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月本打算去看看她未過門的嫂子,現下她大哥追來了,說什麼也不肯讓他二人再胡鬧。
“後日你就要出閣,娘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快些回去。”雲深負着手讓雲月上馬車。
雲月癟癟嘴,乖乖認命了。
“二哥,好不容易來一趟,你怎麼也要去看看才行吧?”雲起進了馬車,雲月對他說。
雲起牽脣一笑:“不見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雲月微皺了眉頭,抿脣沒再說。孟家那個難纏的將軍夫人她印象深刻,雲起至今未娶成孟端綺,她功不可沒。
可這件事,別說他們了,就是雲堂和方未央都急不得。
回雲牧嶺的路上,雲深把雲起數落了一頓,罰他半個月不準出凌絕山莊。
雲起神色沒有起伏,看着車裡快睡着了的雲月,緩緩點頭。
下馬車時,雲起想去抱雲月。雲深止住他,他自己去抱了。
山路顛簸,雲月都沒醒,他們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很不好。
雲深抱着雲月到了冰河園。
她娘方未央撲上來,看雲月被抱回來,眼睛一酸就要哭。
“母親,阿月沒事。”雲起適時勸道,“她只是睡着了。”
“那就好,那就好。”方未央嘆了口氣,“快抱上去,別讓南邑來的人看到了。”
雲月夜半醒來,她餓了去找吃食,在院裡碰見舉頭望月的雲深。
她走過去對雲深討好地笑:“大哥,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你今天跟薛問白說,你拒婚是鬧着玩的?”雲深轉回頭,看着雲月,視線裡少了很多平日裡的嚴厲。
“我隨口胡說的。”雲月摸了摸肚子。
雲深緩緩嘆了口氣,微不可聞,彷彿只是呼了一口長氣。
“漣芳給你做了吃的。”他看了一眼院中桌上的食盒。
“大嫂真好!”雲月幾步走到桌邊,打開食盒,拿出一碟碟小菜。
雲月吃得差不多了,雲深坐在雲月對面,平淡道:“你不會針黹,不會烹飪,到了南邑該如何是好。”
“我帶幾個會做衣服會做飯的丫鬟去就行了,孃親房裡那個雲雨,可會做衣裳了。”雲月笑道,說完喝了一大口湯。
雲深看雲月一眼,又沉了臉。
“要不大哥給你做主,到宮裡退婚?”雲深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雲月嚇得差點撒了手裡的湯。
雲月怔怔看着雲深,眸中不由得涌起水霧。
“南邑太遠了,太遠了……”雲深看着雲月,不住說太遠了。
雲月眼裡涌出一大顆眼淚,她握着雲深擱在桌上的袖子對他說:“大哥,我也捨不得你。”
雲深吸了一大口氣,對雲月說:“到了南邑,要聽南邑王的話,要保護好自己。”
雲月說不出話,只輕輕嗯了一聲。
一日後,夏天一過,秋天的第一日便是雲月出嫁的日子。
去祖父院裡辭別,雲月才發現嫁給皇上的那個妹妹雲芮竟與她同一天出嫁。兩人同時拜別祖父。
雲漢形如枯樹,兩隻眼睛卻深邃清明。
雲月和雲芮身着硃紅嫁衣,一身釵環配飾形制不分伯仲。可是今日一個進入皇宮,一個要去大嶽最南端的岐城。
兩人同時下跪磕頭。雲漢看着二人,微微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
走到門外,雲芮拉住雲月的手。
“月姐姐,你此去山高路遠。”雲芮眸光水亮,睫毛軟似輕羽,“務必珍重啊。”
雲月停步,側身對着雲芮。雲芮比她矮些,她擡手抱了抱她:“傻瓜,擔心我做什麼,倒是你。”雲月頓了頓,眉頭皺了起來,“皇宮之中,連呼吸都不得由己。你只要好好活着便好,知道了嗎?”
“記住了。”雲芮淺笑,嘴角漾起兩個梨渦。
宮裡的人先領走了雲芮,雲月從老爺子院裡出來,正撞見騎牆下的雲霽。
雲月走到雲霽面前,定定看着他說:“現在該說明白了吧。”
“五妹一路順風。”雲霽回視雲月,彷彿沒看見她眼裡的冷肅。
“三月前,你說雲家臨深淵,要我置絕境。現在,我被嫁到南邑去。”雲月緩緩吸了口氣,“你敢說此事與你無關?”
