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月穿着周曠珩的外袍, 坐在茶案邊,手裡握着茶匙和一罐茶,頭埋得極低, 恨不得把臉埋進茶罐裡。
那兩人在周曠珩面前彙報什麼事情, 她一句也聽不見。
周曠珩似乎是看她太難受了, 讓她去宣蘭院拿上次喝的新山紅茶來。她飛也似地跑出去, 卻沒有真的去宣蘭院, 而是坐在了外面檐廊下,看風景。
片刻後,相非從屋裡走出來, 雲月轉頭,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反而沒了羞窘。
要是吳纓等人撞見還差不多, 這是相非啊, 這個人府裡有十幾個小妾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雲月說服自己鎮定下來, 面色平常地看着院裡一株盛放的臘梅樹。
“王爺的衣裳穿在你身上,真不合身。”
相非一句話就打破了雲月維持的表面平靜。
“王爺的衣裳,自然是他自己穿着最合身。雖說我穿着不合身,可他願意給我穿。”雲月看也不看相非說,把衣裳拉得緊了些。
“你可曾想過王爺可能會冷?”相非也看向那一株梅樹, 似笑非笑道。
人與人之間的氣場很奇妙, 對方是否親近你, 身體比腦子更先知道。雲月和相非氣場不合, 她不知相非是否也戒備着她, 但她幾乎是本能地戒備着他。
空氣裡無風,雲月將衣服拉得更緊了些, 笑道:“他願意爲我受凍,我若是拒絕,或許他更難過呢?”
相非看了雲月一眼,挑了挑細眉,眼裡的笑更真實了幾分:“你自認爲王爺已經如此在乎你了?”
雲月轉頭看他,不自覺橫眉冷眼。
“相大人有別的看法?”雲月問,聲音冷冷的。
“能與王爺如此親近的,你確實是第一人。”相非看向雲月,將她的冷眼視而不見,“而且,按我對王爺的瞭解,他若是認定了一人,此生很難改變。可你覺得你值得嗎?”
“你想說什麼?”雲月向來不喜歡同人拐彎抹角,要是別的人,她一般不搭理,可是相非是周曠珩手下最得力的肱股大臣。
“你想一個人霸佔着王爺?”
雲月這下知道他想說什麼了,她牽脣冷笑,對相非說:“挑撥離間很好玩嗎?我告訴你,只要王爺不趕我走,我就會一心一意呆在他身邊。”我氣死你!
這之前,雲月不知她爲何不喜歡相非,可是今日她知道了,他對她有敵意,或者說偏見。她不知道這偏見從何而來。
“我不想你影響王爺的決定。”相非不敢看雲月。
“我何時影響過了?”雲月斜眼看他。
“不代表未來不會。”相非皺眉看向雲月。
剛剛纔同周曠珩親熱過,現在就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雲月有些氣惱。相非到底從哪裡看出來她能影響他的決定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見雲月瞪着自己不說話了,相非彷彿反應過來自己確實有些過分了。他清咳一聲說:“我只是防患未然。”
雲月冷哼一聲,轉頭看向院裡梅樹,淡聲道:“若我有朝一日真能左右王爺的決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了你的職。”她說完瞥了他一眼,嘴角勾着冷笑,眼裡卻沒有惡意。
相非笑了笑,朝雲月走近一步:“鄭雪城組了場馬球賽,去不去?”
