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若是不問了, 給老奴一個痛快。”地牢裡一把蒼老沙啞的聲音從刑架上溢出。
“爲什麼?”周曠珩雙眸冷厲,“本王待你不薄,他已經死了, 爲何你仍不放棄。”
“老奴心狠手辣, 早已無分善惡, 活在這世間的唯一意義便是一個‘忠’字。”徐浩說。
他一身罪過, 早已無法回頭, 何不全了忠,讓自己安心。聞言周曠珩竟然不恨他了,他可憐他。
“你跟着本王十幾年, 可曾見本王對叛徒心軟過?”
徐浩沒有回答。
“你說的這些,本王早已猜到, 若是你說不出有價值的東西, 便在此受着。”周曠珩說, 臉色冷漠。
周曠珩話音剛落,巳牧將手裡一盆辣椒水從徐浩的頭頂淋下。
經受了兩日扒皮抽筋般的酷刑, 徐浩已經叫不出聲。辣椒水不如他滿身鮮血紅,沖刷過翻開的皮肉,帶來針刺火炙般的痛苦。他只能顫抖地嗚嗚叫。
他這把老骨頭熬到現在還沒死純粹是因爲巳牧拿捏得當,總能在他將死未死之際收手。
周曠珩走出地牢,雲月便闖入他的視線。木辛攔在她前面, 也不見她停步。
“王爺。”雲月停了腳步喊。
木辛退至一旁。
“好好的到這裡來做什麼?”周曠珩又皺眉。
“找你啊。”雲月說, 掩了鼻道, “這是地牢?”
見雲月掩鼻, 周曠珩不由自主也嗅了嗅, 沒什麼味道。
“血腥味兒。”雲月說,“你在裡面呆久了聞不到。”
“徐伯在裡面吧?我進去看看。”雲月說着就要往裡面走。
周曠珩拉住她, 把她轉了個身,拽着手腕就走:“本王一刻不在你就到處跑。”
“都問清楚了嗎?我還沒跟你說呢。”雲月不拿他的話當回事。
“寅隱呢?”周曠珩也不聽她的話。
“你問問他先皇爲什麼要除掉雲家。”雲月無奈,兩隻手拖住周曠珩說。
周曠珩拖不動她,又怕用力過大讓她受傷,乾脆後退兩步把她抱了起來。
雲月低低驚呼了一聲,臉紅了一陣後,也不管木辛在一旁,擡手勾上週曠珩的脖子,還不忘剛纔那句話:“別忘了問他!”
“本王問過了,是你想多了。”周曠珩看也不看雲月。
“你看着我說。”雲月盯着周曠珩。
周曠珩停步轉頭,看着雲月眼睛:“本王問了,他說不知,你可知他此話真假?”
“找個人嚴刑拷打,多問幾句便知真假。”
周曠珩想笑,他不讓她看到徐浩的慘樣,她就以爲他宅心仁厚了?
“笑什麼?”
聽見雲月問,周曠珩才知道自己真的笑了。
“我能走,放我下來。”意識到周曠珩在嘲笑自己,雲月放開他,往外邊撐過去,離他的胸膛很遠了還是掉不下去。
周曠珩只是帶笑看着她折騰,一臉輕鬆的樣子。
掙扎了幾下,雲月累了,她停了片刻,瞪了他一眼,突然勾起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親完也不放開,就這樣看着他。
周曠珩深深吸了口氣,默默把她放了下來。
雲月一臉勝利的喜悅,沒體會到自己贏了也輸了。
回到宣蘭院,周曠珩把寅隱遣走了。宣蘭院恢復了以往的狀態,只是多了個王爺。
“這人什麼時候來的?”雲月問。
“他一直在王府。”
“我怎麼從未見過。”
“你沒見過的人多了。”
“我看他臉上快生出霜了,怎地還取個疊字名?”
周曠珩看向雲月。
雲月把一顆櫻桃塞進嘴裡,想了起來:“哦,排行第三的暗衛頭子。”
雲月躺在榻上,安靜了一會兒。房裡只有周曠珩手上翻書的聲音。
“姓徐的說你不讓我出府是爲了保護我。”雲月側躺着看着周曠珩,“你從一開始就關心我了?”
“本王也不想真的落得個克妻的名聲。”周曠珩翻了一頁書。
“他現在被抓了,我是不是可以出府了?”雲月撐起上半身,滿臉期待。
“不可以。”周曠珩想也不想回答。
“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兒?”雲月噘嘴。
“想做什麼?”周曠珩挪開書,看向雲月。
“我想做什麼你都答應嗎?”雲月欣喜。
“當然不。”
聞言云月落回榻上,噘嘴翻白眼看着周曠珩。
看見雲月沮喪的表情,周曠珩想笑,腦中頓時浮現出前日雲月青白的臉龐。他看着雲月,沒再說話。
“我的腰佩呢?”雲月突然翻身起來問。
周曠珩轉頭將雙眼放回書上:“什麼腰佩?”
“那天我丟在伴月亭了,你見過的,問白兄送我的,雪羽琉璃佩。”
“名字真俗。本王隨手一丟,不記得了。”
“丟哪裡了?讓人找過嗎?”雲月不疑有他。
“本王不知那東西如此重要,要不本王親自去湖裡撈?”周曠珩定定看着雲月。
雲月怔了怔,不知道周曠珩此時情緒變化爲哪般:“算了,我自己去找。”雲月說着就跳下榻往外走。
“不許亂走。”周曠珩皺了眉。
雲月不理會,繼續走,就要走出門口時,周曠珩丟了個東西在她腳邊。她低頭一看,不是雪羽琉璃佩是什麼?
