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跑回來的不是吳明學他爹,而是他辣姐。
只見他辣姐兩隻羊角辮一晃一晃的,很像古代烏紗帽的兩隻帽翅。
他辣姐回道:“阿爸去學堂後面的田裡了。”
“哦,那估計是去給田放水了。”他媽估摸道,隨即問他辣姐:“你看見尿壺了嗎?”
他辣姐搖搖頭,聽得他媽吩咐道:“去樓梯下看看,是不是放在那兒了?”
他辣姐快速跑去,又很快跑回,搖搖頭說:“沒看見。”
他媽又吩咐道:“那你去茅房看下,應該在那裡,提來好讓阿媽屙尿。”
“哦。”他辣姐嘟着嘴說,又飛快地跑出了房間。
他辣姐再回來時,一手提着一隻尿壺,一手緊緊捏着鼻子說:“好臭啊!”
他媽翻開被子,下了牀去,沒多久,又重新上了牀,蓋好被子,對他辣姐說:“去,倒茅坑裡去。”
“哦。”他辣姐乖乖地拎着尿壺奔出了房間,卻沒再回房間。
房間裡變得靜極了,他媽看了吳明學一回,見他渾身裹得緊緊的,便縮了縮身子,躺進被窩裡,酣然睡着了。
吳明學睜着雙眼,望着二樓樓板,二十餘根木樑上鋪着一層木板。
木板易發聲,樓上有什麼動響都能聽得見。
忽然,他聽見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樓板傳來,他估摸着可能是老鼠爬溜的動響。
果然,緊接着,他便聽見一聲喵星人的叫聲。
在這個老鼠藥還沒有盛行的年代,在這所還沒有鋼筋水泥的房屋,在這個到處都是綠色食品的農村,恐怕是老鼠們最歡喜的時光。
老鼠們可以從這家泥磚牆挖個洞,躥到另一家去,然後沿着木板攀援而上,或者飛降落地,找尋花生、黃豆、大米等綠色食品。
它們吃完了這家,又可以串門去吃那家的,吃完那家,還有下家,就好像吃百家飯長大,若說幸福,這肯定算得上其中一種形式。
老鼠們繁殖很快,一窩一窩的小老鼠或在米缸中,或在糠缸中,或在廚房的柴堆下……
在任何沒被喵星人發現的地方。
較真起來,這老鼠很像芸芸衆生,活得很不易,卻很頑強。
但是爲什麼它們沒有發展到氾濫成災的程度呢?這當然是因爲它們的天敵——喵星人。
1984年首播的著名動畫片——《黑貓警長》,講的就是貓抓老鼠的故事。
老鼠一旦敢犯罪,就會有黑貓警長來懲罰它。
那聲貓叫之後,吳明學豎耳細聽,發現喵星人開始行動了。
喵星人喜歡單獨作戰,它的視力極佳,往往瞅準目標,就會飛快地一躍而起,然後用它尖利的貓爪,狠狠摁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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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喵星人是個很有趣的獵手,它在抓到獵物之後,會故意放掉它,卻又不至於讓它能夠逃脫。
喵星人往往把老鼠穩穩掌控在可控制範圍內,老鼠不明所以,立即拔腿想逃,卻每回都在行將逃掉之時,被喵星人重新抓獲。
就彷彿一個警長抓到一個犯人,然後勸他反思改過,但是犯人不買賬,只想着逃,卻終究無法逃脫法網,除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俗話說得好,再狡猾的狐狸也都不過好獵手。
八十年代,喵星人是人類的好朋友,都是爲民除害的光輝形象。
不至於像前一世的流浪貓那樣,會成爲城市治理的一大症狀,會遭到某些人的嫌棄、虐待……
又或者徹底淪爲萌寶,野性全無,坐等餵食。
假如喵星人知道自己的族類幾十年後,會走向這樣的命運,不知做何感想?
或許只能感嘆一聲貓生無常吧!
因爲帶着前一世的記憶,吳明學遐思不斷。
一方面希望這裡能出現個沃爾特,最好就是他辣姐,把這些老鼠的畫成漫畫,說不定他辣姐將來能創建一個娛樂帝國,他也能借此沾光。
另一方面,他意識裡那隻被抓住的老鼠,就好像自己被命運捉弄,很有些顧影自憐的傷感。
這一世,一切得重頭開始,所有的關係都要重新建立了。
驀然間,他想起魯迅先生在《故鄉》裡寫的那句話——這正如世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變成了路。
在這個時空,他讀到其中兩重含義:
其一,這裡是生他養他的故鄉,無論將來貧窮還是富有,都將永遠銘記在心。
其二,這個時代要勇於摸着石頭過河,走上一條榮耀、振興之路。
他相信,憑藉着上一世的經驗,哪怕不拼爹,他也能有所成就。
吳明學雖然有這個自信,卻也脫離不了這個時代、這個小鎮、這個家庭以及這個身體給他來到的侷限性。
就好比說,這個年代,他不可能有手機,獲取信息的方式得想別的法子。
又好比說,這個地方,他不可能坐火車飛機,若想實現,就必須走出去。
又好比說,這個家庭,他不可能有達官顯貴的發小,他爹若是不爭氣,他得白手起家。
還好比說,這個身體,他的健康狀況將很大程度上影響他的未來,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細細梳理一遍之後,吳明學顯得異常平靜,卻總在精密的腦神經中莫名地冒出一個奇怪的念想:
“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還能遇到她嗎?”
“如果遇到了,我會怎麼做?”
“如果她這一世嫁給了我,我們會相伴一生嗎?”
“我爸媽身體還好嗎?”
“他們怎麼操辦我的葬禮的?”
“他們餘生又會如何度過?”
林林總總,殷殷沄沄,又忐忐忑忑……
似乎人非得要經歷一次生離死別,纔會對人生有深刻的領悟。
然而生命是多麼可貴啊,如果可以,他寧願順順利利地度過上一世。
當然前提是,他父母不再過多、過深、過猛地干涉他的生活。
他的重生是一種幸運,更是一種折磨,因爲前一世的記憶還在。
更何況他無法預料,這一世的爹會不會繼續坑兒子?他引導他爹走向人生贏家的計劃會不會實現?
哎,真是人艱不拆,重生也有重生的苦惱。
他媽輕輕地翻了個身,微微地睜開眼睛瞄了他一眼,見他不哭不鬧地乖乖待着,又閉上了雙眼。
他媽還真是心大,吳明學納悶地想,他爹真的是去看田了嗎?一般自家田地不會太遠吧!
這麼久,他爹應該足夠完成任務了,不會又跑到誰家去賭博去了吧!
他爹剛剛賣完樹,搖身一變成了有錢人,成就他人生的第一個高光時刻,指不定頭腦一熱就上了麻將桌,萬一把錢輸光了,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隨着一聲蒼老的咳嗽聲,吳明學驟然從繁雜的思緒中掙脫,他很想問:“誰?”
卻又莫名其妙地用啼哭來表達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