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瘦小的斥候小兵來到面前, 巳牧冷着臉漫不經心。
“你怎麼確定,你看到的是本大人要找的人?”巳牧問,語氣散漫。
“不知大人可認識巳牧大人?”雲簡心中急切, 說話卻仍舊從容。
巳牧臉色即刻變了。
雲簡接着說:“那女子喊了一聲‘雲起, 巳牧, 快來救老子’, 卑職猜想……”
“她在哪兒?快帶我去!”巳牧沒有聽完雲簡的話, 他拿起案上的劍,嚯地起身往帳外走去。
雲簡追上去,小跑着才能跟上巳牧的步伐, 他一邊跑一邊說:“她在江對岸,正被一隊夷軍追捕。”
“什麼?”巳牧正要上馬, 聞言轉回身沉着臉看着雲簡。
兩日來, 南邑和大夷雖未說上一句話, 但已經擺出了正兒八經的兩軍對壘之勢。衢峽江南岸全是夷軍,正如北岸全是南邑軍。
南邑軍早在鎮南橋駐了軍, 而夷軍則是今日午時方到。
“午時初刻來報的夷軍鎮南橋騷動與她有關?”巳牧問道,狠戾的眼神看得雲簡冷汗熱汗交加。
“正是。”雲簡回答。
“上馬,帶我去!”巳牧廢話不說,即刻上馬往營口奔去。隨身的暗衛都緊接着跟上了。
雲簡身形雖小,卻也靈活, 他翻身上馬, 追着暗衛而去。
“速去絕城大營稟報王爺, 讓王爺不必擔心, 巳牧定將王妃完整帶回來。”巳牧對手下一個暗衛吩咐道。
暗衛得令, 分出隊伍,往大隊人馬相反的方向疾奔去。
午時初刻, 夷軍踏上了鎮南橋,南邑軍自然看得清楚,正要出兵之時,那領頭的小將喊了一聲:“終於抓到了,混賬土匪劫掠我夷族財物,今日定不放過你!”
雖不能確認那三人是否是土匪,但夷軍未過河,他們便沒動。王爺早就下令,夷軍不主動進攻,所有人不得妄動。因深諳兵之詭道,駐軍小將選擇了繼續觀望。
眼看南邑與大夷交戰在即,巳牧也沒想到,好好的王妃怎麼就跑到對岸送死去了。
太陽當空,輻射出的光芒如烈火炙烤着山河。林子裡水汽重,經陽光一加熱,如同蒸籠般又熱又悶。
一鐵甲夷軍走到小塊空地處,朝着遍地箭矢和屍身處喊話。
後面有人喊話,喊的夷語,白雲聽不懂。他看向章行逸,只見他的臉色變了,從毅然赴死的堅定變成吃了蒼蠅般的死綠。白雲這下真的鬆了口氣,他收回銅牌,小心翼翼取下來,掛在了腰際。
“說漢話!”白雲喊道。他眼裡沉沉的,眸子幽深。章行逸看着他移不開眼睛。
“讓你的人都別說話,你也裝作不懂夷語。”白雲壓低了聲音對章行逸說。
“你要做什麼?”章行逸愣了片刻才說。
白雲還未回答,後面夷軍又說話了,還是方纔那個人:“閣下可是南邑王的人?”很地道的漢語。
白雲牽脣冷笑,頓了片刻才沉聲說:“貴軍近來調動頻繁,我家王爺派我來打探貴軍目的,沒想到竟被追殺到如此地步,你夷族當真要毀約造反不成?”