“不是掉湖裡了嗎?”雲月撿起來,走到周曠珩面前,“你若是喜歡,跟我說就是了,雖然我不見得會給你。”
“什麼人送的東西你都往身上戴的麼?”周曠珩冷了臉。
雲月愣了片刻,突然笑了:“不喜歡我戴別的男人送的東西?”
周曠珩說不出話了。
“說話啊,你說不喜歡我就不戴了。”雲月笑得露出了白牙。
周曠珩不說話,直接用行動表示。他以雲月反應不了的速度搶過她手裡的腰佩,再拿出一個東西放在她手裡。
雲月還沒來得及譴責他,就被手裡的東西吸引了。
“給我的?”雲月將玉塊拿到眼前仔細看,“好玉。”
周曠珩眼中帶笑,還用力裝作若無其事:“只能戴本王送的東西。”
“這是……什麼?”雲月一臉真正的疑惑。
雲月手裡的玉是好玉,一塊拇指大小的玉塊,通體晶瑩剔透,玉色帶光,無一絲雜質。一端被雕塑成奇異的形態,一端只是方柱體。
“拿過來。”周曠珩不怪雲月沒有見識,打算耐心教她品鑑。
雲月乖乖把玉塊遞給周曠珩,向他捱了過去。
“看着。”周曠珩把玉塊舉到雲月面前,換着四個方向一一給她看,看到第三面雲月眼睛亮了起來。
四面看完,周曠珩翻過來給她看頂上。
“這怎麼做到的?”雲月驚歎,看向周曠珩。
她看到的五面都是一個圖景——月出山峰,月和山峰形態不一,但一看就知是此景。
“這麼大點兒玉,竟然能刻出如此奇景。你真的給我了嗎?”雲月看看玉,看看周曠珩。
“給你了就不能再戴別人的東西。”周曠珩提出條件。
雲月猶豫,半晌沒有做出決定,最後糾結道:“換着戴不是更好嘛,你別爲難我了。”
“本王還給你刻。你可以換着戴,但只能是本王送的。”周曠珩看着雲月,一副目標在握的樣子。
“這個……什麼?這是你刻的?”雲月驚得合不攏嘴。
周曠珩看着雲月淺笑。
“你怎麼什麼都會!”雲月拿過周曠珩手上的玉,放在手裡看了又看,“這一面刻的什麼?”
第六面是流暢卻無規則的線條,雲月看不出那是什麼。
“是你的字。”周曠珩說。
雲月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周曠珩爲她取了字,還刻了章。
“什麼字?”雲月高興得要跳起來,“你怎麼不先告訴我再刻,萬一很難聽怎麼辦?”雲月一邊說,一邊起身要去找印泥。
周曠珩看着雲月疾步走來走去,眉眼嘴角都是笑,彷彿只是看着她高興就足夠了。
“印泥在書房。”周曠珩提醒她。
雲月正走到梳妝檯前,她看中了一個瓷盒,裡面裝的胭脂。
“用這個!”雲月把胭脂拿到案上,案上沒有紙,她便拿過周曠珩面前的書鋪開。
周曠珩也不管了,他想讓雲月看到那兩個字,又怕她看到,只能專注地看着她沾了胭脂,重重蓋在書頁上空白處。
“嬌兮?”雲月看了那兩個字半晌,笑得尷尬。周曠珩刻的篆書,可篆書她識得不多啊……
周曠珩臉上的笑瀕臨崩塌。
“不能怪我啊,你隨便問問,還有誰認得篆書?我算認得多的了。”
“至少這個兮字我沒認錯,對吧?”
“呵呵,我去查一查。”
周曠珩想着,雲月這麼沒文化,即使她知道這兩字也未必明白其中涵義。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幾月來白糾結了。
“有一首詩……”周曠珩剛要解釋,雲月突然說出了那兩個字。
“皎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周曠珩的心跳停了一瞬。
“你說什麼詩?”雲月卻問。
“一首描寫月亮的詩,本王從裡面挑的兩個字。意思是月光明亮潔白的樣子。”
“哦。”雲月看看朱印,看看周曠珩,“你叫我一聲。”
“雲月。”周曠珩頓了片刻才喚道,聲音很沉很慢。
“不是,叫我的字。”
“……皎……兮。”
“很拗口吧?”
周曠珩愣了。
“雖然你滿腹詩書,但是不懂韻律,取的字沒法念嘛。”
周曠珩傻了。
“不過我還是滿意的。”
周曠珩清咳一聲。
“就衝着這塊玉我也不能拒絕啊。”雲月反覆把玩手裡的印章,簡直愛不釋手,“我讓雲雨編一條絲絛,串起來就可以做墜子了。”
“世上只此一枚,我可是你獨一無二的王妃。”雲月笑起來,眼裡水光盈盈,美得不可方物。
看夠了印玉,雲月才擡起頭來看周曠珩。她不知周曠珩一直看着她,她一擡頭便撞入他的眼裡。
周曠珩一直笑着,雲月看着他他也沒收。
雲月蹭過去,手捧着腦袋看他:“王爺……你笑起來真好看。”
雲月眼裡秋波氾濫,周曠珩哪裡招架得住,他轉開頭,拿起書:“去,煮杯茶來。”
“好。”雲月細聲軟語道,“你這麼好看,說什麼我都聽你的。”說完還看了一會兒才戀戀不捨走開。
宣蘭院外花木繁盛,同雲月剛來的時候很不一樣了。原本空蕩的屋子被她填得滿滿的,處處透着她的樣子,同他的心裡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