“王爺去我纔去。”雲月說着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
“是王爺去你纔去得了吧?”相非顯然很得意。
雲月橫他一眼,不接話。
相非和那男子走了,雲月纔回書房去。踏入書房的門,看見周曠珩正將一張黑色封皮的摺子放進書案下的抽屜裡。
她看了他一眼,他臉上沒有表情,見她進來了,對她笑,讓她過去。
“不要,免得你又欺負我。”雲月癟嘴,不理他。說完坐到專門爲她添的一張書案上,開始寫字。
周曠珩沒再說什麼,埋頭看着桌上攤開的摺子。雲月偷偷擡起眼皮瞟他,見他的眼神根本不在面前這張摺子上,他的眉頭無意識地微皺着。
下午,鄭雪城果然和奉姜一起來請王爺去打馬球,周曠珩不去,竟然讓他們把雲月帶去。
雲月興奮,卻沒有表現得明顯。她假模假樣勸周曠珩和她一起去。周曠珩不去,提着她的耳朵讓她早點回來。
“嗯!”雲月答應得很快,到了馬球場就什麼都忘了。
除了鄭雪城和奉姜,相非和吳纓也在,兩隊人勢均力敵,一場馬球賽打得勝負難分,最後雲月帶領的隊伍贏了,另一隊卻也打得痛快。
這幾日少雨,空氣裡都是乾燥的塵土。雲月下馬時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轉頭去尋那目光,見到幾個小兵在對着她笑,其中一個的牙齒尤其白。她回以一笑,轉頭與隊裡的人慶祝去了。
“這種時候,還真不能把小云當女人看。”鄭雪城今日在雲月手下贏了,高興得直拍雲月馬屁,“咱們小云這騎術,比我驃騎軍中最勇猛的將士都精湛。”
“誒誒,小云什麼時候成你們的了?”奉姜輸了,看不得鄭雪城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兒。
“小云今日就是咱們的!”鄭雪城可不理會奉姜話裡的話,“改日來教教驃騎軍的兵,我給你發軍餉!”
雲月笑他發不起,他更來勁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算,最後開始同雲月講價。
鄭雪城笑鬧起來沒個正形,還未走出岐城守備軍校場,天就快黑了。
到了軍營門口,不遠處官道上一輛馬車停在路中間。一羣人見了立馬噤聲了。
奉姜用手肘捅了鄭雪城一下說:“還敢不敢說小云是你們的?”
周曠珩從馬車裡下來,向這邊走來,雲月也硬着頭皮向他走去。
“王爺……”雲月垂着腦袋,
“本王先前同你說過什麼?”周曠珩冷着臉,語氣也很冷肅。
“我錯了……”雲月說着去拉他的手。
周曠珩讓她拉着了,卻做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不遠處的幾個人看着這一幕,都埋着頭抿嘴笑。
“既然你們這幾日頗閒,明日回營準備各軍協作演練。”周曠珩對偷笑的那些人說。
那幾人聞言,再也笑不出來了。
不值當啊不值當……
兩人上了馬車,周曠珩坐在正位,雲月縮在角落,卻是正襟危坐。
“王爺。”雲月笑得甜甜地對周曠珩說話,“你猜今日誰贏了?”
周曠珩沒有接話,眉頭微皺着,雲月繼續說:“當然是我又贏啦!你的那些部下都說我可厲害了,鄭雪城還讓我去教導驃騎軍騎術呢。”
“你說我去不去?”雲月看着他,眸子亮亮的。
周曠珩看了她一呼吸,終於開口了。
“過來。”他說。
他的話音剛落,雲月臉上就綻開了笑,她迅速蹭了過去,沒臉沒皮地主動抱上他的腰。腦袋埋在他胸膛,捱得緊緊的。
雲月的味道和溫度包圍過來,周曠珩的臉色幾乎是瞬間由陰轉晴。他摸着她的腦袋對她說:“開心嗎?”
