了所有的親兵。他們還是不爲所動。
巳牧睨視着吳纓,目光寒涼。他哼了一聲,轉身疾走幾步上了馬。四百暗衛跟他一個動作,整齊劃一。
眼看巳牧就要踏上鎮南橋,雲月出聲喊住了他。巳牧勒馬回頭,看着地上小小的白雲,目光柔和了些。
“你信不信我?”雲月昂首看着巳牧問。
“信。”巳牧不假思索回答。
“相比於王爺呢?”雲月接着問。
巳牧埋頭,似乎在思索很重要的問題,半晌他擡起頭:“一樣。”
“那你回來。”雲月頓了頓,對巳牧說,“要救回王爺,你這樣只會幫倒忙。我有辦法,需要你幫忙。”
“要我做什麼?”巳牧毫無停頓問。
“你只要毫無保留相信我便是。”雲月說,眼裡似乎生了鐵色,堅硬而光亮。
巳牧愣了片刻,看了一眼對岸,那邊黑漆漆一片,再看了一眼白雲,他在火光中,彷彿這邊的光都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嗯。”巳牧重重點頭,帶着人走到雲月身邊。
雲月緊握的拳頭微微鬆開了些,她緩緩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好,跟我回絕城大營。”雲月說着翻身上馬,毫不停留打馬轉身就走。
“身爲親兵,丟了主子,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吳將軍自然比我清楚。”走過吳纓身邊時,雲月稍停說了句話。吳纓不比巳牧,他有自己的主見,雖然不見得對,但她料想他不會輕易相信她,雲月不打算在此浪費時間。
不料吳纓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她馬前,埋頭恭敬說:“既然你能救王爺,我願聽你調遣。”
聞言云月看向吳纓,眼裡多了些深意。
“好。”雲月毫不猶豫答應,讓吳纓帶人跟着她一起回絕城。
九百人馬整裝待發,雲月一聲令下,隊伍向絕城大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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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鎮南橋遠了,雲月才問吳纓:“南邑軍的細作由誰在指揮?”
“相非。”吳纓回答得很快。
聞言云月沉默了片刻。巳牧搶了話道:“我派人去岐城把他喊來?”
“出了大事,他或許已在來的路上。”吳纓說。
雲月閉了閉眼,儘量穩住聲線說:“等不得了。”
“可有領頭的在絕城?”雲月問。
“有一個。可是,他只聽命於相非。”吳纓皺了眉,細作所關之事,盡是軍機。就連主帥都指揮不得。
“有就好。”雲月沉着臉,神情沒有變化,“回營後,不必多說,巳牧直接帶我去找他。”
“是。”巳牧接令,沒有絲毫遲疑。
九百人的馬蹄飛奔,風吹得火把上的火苗橫成一條條細線。
雲月說話放低了些聲音,只能吹入靠近的巳牧和吳纓耳朵裡。
“我要犯軍紀。你們既然已經信了我,就要跟我站在一邊。”
“當然。”巳牧大聲回答。
吳纓謹慎些,問了句:“你要做什麼?”
“時機緊迫,我怕梢一耽誤就害了王爺一生。軍中將領關係複雜,還有主帥坐鎮,爲了統一軍心,我要假傳軍令,奪取南邑軍指揮權。”
“不可能!即使有我和巳牧,你也傳不了王爺的令。”吳纓當即否定了她的提議。
“加上王爺的親令呢?”雲月的眸色在火光下仍舊深沉。
吳纓和巳牧都沉默了。
“如何,幫不幫?”雲月看着前方,馬蹄飛濺。
“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巳牧率先回答,說完又地補了一句,“只要你能救回王爺。”
“吳纓?”他半晌沒有回答,雲月只好問一遍。其實她一點兒也不擔心,沒有他她還有奉姜,雖然說服力差了些,加上巳牧的話,還是搞得定。
片刻後,吳纓的聲音傳來:“回營後,你去找那細作頭領,我來替你應付刑將軍。”
“好。”夜色裡,雲月的聲音似乎有光。
從知道王爺還活着開始,雲月說話就沒有猶疑過。除了王爺,吳纓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