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軍十萬大軍不顧聖旨, 不顧兵部阻攔,一步步逼近京城。
兵部派出的人不管用,周胥樑最後派出了新良侯——一忠心爲國的老臣, 隨着武皇平過胡狄, 跟着英宗下過江南。
新良侯不依附於任何黨派, 只一心爲民謀福祉, 這幾年被高家人排擠, 權力不多了,但鐵腕仍在。平日裡不受皇帝待見,但朝中有難事都扔給他, 他仍舊沒有怨言。
更關鍵的是,新良侯曾經做過南邑王的老師, 當年的南邑王頗尊敬他。
周胥樑不信自己的母親, 不信自己的丞相, 更不信高氏一族。到了這種時候,他最信的是新良侯相沁。
不料, 新良侯到了南邑軍中也一去不返。據探子回報,南邑王將新良侯和那兵部侍郎綁在了一根繩上。而他那個從小跟着南邑王廝混的嫡長子相非,竟然一言未發。
收到這個消息時,南邑軍距京城不過三十里地。跨過護城河,闖入京城, 破皇城, 入金麟殿, 坐上殿中黑龍榻, 不過眨眼間的事。
而京中兵力, 皇騎軍加上京城以北雲家軍統共七萬,數量上比南邑軍少不說, 戰力也懸殊。
這幾年,皇騎軍幾乎被高家蛀空了。三萬皇騎軍,大半是酒囊飯袋,剩下小半無權無勢的平民子弟兵,盡是沒有殺過人的新兵。
而云家軍,新老將領心不齊,無論曾經如何驍勇善戰,也對付不了如今的南邑軍。
更何況,周曠珩在雲家軍的巔峰時期曾在在雲家軍裡做過小兵,那時便已經在其中脫穎而出,差一點做上雲家軍驃騎營大將。
京城危急。
連周胥樑都看出來了,若是南邑王要反,只如探囊取物。
而他的母后大人卻不慌不忙。早上他去請安時,她竟還在飲茶賞歌舞。
“南邑王要的是那個女人,大不了還給他就是。”高太后以手支額,眯着眼賞樂音,臉上一派閒適。
見狀周胥樑竟也不怎麼惶恐了,但他不想交出雲月。他辛苦忙活一場,做了這不倫不道的事,怎能如此窩囊收場?
雲家還有個絕頂聰明的天才。此事從一開始就是那人替他出謀劃策,到了最後,也該他來收場。
若他收不了,他儘可治他欺君媚主之罪。
城外已經排開了兩軍對壘之勢,而熙平宮仍舊一片安靜祥和。
雲月坐在一樹梅花下曬太陽。她躺在躺椅裡,一手遮着眼,彷彿不知道面前多了個人。
雲霽在她面前站了片刻,周胥樑也來了。
梅花的香氣總是冷的,此時混了陽光的味道,竟也顯出些熱鬧。
不遠處站了兩個宮女,被周胥樑遣走了。雲月將遮眼的手臂拿下來,看了一眼院裡的兩個男子,從躺椅上站起來,對周胥樑行了一禮,轉身往殿裡走去。
不一會兒,周胥樑和雲霽一前一後走進殿裡來。
雲月想看雲霽到底要如何做,本沒打算說話。
不料雲霽沒有任何動作,而是先向她問話了。
“阿月。”雲霽看着雲月說,“陛下待你不薄,雲家待你不薄,爲何不肯嫁給陛下?”
雲霽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對我不薄的人多了,他們也沒讓我以身相許啊。”雲月擡着下巴對雲霽說,眼裡是女兒家單純的天真。
“那你要如何?當真置雲家不顧了?”雲霽問。
雲月神色變了,皺起眉頭,看了周胥樑一眼,轉回頭看着雲霽說:“陛下沒有實權,如何保證雲家東山再起?”
