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軍到了京城外, 在護城河邊擺出了可攻可守的陣勢,未及片刻,城門那頭走過來幾個人。
當頭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上, 周曠珩見過, 這些年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左丞相高勝。
高勝讓南邑王進宮面見皇帝。
十日前同兵部侍郎說的那句話, 後來又對新良侯說過的話, 一下就被南邑王拋到了腦後。他帶了兩個人便跟着高丞相進了皇宮。
皇宮四周圍牆林立, 第一道牆和第二道牆之間是禁衛軍的營房,第二道牆與第三道牆之間是粗使宮女和內官的住處。進入第三道牆,便進入了官員的辦事場所, 三省六部的執事處,皇帝召見時的等候處。
第四道牆一過, 就是真正的皇家內苑, 金麟殿、祠壇、御書房等大殿均在此處。外殿與後宮再有一道牆隔開。
五道牆, 五道門。
從外到內是,朱正門, 銅將門,會龍門,懸天門,芙昀門。
只有地位最高的人可以走五道門的正門,另外的人, 隨着地位高低, 可以走側邊的門。普通宮女內官只能通過別的小門入宮。
過了一扇門便是四通八達的道路, 高勝帶路, 走的是最近的路。
對皇家人來說, 懸天門是重要的關口。建造此門時,將此門做成了城樓般的樣式, 進入第一道門,是一個四方高牆聳立的封閉廣場,過了第二道門纔算過了懸天門。
懸天門如此設計,本是爲了保護宮裡的主子,卻多次被人用來玩暗殺的伎倆。
到了懸天門前,南邑王一行三人警惕起來,但高丞相若無其事地延請南邑王走前面,他們也沒怎麼猶豫。
剛要踏入第一道門。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另一扇門闖進來,飛奔過了中間的廣場,在南邑王踏進懸天門之前撲在他身上。
兩扇門邊守着的禁軍對此視而不見,足以令周曠珩起疑。
那高丞相倒呵斥了一聲:“大膽奴婢,竟冒犯南邑王,還不請罪!”
雲月抱着周曠珩,擡起腦袋看着他,顫抖着雙脣對他說:“有埋伏,快走,快走啊!”
周曠珩聽見她說話,多日不見表情的臉動了動,他抽出手臂,把她按進懷裡,緊緊抱了片刻。
看到雲月好好的,周曠珩什麼都不怕了,其實他最怕的是被人拿着雲月威脅。
那邊高勝還在喊禁衛拉開這個飛奔來的無禮奴婢,卻見南邑王把那個女子拉開,推給了他的一個屬下,然後不顧那女子又哭又喊,往前走了。
高勝傻眼,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周曠珩扯開雲月後,往巳牧那邊一推說:“看好她。”說完便沒什麼表情地繼續往裡走,彷彿不知道前方有埋伏似的。
雲月嚇傻了,哭着喊着讓他回來,要去拉他,卻被巳牧抱得死死的。
周曠珩細聽能聽見城樓上的呼吸聲,很多人,估計是箭陣。
他擡步走入懸天門,吳纓跟上了。
高勝納悶許久摸不着頭腦,他回過神來時南邑王已經走到了懸天台正中,他看了被南邑王的下屬緊緊箍着還在掙扎的女子,皺眉摸了把鬍子,轉身擡步打算跟上南邑王。
剛走到懸天門下,密密麻麻的羽箭鋪天蓋地而下,直指正中的南邑王。
隨着一聲尖叫,刀兵相接的聲音密集地響起。
箭雨太過密集,高丞相都看不清懸天台中間那兩人的動作。
他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若是方纔他同南邑王一道進去,現在豈不是成了一隻老刺蝟?!
高勝受驚之後惱怒起來。
他以爲是他的三妹要殺南邑王,卻事先沒有告知他。
眼看着周曠珩被羽箭覆蓋,雲月都快嚇瘋了,她叫了一聲之後便再也喊不出來。她想讓巳牧放開她,無意識去抓他的手臂,摳出血了都不知道。
巳牧彷彿也不知道疼,把她緊緊圈在懷裡,分毫不讓她動。他用力過猛,將雲月抱得離了地都不知道。
眨眼的功夫,有禁軍從外門兩邊衝了出來,凶神惡煞地舉着刀要來攻擊巳牧。
巳牧緊張了片刻,子樂和申應這纔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落在兩人身邊準備大殺一場。
與此同時,懸天台的箭雨停了。場上佈滿了箭矢,箭矢中間兩個人立着,還好好的。
“回來……”雲月眼裡掉出眼淚來。說話的聲音很小,周曠珩大概聽不到了。
懸天台四周的騎牆上圍滿了禁軍,一輪羽箭放完,正在準備第二輪。換好了箭,不曾想牆下那兩人還沒挪地方。按他們的速度,此時早已穿過懸天門,要麼出去了,要麼進宮了。
領頭的正要下令放箭,懸天門外的數百人也正要進攻巳牧幾人,一人闖了進來。
高太后比雲月慢了許多,幸好沒有來晚。
她從懸天門下走出來,接着帶出一串內官宮女,還有一隊禁軍,禁軍之中護着一個周胥樑。
周曠珩該發怒,卻沒有先發制人。他看着高太后,脊背挺得筆直。他今日穿的戎裝,銀白色的甲冑,鮮紅的披風,手上的劍出了鞘,劍鞘不知去了何處。
光是看背影就透着王者之氣,連一旁的皇帝都比不了。皇帝就在他面前,他卻視而不見,只看着高太后。
“來人。”高太后走到周曠珩面前就開口道,“將那反賊押來,給南邑王看看。”
南邑王沒有要行禮的意思,高太后心裡氣惱,卻絲毫不敢表現出來。
“不必了。”周曠珩沉聲開口,所有人都看向他,“本王只想看看,在此設伏的人是誰。”
懸天台靜了片刻,高太后咬着牙下令:“把高誨給哀家帶過來!”
