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曠珩說他不會插手雲家的事,在雲月的意料之內,她也不在乎這些。她提起裙子下襬,大步走到茶案邊,在他對面盤腿坐下了。
“聽說雲家長孫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周曠珩看着雲月,一隻手放在茶案上,摩挲着茶杯沿。
“跟王爺您比可差遠了。”雲月打斷他,恢復了懶散無禮的樣子,
周曠珩淡淡瞥了雲月一眼,面色不改接着說:“他選錯了人。若非看在雲家老太爺是三朝元老,爲皇祖父鞠躬盡瘁,立下過汗馬功勞,本王根本不會讓你進王府。”
雲月呵呵笑道:“我也覺得他選錯了人,把我弄到這裡來,顯然是屈才了,王爺你說是不是?”
周曠珩冷眼,沒有接她的話。
“想必王爺也知道,雲家岌岌可危,一不小心就落得滿門抄斬。我們家那個了不起的長孫,爲了救亡圖存,把我當棄子使了。王爺你呢,偏不抗旨,娶了我,也算是被人算計了。你說你是不是自找麻煩?”雲月說完拿了一塊點心吃。
周曠珩看着雲月,神情沒什麼變化,他說:“他們奈何不了本王。”
聞言云月吃點心的動作一頓,她沉吟了片刻。
“無論如何,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雲月傾身到茶案上,對周曠珩低聲說,“所以,你別擺臭臉了,笑一笑唄。”
案上有一盞白色燈籠,映得雲月膚色白皙,眸子亮晶晶的,眼瞳裡是周曠珩的臉。
可週曠珩還是黑着臉,甚至更黑了。
“這條船是本王的。至於你。”周曠珩看着頓了頓:“不過是從浮木上攀上來的。”
“可是我還是上了你的船啊。”雲月還是笑得眼眸亮亮的。
周曠珩看着雲月,沉默了一呼吸才說:“既然你名義上是本王的王妃,必要時本王自會護你。”
雲月聞言微微怔了一下,她咧開嘴笑:“這麼說我的命是保住了,那我就安心了。”她嘴脣塗得
緋紅,笑起來脣脂沾到了牙齒上。
冬夜寒涼,呵氣成霧,兩人對視了片刻,周曠珩先轉開目光。他低頭看着茶杯,沉聲道:“本王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你必須守規矩。”
“嗯,應該的。”雲月坐直了身體道,“王府都有些什麼規矩啊?”說着將手裡半塊茶點一口吃完,動作很自然。
周曠珩擡眼看雲月,她嘴裡包着點心,臉上卻擺出一副正色的表情。他起身走進書房,過了一會兒纔出來,手上拿了一本拇指長度那麼厚的書。他看到雲月給她自己斟了一杯茶,正捧着茶杯喝着。他把書撂到案上。
“這是王府的規矩。”
雲月嚥下嘴裡一大口茶,眼睛都直了:“這麼厚!”
“王府的規矩與一般世家大族的規矩差別不大。”周曠珩看着雲月說,“本王提醒你,王府女眷不得隨意出府。”後面一句含着濃濃的警告意味。
雲月一個頭兩個大,雲家是世家大族,可是她從來沒守過規矩。聽到他強調不得隨意出府,她便知他知道她出過府了。她呵呵笑道:“我之前是不知道王府的規矩。”
“本王以爲雲家小姐不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周曠珩冷聲道,臉色陰沉沉的,眉頭緊皺。
雲月笑容有片刻凝滯,還是扯了脣角笑道:“呃……小的時候家裡是有這麼個規矩,我以爲只有未出嫁的姑娘才遵守,嫁了人就可以出府了,你看我這也是第一次嫁人嘛呵呵呵……”
“那隻能怪令堂管教無方。”周曠珩卻並不笑,他沉着臉道。彷彿雲月臉上寫了端端正正的兩個字——麻煩。
“喂,你別太過分了!”雲月忍無可忍,她噌的一下立起身,一隻腳跪着,一隻腳踩起來,雙手撐在案上,瞪着牛眼睛看着周曠珩。
“放肆!”周曠珩低聲吼道,他直直看着雲月,渾身散發出駭人的氣場,眼裡的威嚴有摧枯拉朽之勢。
雲月驚得渾身一顫,混世魔王的氣焰瞬間滅了。今晚她從頭到尾笑臉相迎,可對面這人臉色沒好過,別說笑了,他的眉頭就沒鬆過,語氣冷硬,一點面子不給她。
“你們王府裡娶了王妃,在一邊晾三個月,這也是王府的規矩?”雲月鼓着腮幫,斜眼瞟周曠珩。這人軟硬不吃,她也不打算討好他了。
“王府規矩第一條,王爺爲尊。”周曠珩看着雲月冷冷道,“何況,本王看你也不是真心要嫁給本王。”
“你說對了。”雲月不悅,聲音卻不大了。
周曠珩皺眉看着雲月,忍着火氣沒發。
雲月憋着氣乖乖坐好了,心裡火氣卻沒有全消:“還有什麼話?今晚一併說清楚了吧。”
“你在凌絕山莊做的事,本王都知道了。那個丫鬟,吳纓動沒動過,你最清楚。不許再逼吳纓娶她。”周曠珩沉着臉說。
“我那丫鬟的清白都毀了,你現在……是不是吳纓不願意了?”雲月瞪着周曠珩說。
周曠珩冷哼道:“她的清白是你毀的。”
“你憑什麼說是我?你有證據嗎?”雲月心虛,面上卻絲毫不顯,態度強硬得很。
“哼!這般伎倆,本王見得多了。”周曠珩睨着雲月說,“過去的,本王既往不咎,不過本王不想在王府裡見到你自作聰明。”
雲月沒了氣焰,她皺了皺鼻子,扭開頭去不看周曠珩。
“說完了嗎?”雲月擡着下巴問。周曠珩看着她沒反應,她清了清嗓子說,“我有一個問題,你是不是真的喜歡男人?”
