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閃爍, 地面火光通亮。
見是吳纓和巳牧,守營小將直接放了行。
方走近校場,便見一隊人在場邊立着, 其中以邢戊芳爲首。他身邊是各營大將, 還有幾個副將。
奉姜、鄭雪城等人都在。
雲月下馬, 連行禮都免了, 拿出周曠珩的親令, 直接對邢戊芳說:“王爺臨時將南邑軍交給了我。”
邢戊芳一臉沉鬱,看着雲月和她手裡的親令沒有說話。
後面吳纓和巳牧走上來。巳牧站到雲月身旁。吳纓朝邢戊芳行禮:“將軍,這是王爺的幕僚, 白雲。王爺被俘之時讓他暫管南邑軍。”
吳纓說完,奉姜也排出那一衆人, 對邢戊芳恭敬道:“將軍, 確實如此。”
邢戊芳不說話, 雙眸隱在濃濃花眉下,神色不甚明瞭。
場面詭異地靜了下來, 可聞不遠處火盆裡柴火嗶啵作響。
這一幕,怎麼看怎麼像逼宮造反。
除了雲月手上的親令確實不是假的。
“刑將軍不必如此戒備,我不會讓南邑軍做什麼,我只望將軍莫要妨礙。”雲月直視邢戊芳,不卑不亢, 也沒有要行禮的意思。
“我還有極緊要的事情辦, 稍後再與將軍細談。”雲月說着給巳牧使眼色, 巳牧便帶着她走了。
邢戊芳沒有攔, 有王爺親令, 加上見證了王爺被俘的親兵大將,還有趕去救沒有救到人的大將, 以及那些個平日眼睛長在腦袋頂上的暗衛頭頭,就算有質疑也被強行壓下了。
這眼熟的小夥子周身的氣勢快趕上王爺了,這樣的氣勢,無論他年歲多大都具備不了。
邢戊芳看了一眼天,天下果然是年輕人的天下。
找到細作頭頭的營帳,雲月和巳牧直接闖了進去。
巳牧眼疾手快,在那小子還沒說話時便把他摁倒了。
“巳牧大人,你這是做什麼?!”那小子一身普通小兵的墨綠軍服,臉被巳牧按在桌上,被擠壓得變了形。
“巳牧,放開他。”雲月坐到他對面,讓巳牧放開了他。
巳牧放開了那人,卻站在他身後,隨時準備再次制服他。
“此時南邑軍由我指揮,包括你在內。”雲月開門見山,她將王爺的親令放到案上,看着他說,“我有兩件事。”
李秦直起身,對巳牧翻了個白眼,才轉頭看向雲月:“我們大人吩咐過,見此令加暗衛頭子如見王爺,你說吧。”
“第一,大夷丞相呼肅遼出什麼事了?”見相非的人好用,雲月也不說廢話。
李秦正眼瞅了雲月一眼,頓了片刻說:“呼肅遼上月得了急病,已經在家躺了近一月。”
“他是否知道大夷軍中發生的事?”雲月問。
“洪阿基封鎖了丞相府的消息,朝中的動靜,呼肅遼什麼都不知道。”李秦確定地說。
“好。”雲月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些,“第二件事,無論用什麼方法,你給我把那老頭兒從病牀上摳出來。”
李秦微愣,隨即爲難道:“此事有險,我的人可能會暴露。你確定這樣能救回王爺?”
“至少能保王爺平安。”雲月冷聲道,“你若是小氣,放把火把丞相府燒了。”
“這樣也行?”李秦表示驚奇。
“行不行在你,要趕在蘇慷瑪回到莨罕之前。”雲月說完站起身便走了。
目送巳牧跟了出去,李秦摩拳擦掌笑:“耍久了陰招,終於可以幹一票大的了!”
走出營帳,雲月對巳牧說:“李秦要做的事極爲關鍵,你派幾個人保護他。”
“好。”巳牧答應下來,“接下來做什麼?”
“等。”雲月只說了一個字。
巳牧不明白,卻也沒有再問。
中軍大帳裡站滿了人,一個個圍着中央的沙盤,滿臉凝重。
見雲月進來了,他們齊刷刷轉頭。十幾道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
看着一雙雙或期待或質疑或信任的目光,雲月心裡只虛了一瞬。
“我只負責想辦法救回王爺,南邑軍中的事還是歸刑將軍管。”雲月站在門口說,“若需要各位協助,再說吧。”
帳中靜默了片刻,邢戊芳動了動眸子說:“你說南邑軍此時該如何?”