“放開我。”
那邊說上話了,沒有劍拔弩張,雲月猜到沒什麼事了,她讓巳牧放開她。
巳牧猶豫了片刻,雙手一鬆放開她。
不料雲月雙腳落地,卻站不穩。
雲月只是小聲驚呼了下,在靜得落針可聞的懸天台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巳牧反應快,及時拉住了她,本想把她抱起來,猶豫了片刻,扶着她的肩頭沒敢再動。
一旁申應見狀欲上前接過雲月,她擡起手,給巳牧眼神示意。巳牧瞟她一眼,別開頭不理會。
申應瞪他一眼,莫名其妙!
高誨被人拉了出來,看他一身的狼狽,顯然是掙扎過的。
見了南邑王,高誨不情不願下跪,說道:“下官不知宮裡當真有人造反,誤會了王爺,請王爺降罪。”
“降罪?”周曠珩看也不看他,而是看着高太后,“本王差一點就見不到高大人請罪了,這個誤會可不小。”
周曠珩的話音剛落,高誨不由得抖了一下,他的腦袋伏得更低了:“求王爺從輕處罰。”
“清潤,高大人誤會了你的一片忠心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念在他一片忠心,看在皇嫂的面子上,饒了他如何?”高太后放低了姿態,爲高誨求情。
可是她不說話還好,聽到她喊他清潤,周曠珩心底開始發寒。他的神情冷了許多,卻沒有說出相應的話。
“今日本王的王妃受到了驚嚇,高大人的罪,高丞相的罪,或者,還有別的人的罪,本王改日再計較。”
周曠珩說完,在場姓高的都皺了眉。
“好,哀家先把高誨關起來,任王爺發落。”高太后也不講情分了。若是周曠珩真要對付他們高家,大局爲重,她只能捨棄她的二哥。
高太后下令將高誨關進刑部大牢。
見狀周曠珩沒有什麼表示。他不打算進宮了,轉身往懸天門下站着的幾人走去。他沒有行禮,吳纓還是行了個禮纔跟上他。
於情於理,南邑王的態度算得上極度無禮了,可是沒人能將他如何。
於大庭廣衆之下受此屈辱,高太后恨得咬牙切齒,可她奈何不了他。周曠珩轉身走出幾步後,她也拂袖而去,進入懸天門之前下令將領頭的禁衛關押起來。
周胥樑站在原地不動,看到周曠珩走到了雲月面前,雲月卻撇着頭不看他,一臉氣呼呼的樣子。周胥樑覺得,這個雲月同他的未夕真的很不一樣,她此時的樣子跟與他呆着的時候也完全不同。
“陛下。”珠子催他該走了。
周胥樑的眼神涼薄一片,彷彿看不進任何東西,他望了一眼天,緩緩轉身走了。
周曠珩走到雲月面前了,雲月偏開頭,故意不看他。
“過來。”
巳牧見自家王爺過來了就放開了扶着雲月肩頭的手。
“我不!”不料雲月竟然不過去。
幾個下屬轉頭四望。
“怎麼了?”周曠珩不生氣不皺眉,只是輕聲問她。
“你自己想想。”
周曠珩頓了片刻說:“好了,別鬧了。”
“不好!”
“好了。”
“不好!”
“……”
幾個下屬轉開腦袋四望。周曠珩不管他們,他不覺得丟臉。
雲月把着巳牧,就是不向他走過來。
周曠珩很快妥協了,他朝她走過去,不顧她還想掙扎,往懷裡按。
“下次不這樣了,聽話。”
“你嚇死我了……”雲月扯着他的衣襟哭了起來,有越哭越大聲的趨勢。
正無奈之際,雲月突然收住了哭聲,擡起頭問他:“有沒有受傷?”
周曠珩忍不住牽起了脣角。
“你還笑得出來?”雲月鼓起了腮。
“本王沒事。”周曠珩憋住笑說。
“你還笑?”雲月抽出手推他的胸膛,“還笑還笑……”
周曠珩放開了她一會兒,雲月呆愣,他重新把她抱進懷裡。
“別鬧,讓本王抱一會兒。”周曠珩抱着雲月,恨不得整個人貼着她。
雲月不再鬧了,緊緊回抱他。
兩個人就這樣旁若無人地抱在一起,一旁四個下屬看也不是,不看着也不是。真真是眼睛都要瞪紅了。
申應和子樂的視線撞在一起,停留了一呼吸,又同時轉開。
巳牧的神情萎頓,他埋着頭看地面,似乎要將地面看穿。吳纓見他這個樣子,只能默默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