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王爺回來了!”
雲月一個激靈,後背瞬間汗毛倒豎。
幸好他剛回來,還未注意到宣蘭院。
“快進屋,幫我更衣。”
換了衣服,雲月在檐廊下站了片刻,跟雲雨打了聲招呼就出了門。
多日來黑沉沉的王府終於燈火通明,荀院的燈火格外敞亮。三間房亮着溫暖的燈,透過窗格照射出來,落在檐廊下,以及廊外的花木上。
那光亮彷彿浮在人的心上,雲月見了,心跳莫名就失了節奏,怎麼也控制不住。進了院子,踏進屋裡,卻不見人,連黑虎都沒在。站了片刻,聽見臥房裡有水聲。
哦,他在沐浴。
雲月出嫁前,她娘總在她拒婚鬧騰之間隙抓着她,教她服侍夫君。她雖未認真聽過,但傳進耳朵裡的話,她總記得一些。
按規矩,丈夫沐浴時,爲人妻者應該服侍丈夫寬衣,幫他擦身,爲他張羅衣裳,飾物,最後更衣,擦乾頭髮。
可是現在,她立在廳裡,如一個不合時宜的訪客。她緩緩勾脣輕笑,眼裡卻一片清涼。
雲月想着想着出了神,周曠珩走出來時她還垂着眼眸看地板。燭光下,團扇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陰影。
“雲月。”周曠珩聲音很輕,雖無情緒,但不冷。
“王爺。”雲月擡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聽說你回來了,我來看看你。”
“書抄完了?”夜色和燭光掩映下,周曠珩的面容顯得很柔和。
雲月怔了片刻,纔想起她被罰抄的書還未抄完。回到王府後幾乎日日出府,就沒再抄過,她心虛,敷衍道:“快了,這不是爲了看王爺纔出來的麼,這幾天我一步未曾踏出宣蘭院,不信你問他們。”
說着雲月轉頭看向門外,黑虎不在,她轉過頭來尷尬地笑。
“本王知道。”
“哦。”見他不計較,雲月暗暗鬆了口氣。
周曠珩沒再說什麼,他往書房走去,快走進書房時說:“有事進來說。”
雲月想說她沒有事要說,可是說不出口,若是說了就該立刻回宣蘭院了。她本是來獻獻殷勤,讓他看見她,免得他突然跑到宣蘭院來,搞得她措手不及。可見了他便忍不住想多呆一會兒,半個多月未見,她還不想立刻就走,哪怕她都不敢正眼看他。
周曠珩一身純白寢衣。墨發濃密,擦得半乾,髮色比最深的夜還黑。墨發白衣,襯得他膚色淨透,五官明亮。雲月倚在書房門框上,偷偷打量他,看了良久,發現他的眉眼、鼻子、嘴脣和臉型都那麼好看,就像一座岩層黧黑的千年雪山,山體堅硬,而白雪脫俗。
他坐下了,倒了杯水來喝,見他的脣貼上杯沿,雲月突然覺得渾身發熱。
“王妃。”
正出神間,黑虎走了進來。周曠珩也擡眸,雲月轉開頭,淡定對黑虎嗯了一聲。
“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黑虎不小心看了雲月一眼,看完迅速埋下頭,看似很恭敬的樣子。他手上端着飯菜。
“衣服映的。”雲月仍然淡定無比,扯完瞎話直接轉移話題,“王爺也沒用飯麼?”
周曠珩看了一眼雲月穿的杏黃色衣裙,點了點頭。
“我也沒吃,我們一起吃吧。”她說完不等迴應便坐在了食案邊。
黑虎自然喜聞樂見,擺好了飯菜便退了出去。
雲月專心吃飯,與周曠珩一同放下筷子。
兩人相對而坐,雲月捧着茶杯小口喝茶。過了許久才喝完一杯茶,其間周曠珩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說話。他想,她該是要問雲起的事。
“好了,天不早了。我回去抄書了。”雲月放下茶杯,起身便往外走。
直到她走出了書房,周曠珩都沒反應過來。她真是來看他的?
夜色濃重,秋蟲鳴唱,還是熟悉的靜謐,院裡的人卻不習慣了。
周曠珩剛回來,雲月不敢出府了。她讓雲袖和雲音去銀杏居照顧鄭雪城。未免沈繽真的找到銀杏居來,她讓雲袖對上門的人都聲稱宅子是買給雲起,給他成親時用的。而宅子裡那個人,她讓她們當他不存在。
周曠珩回來後,雲月安安靜靜窩在宣蘭院抄書,每日傍晚跑到荀院與他一同用晚飯。
開始時周曠珩覺得不適應,以爲她有所圖,可是好幾日過去了,她都沒有提別的事。只是與他吃個飯,坐不到一刻鐘便走了。
久而久之,周曠珩沒再多想。
這日去荀院用了飯,雲月剛回到宣蘭院,雲袖遞給她一封信,是鄭雪城讓她交給她的。她拆開看了,表情沒有變化。
“今日有人上門?”雲月看着雲袖,問。
“嗯。”雲袖垂首回答,“是鄭府的採辦……”
“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沈繽是吧?”雲月笑道,眼看雲袖耳朵紅了,她沒再取笑,“他什麼反應?”
