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他爹走後,他辣姐沒過多久也起了牀,他媽交代他辣姐去買早餐,卻特意叮囑給自己只買一個包子就夠了。
他辣姐買好回到家後,沒有出門。
自從上次和媛媛姐鬧彆扭,他辣姐已經好幾天沒有去找媛媛姐玩了,大多數時間待在家裡陪他媽。
與其說是陪他媽,不如說是他辣姐躲着媛媛姐。
整個上午,他爹都沒有回家,這讓家裡的氣氛更加沉重。
彷彿一個星期的沉重都積壓在此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午飯時間到了,他爹依然不見蹤影,他媽只好吩咐他辣姐去買炒粉。
他媽味同嚼蠟地吃了一小半,便再難下嚥,軟綿綿地坐在牀頭。
他辣姐倒是歡喜地把自己的那份和他媽那剩下的大半份都吃個精光。
吃飽之後,他辣姐撕下幾張作業本紙,急急忙忙跑茅房裡去了。
他媽焦躁的心如熱鍋上的螞蟻,哀嘆聲也變得更加頻繁,慢慢地從坐姿轉變爲斜癱在牀上。
忽然,狂風從大門口吹來,吹過木板牆上下的大縫隙,吹到牀邊,呼嘯、盤旋,他媽憂愁的落葉在風中飛舞,既不能着地,又不知飛向何方。
他媽只覺一陣暈眩,縮進被窩裡,想入睡又睡不着。
直到日暮時分,他爹才終於回了家。
而首先傳入耳際的,卻是一陣扛扛扛扛的拖拉機發動機轟鳴聲,這自然引來了許多隔壁鄰居的觀望。
議論紛紛地說:“阿華這是運什麼來了?怎麼都是四方四正的紙盒箱?”
緊聽得他爹大喊道:“慢點,當心點,都搬進睡房裡去。”
他媽驚喜地下了牀去,顧不得套上外褲,就疾步走去開了房間的兩扇門,驚喜地衝大門口喊道:“阿華,是貨到了嗎?”
“到了。”回話的卻是李主任,他見吳明學他媽只穿了條秋褲站着,忙囑咐他媽上牀安心躺着去,這裡人手足夠,不必掛心。
他媽欣喜地笑個不停,上牀之後,抱起吳明學親吻個沒停。
只見他爹一馬當先,搬進一個大紙殼箱,放在縫紉機上面,隨後連忙指示道:“靠着那堵牆邊先碼放。”
又見得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先後扛進一個大紙殼箱,依着他爹的吩咐靠牆角依序堆放。
李主任是文官,而他爹、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是武將。
文官指一指,武將累到死。
他爹三人來回搬了十來趟,纔算把所有的紙殼箱搬完,堆放在牆角,比高高的谷堆還高。
李主任拿着貨單看了幾眼,又走進房間仔細數了數紙盒箱,這才確定道:“沒錯,一共三十臺。”
聽到這個數字,他媽有些吃驚,忙問他爹道:“阿華,不是說四十臺嗎?”
他爹解釋道:“哦,被別人搶去了十臺,我們只能拿三十臺。”
“哦。”他媽輕嘆一聲,滿臉布着疑雲。
清點好貨物,他爹分別給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一人一包紅梅煙作爲報酬,又不忘補了一句,要是都賣掉了,再分別給兩位叔叔一人一包紅塔山。
兩位叔叔經過一番推辭之後,最終接過了煙,但是對於日後的紅塔山都明言表示拒絕。
只聽金子叔叔說:“可以啊!保密工作做得這麼好,上回喝醉酒都沒聽你說。”
“事情沒有落定錘,哪好意思說?”他爹中肯地說。
黑狗叔叔笑道:“以……以後華……華哥生……生意要是做……做大了,就……就請我做搬……搬運工,反正我……我力氣大,這……這個比上……上山扛……扛樹輕快……快得多。”
他爹欣然道:“那就託黑狗吉言。”
金子叔叔又問:“進這麼多電視機,怕是要花掉好上萬塊吧!”
他爹正準備如實說來,李主任適時“嗯”了一聲,打斷了他爹的話。
只聽李主任說:“多謝兩位兄弟,我這邊還有些事跟阿華商量下,要不你們先回去?下回貨到了再找你們。”
李主任說的話,換作在吳明學前一世,市場經濟已經深入人心了,完全沒有問題。
說白了,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就是他爹請的兩個臨時搬運工,拿到工資走人,這個不在話下。
可是在八十年代的社會環境下,尤其是農村裡,對於何爲市場經濟,茫然無知,自然還沒有形成老闆和員工的概念。
就拿吳明學他爹打比方,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都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夥伴,他爹能叫來這兩個叔叔,可不是衝着要報酬這麼簡單,完全是看着他爹的面子纔來的。
因此,李主任的話引起了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相當程度的不滿。
只聽金子叔叔冷笑道:“你也搞狡兔死,走狗烹這一套?”
“說的哪裡話,”他爹意識到李主任的話不合機宜,趕忙替他道歉道,“李主任是個有工作的人,說話講究效率,有些地方沒大注意,兩位兄弟多多包涵下。”
這話不說倒好,一說又引起了黑狗叔叔的鄙視,黑狗叔叔氣憤地說:“有工作好了不起啊!不都是靠我們農民養活的,沒有我們農民種田,他們去吃屎啊!”
黑狗叔叔氣憤的時候,說話又變得非常流利,然而這話的殺傷力也實在太大,“吃屎”都說出來了,自然也引起了李主任的極大不滿。
只聽李主任揚手指着黑狗叔叔,氣勢洶洶地質問道:“你說誰吃屎?”
他爹見勢不妙,忙攔住李主任,一邊回頭勸兩位叔叔先回去,改日再登門賠罪。
李主任直到金子叔叔和黑狗叔叔走了許久,仍然氣憤難歇,嘴裡恨恨地說:“我還從來沒被人這麼說過呢!”
他爹勸道:“鄉下人沒什麼素質,李主任多多包涵下。”
他媽忙吩咐他爹給李主任倒杯水,好讓李主任消消氣。
李主任只悶悶地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兀自吞吐起煙霧來。
他爹只好把水杯放在辦公桌上,也自掏出香菸來,配合着李主任抽起了煙。
他媽則不住地給他爹使眼色,說到底,還是想弄清楚電視機怎麼就從四十臺變成了三十臺?
那本錢又怎麼算?
而這運費究竟是多少?
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地吃啞巴虧吧。
他爹自然也猜到了他媽心思,笑盈盈地對着李主任說:“李主任,要不咱們再把賬目對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