雲月愣了愣,隨即轉眸掩下了眼裡一瞬間的茫然,她看着邢戊芳說:“照戰時一般戒備即可。”
邢戊芳沒有迴應,只是轉過身,對在場的將領下令。
將軍們一個個領命出去了,邢戊芳看了雲月片刻:“親兵營留給你用。”說完也走了出去。
帳中只剩下吳纓和雲月兩人。
“今晚你就歇在王爺帳中。”寂靜中,吳纓破天荒率先打破沉默。
雲月擡頭看他一眼,側過身看着沙盤。
雲月撐着沙盤邊沿,方纔所有的堅定瞬間消散,她長出一口氣,語氣終於透出無力來:“玩人心,我玩不過相非;論計謀,我趕不上週曠珩;比武功,隨便哪個小兵都可以把我滅掉。你爲什麼……”雲月垂眸頓了一頓。
“畢竟世上只有我們王爺是完美的。”吳纓一本正經搶話道。
轉頭看着吳纓的樣子,雲月想笑,沒笑出來。
“我有判斷,我是真的相信你。”吳纓突然埋頭對雲月說。
雲月愣了片刻,面色好了點。
“我現在不需要做什麼,你去忙你的吧。”雲月走到上首案前坐下了。
吳纓站了片刻,正猶豫,帳外有人求見。
“進來吧。”雲月用手撐着額頭,腦袋要垂到案上了。
一片窸窣聲後,帳裡多了個人。雲月擡起頭,眼裡故作的堅定和深沉立馬垮了。 WWW .тTkan .co
“阿月,有沒有受傷?”雲起一身戎裝,看起來英武不凡。他幾步走到雲月面前,毫不掩飾眼裡的擔心,“告訴哥哥。”
“二哥……”雲月看着雲起,眼裡瞬間溢滿淚水,“我沒事。”雲月說完深深呼吸幾次,一口氣沒喘勻,兩顆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阿月,沒事,有哥在。”雲起頓時眉毛都要起火了。
雲起把雲月攬進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
吳纓看着雲月和雲起,愣了好一會兒。
雲月把額頭抵在雲起肩頭,不住抽噎:“我去晚了,沒接到他。”
“別怕,哥哥替你救回來。”雲起拍着雲月腦袋說。
雲月從雲起懷裡出來,揉了把淚眼,看着他苦笑:“你有什麼辦法嗎?”
“想想就有了。”雲起看着雲月,滿面柔和,“這是南邑軍的事,你不應該摻和。”
這話雲起說得小聲,但吳纓豈能聽不見。吳纓轉眸看向雲月。
“我也不想……可他是周曠珩。”雲月對雲起說,眼裡又有了堅定,“事情這麼大,只是因爲他是南邑王。”
“我今日才知道,他有多不容易。”雲月倒了一杯水,捧在手裡也不喝,“要是他平安回來,我再也不鬧他了。”
“我什麼都聽他的,他不想我亂跑,我就乖乖呆在他身邊,他嫌我煩,我就悄悄看着他就好。”雲月看着杯子發呆。
“阿月……”雲起從未見到雲月如此卑微虔誠的模樣,他心疼得不能自已。他們一家疼到骨子裡的小妹,應該被當做珍寶捧在手心呵護,而她卻愛上一個南邑王這樣的人,受盡煎熬。
雲起捏緊了拳頭,卻什麼話都沒說。
“我該走了。鄭雪城只給了我一刻鐘,既然你好好的,我回營了。”不一會兒,雲起起身走了。
雲月擡起頭,才發現吳纓還在。
吳纓站直了,正要退出去。
“大夷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告訴我。”雲月對吳纓說,“安幾個親信在帳外,我或許用得上。”
見雲月用自己用得越來越順手,吳纓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聽完方纔雲月和雲起的話,他反而鬆了口氣。
“是。”吳纓答應一聲,終於退了出去。
雲月一宿未眠,第二日一早出大帳四處看了看。
世人盛傳南邑王長得好看,是個斷袖。見到周曠珩之前,雲月覺得傳言不可信,見到他之後,立刻信了第一個傳言,兩年下來,第二個傳言可能也並非空穴來風。
可是見識了南邑軍之後,雲月覺得世人的八卦真的可以掩蓋很多東西。她想不通,爲何沒人傳說他是帶兵奇才呢?他明明是靠才華吃飯的人,怎麼世人的兩個傳言卻愣生生將他塑造成了一個叛逆小白臉呢?