“我照小姐吩咐的跟他說了,他讓我向小姐您問好,說改日再來拜訪。”雲袖說得越來越小聲。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不不,他不知道,我從來沒跟他說過,我只說我是白叔家的丫鬟。鄭公子也不知道。”
“那就好。”白叔是京城人士,白雲也是京城人,雲袖說話帶着京城口音,都對得上,他們應該不會疑心。
“明日一早我要出府。”雲月走進淨室時說,“按老規矩來。”
“啊?”雲袖一臉驚訝,“可是王爺在府裡……”
“對了,讓府裡造小亭的工匠來院裡造一座鞦韆。”雲月不理會她的擔憂。
“是。”雲袖還是很憂心。
她們四個丫鬟看見小姐這幾日每晚都去荀院,還以爲小姐和王爺終於要在一起了。可是小姐只是吃個飯就回來,每次回來後要在廊下坐很久。幾人納悶不解,還是雲曦點醒了她們。她說,小姐只是爲了不讓王爺來宣蘭院。
雲袖之前不信,現下看小姐還是要偷偷出府,而且信心滿滿的樣子,她覺得雲曦說得沒錯,可是爲何她覺得小姐其實並不開心呢?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呢?若是她嫁了人,夫君如此待她她該怎麼辦?她肯定不如小姐過得瀟灑。
雲袖嘆了口氣,爲自家小姐備衣裳去了。
天矇矇亮雲月就爬了起來,她收拾停當便翻牆出了府。
天漸漸涼了,今日起了薄霧。街上售賣早點的小販挑着擔子來來往往,不時吆喝幾聲。
雲月停在一個米糕攤前,小販揭開木桶蓋子,甜香隨着蒸汽騰出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
她買了四塊,讓小販包好。
一路去銀杏居,一路又買了些吃食。到了銀杏居和鄭雪城一起吃了。
“你的丫鬟來得太晚了,這幾日就沒好好吃頓早飯。”鄭雪城拿出手帕擦了嘴說。
雲月不理會他的抱怨。
他的婚期早過了,而且昨日沈繽也來過了。按理說他可以回家了,可是他寫信來說要見她一面,她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呆在有周曠珩的王府真的太痛苦了。
每晚吃完飯,她都是用盡全力推自己立馬走,白日裡也逼迫着自己不去想他。可是她的心不受她控制了,她抄的書每個字都是他寫的,她寫出來的字跟他的越來越像,她看書,看最喜歡的史書都看不進去。
他們就在一座府裡,隔了一座客院,一個後花園,如此近,又那麼遠。她想他,成癮一般地想。她覺得自己有病,他那麼兇,那麼霸道,還差點打死她哥,她怎麼還會時刻想他呢?
他又不喜歡她,她不可以再想他了。
即使知道出府被抓住後果很嚴重,她還是選擇了跑出來,似乎這樣擔驚受怕能抵消一些對他的思念。
“思念”兩個字蹦出來時,雲月自己也覺得好笑,隔得這麼近還思念,思念個屁!可她又覺得,這思念比極樂紅塵還可怕。
跟王府外的人接觸,雲月覺得好了點,至少能夠暫時把他從腦海裡趕出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你這次真幫了我大忙,我認了你這個兄弟。”鄭雪城站起來,對雲月鄭重說,“我帶你去見見我的兄弟,我們有福同享有難……”
“停!”雲月擡手打斷他,“有福可以同享,有難不跟你同當。”
鄭雪城笑,把她拉起來:“行行行,你先跟我走。”
“去哪兒?”雲月站起來與他並肩而行。
“奉姜和郭良君在休沐,找他們一起耍。”
“他們是什麼人?”
“跟我一樣的,在南邑軍供職。”
“我不去了。”雲月驀地停下腳步,“我不想結識你們這些權貴。”
開玩笑,周曠珩的人,認識一個已經是巨大隱患,再來兩個,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我們哪算什麼權貴。”鄭雪城哭笑不得,“一個個爲王爺賣命的小將領罷了。腦袋在脖子上站不穩不說,一年到頭見不了王爺幾面。要說權貴,邢將軍,相大人,吳將軍和那些用鼻孔看人的暗衛頭頭纔是。”
“我一個做生意的,你們再小的官都是權貴,我不去!”雲月鐵了心,自從在絕城出了那些事,她膽子也小了些。
“嘿,”鄭雪城奇道,“你這小商人還真是奇怪,別人都巴不得結識些當官的,你怎麼還避之不及?”
“我這人就這樣,正直善良不與世俗同流合污。”雲月昂着頭道。
鄭雪城笑出聲,見他都扯謊了,便不再勸。
“說得好像我們不正直善良要與世俗同流合污似的。行了,不肯見就算了,反正他們也不是正經人,免得把你帶壞了。”鄭雪城笑,“哥請你吃飯去!”
話是這樣說着,但緣分這事,她要來擋都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