聞言周胥樑眉頭動了動,呼吸緊了些,他沒有說話,雲霽便接話道:“陛下畢竟是國君,高氏一族因爲陛下才有了這一切,豈敢真的違逆陛下的意願。”
雲月將雲霽的話聽得認真,她思索了片刻說:“我家王爺不會答應的,他說過,除非他死了,否則他不會休了我……”
今日天氣很好,比之昨日陽光更燦爛了些,時近午時,斜射進殿裡的陽光漸漸移了出去。
雲月問完話後看向雲霽,她想知道周胥樑會如何對付周曠珩。
雲霽彷彿沒有聽到雲月的話,他微垂了頭,看着雲月腳邊。他的神情掩藏在眼睫下,雲月也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良久,周胥樑不耐煩了。
“雲卿。”他沉着聲音喊了一句。
聽到有人喚他,雲霽擡起頭來:“陛下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只要你裝作不認識他,即使他明知你就是他的王妃,他也無可奈何。你別看他帶了十萬大軍進京,可他仍是大嶽的臣子,他不會爲你造反。”
他的語氣淡然,神情卻是萎頓,甚至有些灰敗。雲霽看着雲月,又彷彿不是在看她。
雲月看着他,心頭突然涌起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既然他知道周曠珩不會造反了,他進宮來做什麼?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不信我,不造反,可是萬一他惱羞成怒,要殺我怎麼辦?”雲月盯着雲霽問。
“陛下會派人保護你。”
“是嗎?”雲月涼了目光,看向周胥樑問,“方未夕是陛下真心愛護的女子,連她都在宮裡死於非命,陛下如何在一羣瘋狂的女人間護我周全?”
雲月打定了主意,即使她丟了命,也不會嫁給別的人,她是她的王爺的,這輩子都不會變。
雲霽也不是真心來勸她的,無論他之前如何騙她,雲月還是信他。他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他不會真的置雲家不顧。
雲月正在思考如何騙過周胥樑,假意答應他,見到她的王爺就好了。
“陛下如何護她周全?”
半晌後,雲霽問話的聲音打斷了雲月的思路。
雲霽正對着周胥樑,擡着頭與之平視。周胥樑發愣,雲霽遂再問了一遍:“陛下如何護她周全?”
周胥樑看向雲霽,他的神情涼涼的,直視着他。他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溫順而沉靜的臣子臉上看見這樣的神情,彷彿他不是臣子,是與他平起平坐的人。
“朕是讓你來勸她的,不是讓你來幫她質疑朕的!”周胥樑心底生出怒火,想不通雲霽如此無禮的態度爲了哪般。
雲霽下一句話爲他解答了疑惑:“可臣來是爲方未夕討回公道的。”
話音落,雲月的臉色陡變,她擡頭看向周胥樑。見他臉上閃過片刻疑惑,隨即睜大了眼看着雲霽。
周胥樑眼看着雲霽從懷裡拿出半塊玉珏。那玉珏讓他震驚了片刻,隨即明白了所有的前因。
玉珏只有半塊,另一塊他也見過,方未夕生前一直珍藏的,死後被他拿去爲她陪葬的東西。
玉珏被完全拿出來,它連着一串繩結。繩結慢慢牽出,另一端連着的,是一把匕首。
周胥樑和雲月均呆了片刻。
還是生命受到威脅的人反應快,在匕首欺身而來時,周胥樑往後退了一大步。站穩後飛快跑起來,推倒了身後不遠處的山河屏風。
雲月知道,雲霽不會武功,但她沒想到,周胥樑也不會武功。
兩個男人握着一把匕首,推來搡去,在地上折騰了片刻。
雲月傻站着,不知所措。
幫着雲霽殺了周胥樑還是制止雲霽?她無法做出選擇。彷彿被定格了般,她站在一旁不動,看起來已經被嚇傻了,冷汗從額角流下來,還未落地,殿外有了整齊的動靜。
