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曠珩看着雲月的額頭。
“王爺若是吃不下,可以讓廚子做幾個饅頭。”雲月低聲說,“他做的只有饅頭能吃。”
周曠珩不說話。
“李大夫做的飯也還行。”
周曠珩不吭聲。
雲月終於擡頭,一下就撞進他深深的眼眸裡。還是忍不住心跳猛停,她垂眸。
她的眼眸清澈,彷彿盛了一汪星河。她看他時跟看別人都不一樣,即使不笑也是靈動的,總讓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本王帶你出去吃。”周曠珩淡淡道。他也沒想到她看他一眼他就什麼氣都消了,控制不住地想對她好,想讓她開心。
“不用了。”沒想到她竟然拒絕了,“我真的不餓。”
雲月垂着頭,態度恭敬:“王爺若是無事,我先退下了。”
周曠珩不語,雲月自動當他默許,起身行了禮便退下了。
直到她走遠了,進了屋,周曠珩才收回目光,把筷子重重丟在了案上:“吳纓,把府裡廚子換了!”
第二日中秋佳節,別家院子裡的桂花香早前便飄進了周宅。
在南邑的第一次中秋節,雲月一個人過的,這次周曠珩在,府裡也沒熱鬧到哪裡去。因爲賭氣間的她不想在他面前搞出動靜。面對周曠珩時,她不主動說話,與京城時二人相對判若兩人。
吃完了晚飯,周曠珩沒發話,雲月也還沒有先走。兩人看着屋外,這幾日天空陰沉沉的,也不見中秋月。
“是不是嫌府裡不夠熱鬧?”周曠珩突然開口說。他竟然看出來了雲月在想什麼。
“沒有。”雲月轉過頭,垂着眸,面色淡淡的,
周曠珩看着她。明明她可以把這府裡吵得沸沸騰騰的,可是她沒有。
靜默半晌。
“想見雲起嗎?”周曠珩問,眼眸深沉。
有秋風吹起鬢邊碎髮,雲月一時沒注意到他的神情。
“若是王爺准許,我感激不盡。”雲月垂首回答。雖用力壓抑着,但聲音還是起了些波動。
“吳纓。”周曠珩轉頭對門外說,“把雲起叫來。”
雲月垂着頭,也看不清表情。只是放在腿上的手動了動,下意識曲了手指又緩緩鬆開了。
周曠珩看着她,看不見眼神,卻把她一絲一毫的動作都收入了眼底。她不說話,他也不着急。
很快,兩個人的腳步聲走近。
“拜見王爺。”雲起半跪行武禮。
見他動作敏捷,沒有凝滯,雲月懸了半個月的心終於落了地。
“你所犯本是死罪。”周曠珩這次沒有沉默,他的語氣很淡,彷彿只是處置一個微不足道的下屬,“但本王既然饒過了你,便不會再要你的命。”
雲起抱拳謝恩:“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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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忙着謝,本王還未說完。”周曠珩說,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雲月,“饒了你的命,當用別的懲罰替代。聽說你有志投身綠林,本王給你個機會,充軍吧。”
說完他刻意頓了頓,雲月似乎呆怔了,沒有立刻求情。
周曠珩冷了聲音:“吳纓,明日帶他去絕城大營。”
雲起神情暗淡,幾乎可以算得上萎頓。雖然也是進了軍營,但充軍不一樣,畢生都只能做一個小兵,不得晉升,戰場上是炮灰,戰場下做苦力。充軍而來的兵是軍營裡地位最低下的人。
“王爺。”雲起謝恩前,雲月終於還是說話了,她端端正正跪着,“求王爺開恩,哪怕將他逐出南邑也好。求王爺不要發配他充軍。”
“本王饒過他的命已是開恩。”周曠珩冷冷道。
“四月前之事,我同樣有錯,我願承擔罪責,但求王爺輕罰我哥。”雲月伏身磕頭,語氣極其誠懇。
“夠了!”周曠珩皺眉,“領罪吧。”他看着雲起說。
雲起頓了頓,神色一片灰敗:“屬下叩謝王恩。”
聽見雲起蒼白的聲音,雲月溼了眼眶。她俯身在地,一動不動。雲起告退以後,周曠珩站了片刻甩袖走了。她跪在地上,雙手緊握成拳。
第二日,雲月被特許到門口送雲起。
“木頭,我對不起你。”
“說什麼胡話!”雲起的聲音帶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雲月擡頭看他。他臉上的笑很勉強。
“身上的傷真的都好了?”雲月問。
“好了,沒有傷到骨頭。早好了。”雲起笑道。
“過幾日我就去看你,我不會讓你一輩子當小兵的。”雲月紅了眼眶。
“別來。好好呆在王府,別惹王爺生氣。”雲起笑,臉色蒼白。
雲月想她哥已經夠絕望了,不能再讓他擔心她。可是她忍不住想哭,多日來積壓的情緒全部涌出來,她眼裡的眼淚毫無徵兆就掉了出來。
“阿月,別哭別哭。你哭了待會兒路上恐怕要下雨。”雲起勸道。
絲毫沒有效果,雲月臉上的眼淚不停地滴落。見狀一旁吳纓想催都邁不開步子。
“你別擔心我,這都不算事,即使是小兵,我也能做最好的小兵。”雲起勸道,“反倒是你,別跟王爺賭氣……”
