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雋沉了臉色,擡手在他肩頭扎入一支銀針。相非咬牙忍痛,皺眉看着她。
“你該慶幸這些針上沒有下毒。”李雋冷聲道。
“是你自己不願嫁我,你我早已兩清,現在做這些又是什麼意思?”相非咬牙切齒說。
李雋冷哼,同時手下扎進一針,用了些力。
“嫁你?做妾麼?本姑娘高攀你不起,也絕不會作踐自己!”李雋擡手擰了相非胸口一把。
相非嘶一聲,擡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
“別動,你的穴位上有針。”李雋牽脣冷笑道,“小心落得半身不遂。”
雲月看着這個畫面,眼睛瞪得大了些。
有什麼秘密就要呼之欲出了。
相非放手,皺着眉,眼裡閃過不耐煩。
“本姑娘跟你府裡那十幾個小妾不一樣!”李雋掐着手裡的肉轉了一圈才放開。
聽到相非有十幾個小妾,雲月不由得停了嗑瓜子的動作。
一年前相非受傷,遇見女大夫李雋,三個月後兩人相愛。六個月後相非提親,卻是要娶李雋做妾。李雋心碎,卻仍愛着相非。後來相非百般討好,帶李雋回府,結果李雋發現他府裡有十四個小妾。
李雋再傻也明白相非的用心了。他從未對她上心,卻害得她動了真心。她與他決裂,心裡卻一直堵着放不開。
“你玩弄老孃的,老孃今日要連本帶利討回來!”李雋咬牙切齒。
“李雋。”相非皺眉道,“別讓我後悔遇見你。”
聞言李雋手下頓了片刻,紮下的針卻更用力。
“老孃早就後悔遇見你了!”李雋冷笑。
就知道不該招惹這種女人,相非苦笑,就當買個教訓吧。
扎完了針,李雋把他晾在廳裡。走到雲月身邊,行了個禮:“王妃見諒,草民方纔激動了些。”
“無妨。”雲月對她卻大度,“你方纔說他有十幾個小妾?”
“是。”李雋回道。神色間已是釋然,“十四個。”
雲月垂眸思索片刻,再擡眼,神情沒什麼變化。她站起來,拍了拍手,走到書案邊,搬起那個巨大的筆洗。
走到相非身後,將筆洗裡的水衝他兜頭澆下。倒完了水,她把筆洗扣在他頭上。
“鍼灸這麼爽。”雲月笑,“算是李大夫送你的,這水是我報復你的。”
相非全身又麻又痛,不敢動也動不了。
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這次府裡鬧得大,平日裡看起來高高在上的相大人都栽了,一衆人心裡危機感更重,但也壓不過看好戲的雀躍。都盼着王爺回來會一會王妃。
雖然行了保健鍼灸,身體舒暢了些,但溼着身子坐了好幾個時辰,相非多少感染了些風寒。等他拿着文書回到絕城大營已是深夜,他鼻子一抽一抽的,周曠珩難得問了句。
相非一五一十交代了,半是怨怒半是懊喪。
“活該。”周曠珩說了句。
聞言相非一怔,還真是,涉及到雲月王爺就變了個人。
“不回去看看?”相非試探着問。
周曠珩合上文書不說話。
“我看她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相非補充道。
“讓吳纓把她看好。”周曠珩淡淡說。
見他這般反應,相非怔了片刻,擺出一臉疑惑的神情:“怎麼你不是等她消氣嗎?”
周曠珩的眼珠子動了下,瞬間便恢復沉寂。相非看見了,嘴角勾起笑:“我看她的性子確實不適合你,好在她還不知道你的心思,此時甩掉完全來得及。王爺不用費心隱瞞,直接休掉乾脆。”
“誰說本王要甩掉她?”