一羣身着黑衣的禁衛魚貫而入,幾人過來圍着雲月,刀未出鞘便制服了她。
雲霽則是捱了一刀才被制服。
兩個禁衛押着雲月的肩胛,她分毫動不得。她傻傻看着雲霽,他的大腿被捅了一刀,鮮血正在慢慢滲出,打溼了衣袍,蹭到了地毯裡。兩個禁衛按着他,將他的頭臉按在地上,他動不了,似乎也不想掙扎。
方纔電光火石,眨眼間匕首見,屏風倒,她都不知如何到了眼下的局面,她不記得雲霽的表情。
雲月看向雲霽,只見他神色淡然,腿上的疼痛都沒能讓他皺眉。
他的側臉被按在地上變了形,他看向一個方向,呼吸微喘。
周胥樑早被攙扶了起來,他驚魂未定,看了雲霽好幾眼,確認他被禁錮了,又向四方張望了幾次才定下神來。
雲霽利用其堂妹,爲了給一個女人報仇,欲刺殺皇帝,千鈞一髮之際,皇家暗衛衝進來,將其按倒。
“放開她。”周胥樑看了雲月幾眼,讓暗衛放開她。
雲月一臉呆怔,彷彿被方纔的場景嚇傻了。她定定看着雲霽,而云霽看着一個虛無的方向,眼神空洞。
“朕讓你們放開她!”周胥樑的吼聲將雲月的神志拉了回來。
“陛下息怒,太后即刻就到。”一個男子對周胥樑恭敬道。
暗衛頭領說出這樣的話,放在平日裡,周胥樑也不會發怒。可是今日不同,他死裡逃生,渾身都激動着呢。
“太后?”周胥樑冷眼看着那人,聲音裡滿是殺意,“你們,究竟是我周家的臣子,還是她高家的走狗?”
暗衛露出爲難的神色,卻沒有動作。
周胥樑氣得臉色發紅,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恰在此時,高太后到了。
周胥樑收起怒不可遏,鎮定片刻後,堂堂大嶽皇帝,在他的母親面前竟顯得有些侷促。
高太后的樣子,同雲月第一次見時一樣,皮膚有些鬆弛了,但妝容精緻,眉頭上挑,眼神銳利。
高太后看了殿裡的情形一眼,發話放開雲月。
暗衛不聽他們的陛下的話,卻對這個女人言聽計從。
雲月被放開了,高太后走到周胥樑跟前,對他說。
“現在大隊人馬已經去了雲府和雲牧嶺,雲家這次逃不了了。”
周胥樑皺眉,沒有什麼反應。
雲霽失魂落魄彷彿沒了一切生氣,只是一直看着那個什麼也沒有的方向。
“母后。你早就知道雲霽要造反?”周胥樑問高太后,他的目光冷冷的,話問出來,仿若質問。
高太后轉眸看了周胥樑一眼,走到殿裡主位坐下,對周胥樑說:“此事已塵埃落定,你只需要知道,雲家從此再也不能興風作浪即可。”
“那她呢?” 周胥樑壓下心裡的不滿,指着雲月問。
“她只是一顆棋子。”
“她可有參與?”
“沒有。”
“那……可以不殺她嗎?”
“當然殺不得。”太后看了一眼雲月,神色諱莫如深。
雲月還在懵逼中,她還在想爲什麼雲霽明知必敗無疑,仍然要來送死。聽到這句話才擡頭看向高太后。
“她是南邑王的女人。”高太后說。
“兒臣想……”
“妄想!”高太后劈頭蓋臉對周胥樑罵道,“雲家已除,這個女人沒了價值,她若不回到南邑王身邊,你這皇位危矣!”
“母后……”周胥樑想說話,他娘根本不給他機會。
“江山還是美人?你再選一次,答案可換了?”高太后皺眉,有些恨鐵不成鋼,“別說你不會換,如今換了也沒用,要麼江山,要麼……什麼也沒有!”
周胥樑看着他母后,片刻後低下了頭,任他捏碎了拳頭也沒用。他的反抗和不情願從來不被高氏放在眼裡。
雲霽被打入死牢,看着暗衛押走了他,高太后讓珠子把雲月帶去周曠珩身邊。
雲月呆呆跟着他走,方走到殿門口,一人飛奔而入。
“稟姑母!南邑王依言進了宮,可二伯不聽號令……” 那人跪在高太后面前,因劇烈運動,氣息很急,他喘了一大口氣才說完這句話,“帶了人埋伏在懸天門,打算刺殺南邑王。”
高太后罵了聲混賬,帶了人往外走。雲月早已疾奔起來,越過所有人往懸天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