後面的人沉默了。白雲看着章行逸說:“我要套軍情,待會兒你仔細聽他們私下說的夷語,記住他們說了什麼。”
章行逸看着白雲,點頭答應了。後面那人又開口了,他轉眸去聽。
“此處常年土匪爲禍,鄙軍不知閣下身份,誤以爲閣下是土匪。幸而未鑄成大錯,這就放了閣下。請閣下現身。”那人聲音沉穩,語氣懇切,想來位次不低。
白雲垂眸片刻,扶着大樹站了起來,他理了理頭髮和衣衫,昂首直背就要走出去。
“小白!”章行逸拉着他。
白雲側目看他:“記住我的話。”
看着白雲變了一個人一般,章行逸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是啊,只有南邑王能救他們,他無話可說。
白雲從樹後走出,前方整齊列隊的兵馬出現在眼前,他的目光絲毫沒有躲閃。穿過箭林,繞過屍身,白雲朝那小將走去。
章行逸緊隨白雲。他一出來,他的手下也都互相攙扶着圍了過來。
當頭一人一臉沉穩堅定,一身高高在上的貴氣,腰間掛着的正是南邑王的親令,非其最親近之人不可得。夷軍小將疑心稍減。可他身後幾個穿着樸素,滿身是血的漢子確實像榕樹寨的土匪。夷軍小將有些摸不着頭腦。
“沒想到閣下是南邑王的人,方纔的冒犯純屬誤會,還望閣下海涵。”那人彬彬有禮,話畢還施了個拱手禮。
“放你孃的屁!老子死了這麼多兄弟,你他孃的讓老子怎麼涵?”白雲還未說話,章行逸當先衝那人吼道。
白雲早知道攔不住章行逸,此時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夷軍小將不動聲色瞥了一眼白雲,隨即苦了臉說:“我們也死了很多人……”
“小爺要見你們將軍。”雲月語氣倨傲,似乎說的是:讓你們將軍前來覲見。
“這需要通報一聲。”那人猶豫了片刻後說。
“可以。”白雲牽脣冷笑,“若是貴軍不給小爺一個交待,小爺回去以後在王爺面前一告,這林中上千人馬都該活不成了。”
見白雲生得嬌小白淨,夷軍小將以爲不足爲懼,此刻見他冷笑着說出這番話,他還當真發怵。
“自然。”夷軍小將說,“閣下請稍候片刻。”
巳牧領着人到了鎮南橋,逡巡了片刻很快下了決定。
“拔劍,過橋!”巳牧喊一聲,率先衝上鎮南橋。對岸林中有殺氣,他也無所畏懼。
一百多人馬踏上橋,蹄聲震天,傳出了很遠。
橋上毫無遮擋,若是要攻擊他們,此乃最佳時機,可是對岸靜悄悄的,一支箭都未發出。
到了對岸,方發現他們陷入了重重包圍,林中圍了裡外三層藤甲兵,個個彎着弓搭着箭。
看着一雙雙虎目,巳牧毫不在乎:“洪阿基要宣戰?這可不是個好時機。”
後方百名暗衛趕到,濺起漫天塵土。夷軍數百人,無一人發出動靜。暗衛站定,隨意便擺出了可攻可守的陣型,最後一隻馬蹄落地,場面便靜了下來。耳力好的人能聽到沉重緩慢的呼吸聲。
一人從夷軍後方走出來,沉着臉對巳牧說:“我軍在此剿匪,南邑軍到此有何貴幹?”
“方纔你們抓了個女人,她是本大人的妹子,本大人來帶她回去。”巳牧將出鞘的劍插回劍鞘,看着那人說。
白雲被帶進了一座營帳,章行逸死活要跟進去。那小將拗不過,見白雲一言不發看着自己,他只好不情不願放他進去了。
主座上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將軍。絡腮鬍眼窩深,眉毛粗,一雙眸子如同鷹眼般盯着白雲。
“就是你要見本將?”絡腮鬍子聲音粗獷,見了白雲便開了口。
“小爺是南邑王的二舅子,見到小爺是你的榮幸。”白雲冷笑。
“哼!大言不慚!”絡腮鬍子語露不屑,“既已見了本將,你可以走了。”
白雲眼神一動,隨即冷了臉:“呵,殺了小爺手下二十幾人,這就想把小爺打發了?”
“本將在此剿匪,是你自己闖進來,早不亮明身份,死了也活該!”絡腮鬍聲如虎嘯,看似凶神惡煞。
“你夷軍如此剿匪,路過此處的大嶽人不知被牽連了多少!”白雲換了一副面孔,冷冷瞪着那絡腮鬍,不僅毫無懼色,氣勢上還要壓那絡腮鬍一頭,“若非今日小爺遇見了,怕是你們已經剿到江那邊去了!”