“開心!要是你也在就更好了!”雲月很狗腿地在他胸前說,因爲臉貼着他的胸膛,說話的聲音悶悶的。
“日後本王有空便時常帶你出來玩。”周曠珩擡手將雲月往懷裡裹緊了些,下巴抵着她的頭頂說。
“好啊好啊。”雲月很開心,在他懷裡蹭了蹭。開心過後腦海裡卻浮現出今日周曠珩放入抽屜裡那張摺子。
早上,荀院裡瀰漫着輕霧,幾抹綠影在霧中浮動。臥房裡睡着的人慢慢轉醒。
輕靈的鳥鳴聲傳入耳際,雲月眯眼鎮定了會兒,才聽見院裡有衣袂翻飛的響動。今日她又起晚了,也不記得周曠珩是否有叫過她。
雲月走到門口,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周曠珩見了她,對她牽脣笑。雲月看呆了一瞬,一下就清醒了,他讓她拿汗巾來,雲月乖乖地去了。
她回屋,走到廳裡時停了下來,瞥了一眼書房,眼睛掠過書案。
抽屜沒有上鎖,雲月蹲下,擡手捏住了拉扣。
最終她還是沒有拉開抽屜。
午後,兩人偎在一處看書,雲月在周曠珩腿上睡着了。等她醒來,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她抱着周曠珩的腰,周曠珩一寸也沒動過。
雲月坐起來,抱上週曠珩的脖子親了他一口。周曠珩笑着讓她去煮茶。
煮好了茶端到書案上,雲月突然問他:“你給我刻的閒章哪兒去了?昨天我放在這裡的。”
“總不會丟的 ,你找找。”周曠珩握着茶杯,隨口說。
雲月隨即在案上翻找起來,找到案邊抽屜時,她的手剛勾上拉扣,拉開了一條縫,周曠珩按住抽屜推了回去。快得雲月反應不過來。
她埋着頭看着他的手想再拉,紋絲不動。
雲月放手,擡頭看向周曠珩,他卻轉過頭視而不見。
良久,雲月看着他的目光太亮,周曠珩還是解釋了一句:“裡面是一些重要文書,沒有別的。”
雲月笑看着他:“前日我開過,說不定不小心放裡面了。”
“誰準你動的?”周曠珩沉下臉,皺眉,擺出威嚴來,“日後都不準動這個抽屜。”
雲月只是看着他,周曠珩被看得心虛。他想起來了,也就幾日前,他還讓她從這個抽屜裡拿過東西給他。
“好了,印章不在裡面。”周曠珩捏了捏雲月的臉,語氣輕軟道,“大不了本王再給你刻一個,刻十個。”
“我不要!”雲月卻不買賬,她打開他的手,坐直了看着他的雙眼,“你有事瞞着我。”
她的語氣篤定。
周曠珩皺眉,他知道他很難瞞得過她。
“只是小事,怕你多想。”他不打算再隱瞞,可是也不打算告訴她。
等了半晌不見周曠珩說下去,雲月只好問:“同雲家有關?”
從前同雲家有關的事他都會告訴她,這次,他這個樣子,肯定是極嚴重了,雲月想不到別的。
“你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我相信你,我都沒有私自打開看,王爺……”雲月嘟着嘴祈求,周曠珩這次卻沒有心軟。
“雲家若是有事,本王會處理。”他只是淡淡說。
雲月此時關心則亂,她不敢想周曠珩會如何幫她處理,他說過不會管雲家。
“你總得告訴我吧?”雲月的臉色垮了下來。
“等事情落定再說。本王說了,只是小事。”見她這個樣子,周曠珩的語氣也冷硬了下來。
“等事情落定了我還來得及做什麼嗎?”雲月看着周曠珩問,眼神有些涼。
她將雲家看得太重了。周曠珩沉了臉看着她:“來不及便來不及,你本來就絲毫不會知道。”
雲月傻眼。臉色白了一瞬,埋下頭不說話了。
見狀周曠珩語氣緩和了些道:“你知道了也無能爲力,別多想了,乖乖呆在本王身邊,本王保你無虞。”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雲月埋着頭說。
“不要哪個?不要呆在本王身邊還是不要本王護你?”聽到這句話,周曠珩徹底冷了臉。
見周曠珩真的生氣了,雲月趕緊擡頭看着他說:“不是……”
“那是什麼?”
“我,我不能不管雲家。”
“可你管不了!”周曠珩冷聲道。
雲月愕然,神情暗淡了下去。周曠珩說得對,她根本無能爲力。
雲月抿脣不言,半晌後,她走到茶案邊坐下喝茶去了。周曠珩看着她的動作,皺眉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他想,雲家如今上不去下不來,懸在危險的半空,無論如何得有個着落。
雲月想如何他不能問,因爲,他想讓雲家跌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