雲霽看了看腳邊樹影,對雲月說:“時辰不早了,莫誤了良辰。”
雲月這下真的火了:“誤個屁!你再不說清楚,本小姐不嫁了。”
“雲月,你我都知道。”雲霽情緒沒有絲毫波動,“按雲家如今的境況,這婚你逃不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逃吧。”
雲月氣呼呼的樣子,對雲霽一點兒影響都沒有,她冷哼一聲,眸子映着白牆上的陽光,深沉而明亮。
“雲霽,你我也都知道。雲芮進宮,不如我進宮。”雲月說出這話,臉色平靜,“她太單純了。”
“若是你在京城有點兒名聲,我倒可以搏一搏。” 雲霽看着雲月,說着諷刺的話語氣仍然平淡。
“如此說來,你當真是拿我做交換了?”雲月眯了眼,看着雲霽的目光帶了些凌厲。
雲霽看了雲月一眼,轉頭,路的盡頭有兩個喜娘走了過來。
“雲家嫡系中,不是你,便是雲芙。”雲霽側身對着路那頭,“四叔的兩個遺孤,一個天涯,一個火海,你捨得?”
雲月不爲所動,她眸子冰涼,看着雲霽側顏,冷笑了一聲。
“雲霽,你不過是利用我對雲家的感情,還有我對你的信任。”
她說完便向走來的兩個喜娘走去,走過他時,停了停,沉聲說:“雲家不是你一個人的,這次我敗給了你,以後,我要自己做主。”
雲月走遠了,雲霽站了一會兒,淡淡笑了笑。他想起了自己年少輕狂時的樣子,跟這丫頭幾乎一模一樣。
辭別雙親時,雲月哭得天崩地裂,眼淚鼻涕打溼了半片袖子。
“爹、娘,女兒捨不得你們……女兒長大了卻還未盡孝道。如今遠嫁,千山萬水相隔,你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了吧……”
一旁的喜娘來扶她,卻怎麼也勸不住。她的孃親方未央一開始跟她一起哭,後來反而來勸她,害得她爹都止不住偷偷流了淚。雲月想跟他大哥說幾句話,雲深卻揮揮手轉過了頭,她看見了,她的大哥也紅了眼眶。
雲月哭得渾身無力,吳纓派了幾個力大的喜娘來架走她。眼看着她被塞進馬車,他強忍住鎖上車門的衝動,下令出發了。
南邑王迎親,無論內裡多少隱秘,面子功夫還是做得極好的,迎親隊伍足足拉了三裡。隊伍裡喜娘丫鬟衆多,所以走得很慢,走了大半日才走到山腳。
雲月把車簾勾起來,趴在窗口一直看着窗外。自從十二歲那年全家遷到了雲牧嶺,她就一直在這裡成長,山裡有她最喜歡的氣息,嶺上有她的家人。今日就要離開,將來要回來恐怕不易。就算有朝一日再回來,她也不是現在的雲月,雲牧嶺也不會是今日的雲牧嶺。
雲月神情懨懨,眼裡溼漉漉的,好像隨時會滾下淚來,整個人掛在窗框上,了無生氣。聽到隊伍後方有疾馳的馬蹄聲傳來,她也懶得理。
看到雲月這副模樣,雲起只心疼了一彈指,然後便揚眉笑道:“青菜,你這是被煮了?”
見到雲起,雲月未說話先哭,她邊哭邊怨道:“你方纔去哪裡了?”
“新嫁娘哭成這樣不吉利。別哭了,越哭越醜。”雲起打馬上前,與雲月乘坐的馬車並排而行。
“我就是醜,怎樣?誰不愛看別看。”雲月早就拔掉了頭上的釵環翠飾。她的頭髮亂糟糟的,繁複的織錦喜袍被她嫌熱脫掉了,只穿着的紅色中衣,也是皺巴巴的。臉上的妝容花了,一條條淚痕縱橫交錯。
確實不好入眼。
雲起嘿嘿笑道:“你不醜,是她們把你打扮醜了。早上我不在,是去給你備禮物去了。”
聞言云月眼裡的眼淚頓時幹了,她睜着大眼看着雲起問:“是什麼?我可不要步搖了……”
“就是我。”雲起昂着頭說。
“什麼?”
“我求爹讓我與你一同到南邑去,讓未來南邑王妃給我謀一份差事。”雲起看着雲月笑道。
“你認真的?”雲月盯着雲起問。
“自然。”
雲月紅了眼眶,咬脣忍了良久,還是收不住哭腔:“不行。我們兩個都走了,爹爹孃親怎麼辦?”
“還有大哥在。”
“不行,爹爹怎麼會答應……”
從古至今,沒有哪家女兒出嫁,讓兒子隨行的道理。即使雲起是庶子,可雲堂從未拿他做庶子對待,他娘去世之後,方未央也將他視若己出。
“阿月,南邑王是一方將軍王,不是普通人家。”雲起正色道。
“可是二哥,端綺呢,她怎麼辦?”雲月看向他。
聽到端綺二字,雲起眼裡閃過黯然,但很快恢復平常。他說:“是我的,終究會是我的。”
見雲月仍舊皺着眉,雲起笑了笑:“阿月,有二哥陪你不好嗎?”
“好,太好了。要沒了你,我好多壞事不敢做呢。”雲月也笑,笑起來淚痕半乾,扯得生疼。
夏風薰然,灼熱的氣浪吹上天,三兩朵白雲在天上飄着,緩緩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