絡腮鬍神情一僵,滯了片刻才說:“好端端的大嶽商人,進林子做什麼?還不是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聞言白雲來不及說話,竟被章行逸搶了:“要不是你們這些綠豬拿着刀子追,爺爺會跑進林子?爺爺在這乃蘇鎮來來回回了好幾年,偏偏今天遭了劫。你們的豬單于要是想毀約宣戰,正大光明打啊!看我們的南邑王不把你們打得屁滾尿流,哭着喊着要免戰。四年前你們那老單于的貓尿啊,還在這衢峽江裡流淌呢!”
章行逸唾沫橫飛說完,那絡腮鬍氣得臉都綠了。
“這是小爺路上搭救的南邑人,話說得難聽了點。”白雲清咳兩聲,帶了笑意說,“但理是這個理,將軍你得往心裡去啊。”
聽了白雲前半句,絡腮鬍剛想發火,待聽得後半句,卻氣得直髮抖。
“你們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本將放了你們,你們若是不想走,本將也可成全你們!”絡腮鬍惱了,他還真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蠢貨。
“要小爺走啊,可以。”白雲目光變得幽深,他嘴角勾起笑,“人命償來。”
絡腮鬍瞪大了眼,看着白雲幾乎就要動刀:“不如本將連你一起殺了,誰也不用償了!”
眼看絡腮鬍怒火難治,先前那小將搶了話:“閣下要我們如何償?”
“在南邑,人命自然用的人命償。”白雲仍舊淡定從容,彷彿他身懷絕技,能夠視此處千軍萬馬不存在。
絡腮鬍果然發怒,他猛地奮起,擡手就去抽腰間的刀。帳中站着的護衛小兵也動了槍。
見狀章行逸擺開架勢戒備,白雲卻一臉淡然,無動於衷。
“將軍!”小將上手拉住絡腮鬍,“他們是南邑王的人!”
絡腮鬍氣得面紅脖子粗,竟然硬是將怒火按了下去。
章行逸收起動作,呆呆看向白雲。
“動刀做什麼?小爺話還沒說完呢。”白雲笑未及眼底,“在南邑是人命償人命,可現在在大夷,用馬匹錢財來償,小爺也勉強接受。”
聞言那小將鬆了口氣,絡腮鬍則是繼續吹鬍子瞪眼。
白雲索要了許多賠償,金銀馬匹,行禮道歉。絡腮鬍子都給了。
兩個小兵送白雲和章行逸出來,走到門口,白雲突然蹲下身:“靴子裡進沙子了,讓我緩緩。”
小兵一臉不耐煩,卻也不敢催促。帳內響起了交談聲,說的夷語,絡腮鬍的聲音挺大,但那小將說的便聽不清了。
聽了三兩句後,章行逸突然提起白雲便往前走。
“走了!老子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呆!”章行逸一邊說一邊大步疾走,走遠了才停步,放下白雲。
白雲和章行逸默契地擡腳往前走,彷彿他們出了帳便未停留。方走出兩步,身後傳來掀帳簾的聲音。
湊齊了馬匹金銀,那小將看着白雲和章行逸上馬,親自送他們出營地,怕他們回來似的,硬是看着他們過了鎮南橋才走。
方過橋,白雲便問章行逸:“方纔在營帳外聽到了什麼?”
章行逸看向白雲。白雲皺着眉,一臉凝重。
“沒什麼。”章行逸看着他說。
“我要去絕城大營。”白雲不疑有他,“我都覺得自己過分了,他們還放走我,不正常。”
“我知道一條近道,我帶你去。”章行逸看着前方說。
“好。”白雲皺眉想事,章行逸提議,他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沿管道行了不久,九人九騎向西轉入了另一條道。章行逸領頭狂奔,很快便沒了蹤跡。烈日斜照,林中塵土很快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