周曠珩不說話。
“方纔你自己也提到了。既然我們是夫妻了,這個我總該知道吧?”雲月轉頭看着他。
周曠珩看着雲月,還是不說話。
雲月心頭髮虛,臉上帶了些笑:“你跟我說,我不會歧視你,也不會告訴別人。”
說完雲月靜默了片刻,可週曠珩直勾勾看着她,眼神沉沉的,看起來就很危險。
雲月被他看得心煩氣躁,她撇嘴冷淡道:“既然你不告訴我。那以後我們各自相安,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理我。”
她的話音剛落,周曠珩突然沉下臉拍了下桌案,動靜很大,雲月嚇了一跳。
“記住你的身份,你不過一介民女。此處是南邑王府,本王纔是南邑王,所有的事都是本王說了算,你沒有資格安排本王。” 周曠珩沉聲說話,如同猛虎低吼。
雲月愣住了,她呆呆看着周曠珩,像一個被家長訓斥的小丫頭。
片刻後,雲月反應過來,提高了嗓門,欲與他比氣勢:“你不說就算了,這麼兇幹嘛!”
周曠珩卻只用一個眼神便煞了她的氣焰,他看着雲月,眼含警告。
雲月強撐着與周曠珩對峙,不料他眼眸一動,似乎有無形的氣刃刺出,直指她全身。她敗下陣來,還是不敢跟他來硬的,她下意識地乖乖跪坐好,面對着周曠珩埋下頭。
“本王面前不得放肆。”周曠珩沉着臉說。
“哦。”雲月迴應,明顯不服。
“嗯?”周曠珩鼻子裡發出冷冷的聲音。
“是,我錯了,王爺恕罪。”雲月快速說。她仍埋着頭,在周曠珩看不見的角度下,又是吐舌頭,又是翻白眼。
“回去想想你今晚犯了多少錯,本王不希望下次再見,你還是如此尊卑不分。”周曠珩語氣平淡了些。
還不是你逼的!雲月在心裡把周曠珩踩了個稀巴爛,她忍着火氣站起身,極不情願地行了個禮,一言不發就走了。
周曠珩看着雲月提着裙子,快步而行的樣子,眉頭緩緩平了下來。直到雲月走出院門,她的丫鬟提着燈籠迎上來,他才收回視線。
冬月到了中旬,天是越來越冷,可王府裡的樹木還青翠欲滴。如霧般的冬雨瀰漫,整個宣蘭院朦朦朧朧的,雲月看了會兒周曠珩甩給她的《王府規矩集》,看了看門外雨霧,她丟開書,走到院裡去站着。
“小姐,進屋去吧,天冷,別受了寒。”雲雨拿了斗篷過來要給她披上。
雲月推開她,把斗篷拿下來丟給她:“你別管,我若是着了涼,你去讓南邑王給我請大夫。”
雲雨抱着斗篷,退到檐廊下,看着雨霧裡的小姐溼了眼眶。
王爺回來三日了,除了第一日把小姐踹進湖裡,晚上見了一面,就再也沒來過宣蘭院,也沒有叫小姐再去荀院。這在世家大族後宅很常見,可他們才新婚不久,而且,二人都還沒有圓房。
南邑王彷彿真的當她們不存在,只有府裡管家每日派人送來一應用品。
雨霧洇溼了雲月的髮絲,她的雙眉如暈開的水墨,眼眸彷彿被水霧打溼,明亮而清澈。不一會兒,雨絲沾上了眼睫和鼻頭,凝成細小水珠,她的膚色白嫩中透着紅潤,脣不施脂而紅。她站在雨裡,如同一朵染了春雨的海棠。
雲雨想,這樣的小姐南邑王怎麼會不喜歡呢?雖然她在雲牧嶺性子野了些,可是光憑相貌也是人見人愛的。小姐及笄以後,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冰河園的門檻,可老爺和小姐一個也看不上,拖了兩年,偏偏嫁到南邑,遇見南邑王這麼個……雲雨沒敢再想下去。
雲月在院裡站了一個時辰,又走了一個時辰。等她凍得嘴脣發紫了才進屋。雲雨趕緊拿來暖爐給她暖手。
“好冷好冷。”雲月裹着被子縮成一團,不住發抖,“小雨,你看看我發燒了沒。”
雲雨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再碰了碰自己的,搖頭道:“還沒有。”
“再給我加一牀被子,睡一覺應該就有效了。”雲月說着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雲月睡了一個時辰,晚上起來吃飯時,身子沒有異常。第二日天大亮了,她醒來,頭不暈臉不紅,什麼事沒有。
正坐在被子裡發悶,雲袖進來伺候她起牀,笑得特別甜對她說:“小姐身體真好,凍了一下午,要我早病倒了。”
雲月聽了把她轟出去,自己穿衣起了。吃了早飯,外面大霧正濃,她拿着那本王府規矩集走了出去。
雲音和雲袖追到院裡,雲月頭也不回對她們說:“別跟來,我去找周曠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