“別提他。”雲月擡手抹了抹臉,聲音沙啞,“你走得這麼急,我什麼都……沒有準備。”雲月哽咽道,“這是我抄的書,送你一本。”
雲起接過來,翻看了下,玩笑道:“你的字有進步,快趕上我的了,不錯。”
雲月卻沒有笑,她擦乾眼淚,肅着臉道:“哥,你放心。你走了我正好開闢新天地去,我不會被這些東西打垮!”她說得小聲而鄭重。
“嗯,我也是,保證下次回來你對我刮目相看。”雲起把包袱背上肩,“是金子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埋沒,我不會真的做一輩子小兵。”
雲月再次哽咽,說不出話,只是重重點頭。
天地間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音,真的下雨了。
“這會兒下雨可跟我沒關係,我去給你拿傘。等着。”雲月衝進雨裡,拿出最大的速度衝到下院。
回來的時候,隻手上拿了一把傘。她在路上摔了一跤,身上全是泥水,可傘還是乾乾淨淨的。
可是門口只有兩個守門的親兵,她二哥已經走了。
雲月在雨裡站了片刻,片刻後,她抹乾淨臉上淚痕,把傘一丟,也不顧後面跑來給她打傘的李雋,徑直向正廳跑去。
她穿着溼漉漉的衣服和髒兮兮的鞋跑進正廳,周曠珩擡起頭看着她,冷冷說了一句:“地板被你弄髒了。”
雲月定定地看着他,先踢掉腳上鞋子,然後脫掉外袍往地上一扔。雙腿一曲就要下跪。
“不許跪!”周曠珩看着她,沉聲道。
雲月鼻頭眼眶發酸,眉頭一耷拉就要流淚。 щшш▪ тт kán▪ c o
“不許哭!”周曠珩皺眉,看着她,又吼。
“那你要我怎樣?”雲月要瘋了。吼完她鼻子一抽,硬是把眼淚嚥了回去。
“是你要本王怎樣。”見雲月這個樣子,周曠珩心裡莫名的鬱結終於鬆動了,“本王已經饒了他的命,你還要如何?”
“我哥是要做大將的人,你怎麼可以把他充軍?!”
“可本王已經做了。”周曠珩看着雲月,眼裡一片沉肅,威嚴得不可侵犯。
雲月又急又氣,恨不得上去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鬢髮弄亂,再把他踩在腳下,逼他求饒。可是她還要命,她扼制住殘害他的慾望。
可是心裡內火燒得更旺了,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咚地一下躺在了周曠珩面前。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不讓跪不讓哭,雲月沒辦法了,耍賴唄!
周曠珩愣了愣,想笑,強行忍住了。
見他沒有反應,雲月偏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竟然若無其事地埋頭繼續看奏本去了。雲月呼呼出了幾口氣,往他那邊蹭了過去。
周曠珩還是沒反應,都不看她。雲月咬咬牙閉閉眼,繞過書案,直接蹭到了他腳邊。腦袋對着他,就在他腿邊。
她一直盯着他,他一瞥過來,她就抓住機會說:“你答不答應?!”
周曠珩面色平靜,從手臂下看了她一會兒,轉頭,頓了頓說,“不答應。”
“啊!!”雲月氣得蹬腿,恨不能把地板磨穿。
“我上輩子招你惹你了?周曠珩,你太過分了!”雲月一邊控訴着,一邊旋了個身,腳對着周曠珩。一時激動下踹了他兩腳,一腳踹在他腿上,一腳踹在他腰上。
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雲月只覺空氣都凝固了。她喘不過氣來,轉頭就看見周曠珩沉沉的眼眸盯着她。
“我錯了我錯了!”雲月抱着頭瞬間蜷成一團,從衣服縫裡看過去,見他沒有發怒,只是轉回了頭去。
雲月鬆了口氣,身體緩緩舒展開,一點點蹭到周曠珩身邊,腦袋對着他,就在他寫字的手臂下面。
“王爺王爺。”她拉着周曠珩的袖子,晃了晃,“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雲月躺在周曠珩身邊,一直煩他,讓他看她,不讓他耳邊清靜。
周曠珩眼睛放在文書上,可注意力全在袖子上,還有靠他很近很近的這個人身上。撐了許久,他終於還是轉過了眼眸。他的眼神落在她臉上那一刻,她的臉瞬間亮了起來,笑得特別甜,特別討喜。
“王爺,地上一點都不涼。我還可以躺幾個時辰。”雲月說,語氣誠懇。
周曠珩怔了怔,轉回頭,抽出袖子,站起身就走。他怕他再看她一眼就妥協了。
“你去哪?”雲月衝他背影喊道,“你若不答應,你走到哪裡我跟你到哪裡!”我煩死你!
周曠珩腳步不停,幾步走到了前院。雲月爬起來,想跟上去,被門口侍衛攔了。
雲月氣得腮幫子鼓了起來,偏偏拿周曠珩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侍衛額頭直冒虛汗,神經緊繃着,生怕她隨手一個詭計就逃脫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