周曠珩被俘一夜後,南邑軍的軍心已完全收回。
斥候照常打探軍情,各處駐軍照常到位巡邏,絕城大本營中,各兵種照常備戰,照常訓練。一切就好像他還在軍中,隨時能指揮南邑軍打一場大仗。
繞遍了整個絕城大營,雲月所見軍容整肅,全無亂象。
唯一提醒她南邑王被俘的一點,是一直跟着她的兩人,吳纓和巳牧。
“你們別跟着我了,忙自己的去吧。”雲月停在校場邊,轉頭對二人說。
吳纓和巳牧擡頭,吳纓沒說話,巳牧則是巴巴看着雲月說:“王爺不在,我沒事可做。”
雲月有些惱火,看着傻呼呼的兩人還是壓下了火氣,她知道,她火大是怕了,怕辜負他們的期望。可是怎麼沒有人替她考慮啊,她比他們都擔心,她想一個人待會兒,茫然看看天也好。
“你們去幫我看着斥候營和細作,有消息好把人挖過來。”雲月嘆了口氣說。
“我手下的人派了一半出去,剩下的都在那邊。”巳牧說。
“親兵營也是。”吳纓說。
雲月扶額,狠狠跺了一腳,繞過二人往中軍大帳疾步而去。吳纓巳牧不約而同跟上。
晌午前一斥候被拖到雲月面前,吳纓和巳牧的人杵在他身後,斥候小兵沒被敵營震懾,這會兒卻被自己人嚇得滿頭大汗。
雲月橫了帳前兩人一眼,蹲下身對那小兵說:“他們做得不對,我待會兒罰他們。現在說吧。”
“是。”小兵行了個禮才說,“邊境各處夷軍已退至距衢峽江五百里處的臨滄城,並在城郊安營紮寨,大將蘇慷瑪領約五千人把王爺往南帶去,已到松丘。”
“臨滄城裡有多少夷軍?”小兵說完,雲月即刻問。
“三萬有餘。”小兵回答。
“蘇慷瑪還有多久到莨罕?”雲月又問。
“不出兩日。”
雲月沉吟片刻,讓小兵先退下了。
“李秦那邊如何了?”雲月問巳牧。
“那小子動作快,我的人早上就傳來消息,他已經到莨罕城了。”巳牧說。
“早上就有人來報,爲何不跟我說?”
雲月皺眉沉臉,唬得巳牧一愣。
“我,我以爲……”看着雲月沉肅的臉色,巳牧只得垂首道,“我錯了。”
“知錯要改。”雲月緩了語氣,“軍機如何重要,王爺肯定跟你們說得不少,我不想贅述。”
“嗯。”巳牧埋頭,語聲聽起來有些委屈。吳纓暗暗拍了他肩背一把,巳牧擡頭,見白雲還嚴厲地看着他,他站直了,吼道:“是!”
雲月皺眉片刻,欲言又止,最後說:“算了。”
巳牧不是軍士,周曠珩從前定然沒有如此用過他,以後肯定也不會。
“岐城那邊有什麼消息?”片刻後,雲月轉而問。
與巳牧一對比,吳纓就專業多了,立馬知道雲月問的什麼。
“昨日事發後,軍中立刻便派了人去岐城,相非定已知曉,但此時還沒有消息。”吳纓回答。
雲月沉吟片刻,用手支着下巴思索了良久問:“是否軍中將士都知道了此事?”
“是。”吳纓回答。
“百姓呢?”
“刑將軍下了死令,將消息傳出軍營者斬。”吳纓說。
雲月看着吳纓,聲音很沉:“京城有沒有可能知道?”
聞言吳纓眉頭皺起,慎重思慮了片刻說:“我沒有想到此事。”
“軍中可有人負責此事?”雲月神色凝重起來。
吳纓的神情也沉重起來,他搖了搖頭,看向雲月。
雲月臉色沉了一瞬,她走到案邊,撐着桌案緩緩坐下了:“派人催一催相非吧。”
“是。”吳纓領命,豁然轉身退出大帳。他吩咐手下的人保護好白雲,上了馬親自去了。
在帳中坐了一下午,雲月水都沒喝一口。直到夕陽落了山,吳纓才掀開簾子走進來,他身後沒有第二個人。
雲月看着吳纓。
“相非暫時來不了,他差人帶了一封手書交給刑將軍。”
接過手書,雲月即刻展開看了,看完後沒什麼表情。放下信半晌,她說:“給刑將軍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