相非本以爲他會認真思慮片刻才否定,沒想到他否定得這麼快,語氣還很衝。
“那你打算把她怎麼辦?”相非笑容不變。
周曠珩皺眉。
“王爺沒見過後宅,後宮總熟悉吧?作爲主母,她在王府所受的待遇足夠別的女子心灰意冷哭死八百回。”相非狀似隨意,說的話句句戳心,“也不知這姑娘怎麼長大的,心可真大。看起來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一個人守着一座院子也過得有聲有色。可能在她心中,排在第一位的,不是你。”
“也就是這樣的性子,註定她是個麻煩。唉……”相非嘆口氣,沉默了片刻。“不過這個麻煩別人更扛不起,王爺拖着她也夠有情義。”
“夠了。”周曠珩沉了聲音。他的眉尾耷拉着,似乎很累很累。
相非適可而止,靜靜呆了片刻便退下了。
也不知他的話是否起了作用,起了什麼作用,周曠珩終於回了絕城,不過是在半個月後,中秋節前一日。
雲月每日抄書兩遍,半個月來不過抄了三十遍。
《應兵》全書分爲六章,四十八計,三百六十一頁,兩萬四千零三十一個字。
周曠珩抄的那份少了三個字,錯了八個字,可是每個字都寫得很用心,都很好看。
如此抄寫,雲月寫的字與他的已有七分形似。
抄完今天的第二遍,雲月擱下筆,趴在案上伸展身子,揉揉肩手。
李雋端來茶和點心,她剛吃了一口,外面便響起了問安的聲音。
雲月手一抖。
“快收走。”雲月記得清楚,周曠珩不喜歡茶點上書案,“放過去,放過去。”
在府裡呆了半個多月,李雋第一次見王妃如此慌張。
“王爺。”王威的聲音響起。王爺已經到了前廳。
“還有那個,那個那個,彈弓!”雲月有些着急。
李雋手忙腳亂,拿起彈弓不知往哪裡放。
“給我給我!”
接過彈弓,雲月把它塞到襪子裡,用裙襬遮住。隨即翻書,鋪紙,拿筆,坐直。
周曠珩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雲月跪坐得端端正正在寫字。
“見過王爺。” 一旁李雋下跪行大禮。
“王爺。”雲月站起來,垂首,手置於腰間,屈膝行常禮。聲音柔和。
周曠珩本來沒有表情的臉沉了下來,他站了一會兒,沒有動作,也不說話。
雲月本就坐得腿痠,現在保持這個動作,雙腿微微發抖。
周曠珩沒想到她還是這樣,他不知她到底是在賭氣還是真的怕了他,不想接近他了。他想逼她一把,見情形又怕適得其反,終於還是讓她起來了。
“抄得如何了?”周曠珩走到書案邊,看了一眼上面的東西。
“回王爺,已經抄了三十遍。”雲月垂着腦袋回答。
“抄得挺慢。”周曠珩隨手拿起一本看了幾眼,“字有進步。”
雲月沒什麼反應。
房裡沉默了良久,李雋覺得壓抑,微微擡頭瞥了雲月一眼。王妃都不覺得的麼?怎麼不接話?沒話說噓寒問暖也好啊!
好在南邑王站了一會兒就走了,李雋鬆了口氣,緩緩站起來。轉頭看王妃,卻見她反應更大。
雲月撫着心口,重重出了口氣,她擡起一隻腳,抽出彈弓。
“硌死我了!”雲月抑着聲音說,“關門關門。”
李雋哭笑不得,走去關了門。
周府不大,周曠珩回來以後,雲月便與他低頭不見擡頭見。
半個多月不見,雲月早就回過神來了,那天她確實害怕,而且關心則亂沒了冷靜,若不是被相非激的,她也不會哭天搶地跪地求饒。
雲月很清楚,周曠珩在她面前是個紙老虎。他說得對,他若是能狠心,她早死幾百次了。那天他一副要殺人的樣子,最後不也沒把她怎麼樣。抄書算什麼,他親手爲她抄了一遍,跟練字也沒什麼區別。
可是他對她哥不會手軟,雲月氣他怨他,可他不像王威相非等人,可以打可以戲弄。所以她心裡一直堵着一口氣。
她在跟他賭氣。
“還站着做什麼?坐下。”
“是。”雲月行禮,坐在案邊。
王爺回來了,小小的周府裡,她這個王妃自然是該和他一起用飯。
廳裡很安靜,門外的親兵都撤了,李雋擺完飯,退了出去。
周曠珩把筷子遞給雲月,燭光顫動了一下。
平時雲月一個人也就三個菜一個湯,不過多了一個人,菜卻多了六個。十來個盤子,擺滿了整個食案。
可是……
“怎麼不吃?”
周曠珩的聲音傳來,雲月頓了頓說:“不餓。”
周曠珩皺眉,忍住沒再說什麼。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青筍。
雲月微微擡頭看他,見他嚼了一口便停住了。
“府裡廚子真的該換了。”周曠珩嚥下食物,淡淡說。
“是吧?”雲月放下筷子,“太難吃了!”
周曠珩看向雲月,卻見她又埋下了頭。
這些天來,雲月對李雋有好臉色,對府裡的侍衛有好臉色,對吳纓相非和府裡的親兵沒有好臉色。周曠珩想過回來她不給他好臉色,可是她對他沒有臉色。
“不想見到本王?”周曠珩問。
雲月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上一次他這麼問的時候,她是在計劃逃跑。這一次呢?她好像沒動過要離開的心思。
見雲月沒動,周曠珩臉色更沉了些。
“沒有。”雲月後知後覺地回答。沒有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