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輕輕“嗯”了一聲,仍舊按照之前的想法坐到吳明敏身旁,和吳明敏對視了一眼,一起陷入了沉默。
整個吳氏家族,只有他們家混得最差,家境最窮,他們倆小小的心靈裡怎麼會沒有自卑之感呢?這也導致,每逢家族聚會,他們都聲量極小,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尤其是吳明學,自打做上買賣破爛的生意,大傢伙對他的看法無端地又降低了幾分。
這不,只見吳明輝指着吳明學說:“大家都安靜一下,聽聽我們的小王子給我們講故事。”
“我……”吳明學訥訥地說,“我能講什麼故事?”
“就講你是怎麼撿破爛的。”吳明輝不假思索地說。
“對,對……”其他人跟着起鬨道。
吳明煌緊跟着提醒道:“就挑你去偷鋼筋那次事情說,上次我還沒問仔細呢。”
吳明學滿臉刷得通紅,忙爭辯道:“我沒有偷,小煌哥,我上次不就跟你解釋清楚了嗎?”
“講清楚了嗎?”吳明煌一臉訝然地說,“沒有啊!”
“再講講唄。”吳明興追着說。
“耀興,你到底怎麼想到去撿破爛的?”吳明振好奇地問。
“這有什麼好講的,”吳明學喃喃道,“還不是因爲家裡窮。”
“別說這種話,一家人不分窮富,你大可放心,將來有你小煌哥罩着你。”吳明煌趕緊打斷道,“說說你上次偷鋼筋的事。”
“我都說了,沒有偷。”吳明學委屈地說。
“那你講講鋼筋怎麼來的?”吳明煌雙手比劃着說,“你們怕是不曉得,這麼一大捆,虧他扛得起。”
“難怪呢,”吳明興打趣兒說,“我說兩年來都沒見他長高,原來是被鋼筋給壓迫的。”
衆人一陣鬨笑,這笑聲既有取笑,也有濃濃的好奇,他們一齊把眼光向吳明學聚來,期待他如何解釋。
吳明學嘆息一聲說:“哎……你們怎麼都把注意力放在我這裡,剛纔小輝哥不是講得好好的嗎?”
“小王子,”吳德賢也起鬨道,“哥哥姐姐們想聽,你就講講,待會兒讓你做我旁邊。”
嗨,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連三爺爺都叫吳明學“小王子”了,看來他撿破爛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吳明敏抻了他一下,斜眼看了他一眼,就好像說:“知道丟人了吧!”
吳明學自是有苦說不出,他只好遵照大家的意思,講起了那次“偷”鋼筋的事。
“其實真的不是偷了,就是剛好碰見幾個人拎着鋼筋,我便問他們,這鋼筋是拿去幹嘛用的?他們支支吾吾地沒說明白。
我就覺得是不是可以買來,便問他們賣不賣,他們跟我講起了價錢,我說兩毛一斤,他們講到三毛,我又還到兩毛五,最後二毛二一斤成交,隨後我就買了回來。
不巧,在路上,撞見了小煌哥,他問我鋼筋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偷了人家的?
我說不是偷的,是剛纔跟幾個人買的。小煌哥不信,非得要說我是偷的,還勸說我,現在新街都在建房子,可不能爲了這點小利壞了人品,將來擡不起頭來做人,丟的可是老吳家的臉。
我又爭辯說,真的不是偷的,可是小煌哥就是不信,還差點沒把我的鋼筋給丟進河裡,你們說我冤不冤啊?”
“那到底是不是偷的?”吳明煌仍然不願相信地問。
“應該不是,”沒等吳明學回答,吳明興分析道,“他一個人偷不了那麼多,更何況,如果是偷的,肯定不會明目張膽地在馬路上走。”
“這誰說得準?”吳明煌陰着眼說,“聽起來看似撿破爛,保不齊會進人家屋裡偷點什麼,然後大模大樣地走出了,就說自己撿破爛。”
“小煌哥,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樣的?”吳明學氣吁吁地質問道。
“哎……小王子,哥哥可是在教你做人啊!”吳明煌振振有詞地說,“窮一點沒關係,遲早能翻身,這名聲壞了可就麻煩大了。”
“我知道,還要你教?”吳明學不服氣地說。
“哎……那幾個人到底是誰啊?是橫河鎮上的嗎?”吳明振推了推近視眼鏡,疑問道。
“不是,他們是來橫河做工匠的工人,都是外地人。”吳明學搖頭道。
“那他們的鋼筋保不齊是偷來的哦。”吳明振順着這個思路繼續說。
“這我就管不着了,反正我給了他們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就完事了。”吳明學不以爲然地說。
“這不對吧!”吳明振指着大學學習法律專業的吳明興說,“阿興,你學法律的,你跟他普及一下法律知識。”
“這個嘛……怎麼說呢?”吳明興思忖了片刻說,“破爛這事情,國家還沒有出臺什麼具體的法律條例,但是我給大家打個比方,相信大家就明白了。”
“什麼比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若關己神經繃緊,吳明學怔怔地問。
“比方說,你收的是毒品,而你又不知道別人的毒品是怎麼來的?但是你收了算不算犯罪。”吳明興說完,雙手拍了一下,攤開說。
“是毒品我肯定就不會收了,這誰不知道。”吳明學不以爲然地說。
“對,這個比方不恰當。”吳明振又推了推眼鏡說,“毒品誰不知道是違法犯罪,假如是人家從國家工廠裡偷來的呢,一旦發現,你肯定要擔負連帶責任。”
“可以啊,”吳明興重拍了一下吳明振的大腿誇讚道,“現在國企改革,這種事情不少發生呢。”
“是啊,你看看省城裡那些國企,都被私人給佔有了,想想真是可惜,肥了個人腰包。”吳明振感慨道。
“你們都在說什麼?”吳明煌不解地問。
“這都不知道,還教我怎麼做人?”吳明學先是嘲諷了一下吳明煌,繼而藉着上一世的記憶,顯擺道,
“我們國家的國企改革經歷了四個階段,目前進行的正是第二個階段,國企通過兼併重組、下崗風流和債轉股等措施,着力提高盈利能力,建立現代企業經營管理制度。”
“什麼?”吳明振和吳明興面面相覷地說,大感詫異的同時,又感到了深深地懷疑,吳明學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他一個小屁孩能分析到這個層次。
沉默良久的吳明輝插科打諢道:“小王子,我早就聽說了,你呢,吹起牛來,沒邊沒際,當心牛皮吹破,把自己的蛋蛋給炸碎了。”
從一個正經嚴肅的話題,突然話風一轉轉到蛋碎一地的風險上,逗得衆人一陣鬨笑。
這鬨笑,很顯然包含了另一層含義,那就是沒把吳明學的話當回事。
炭火高揚,暖和而溫馨的氣氛並沒有因爲吳明學的一席話絲毫減弱,反而因此,把他“偷鋼筋”的事情給忽略了。
儘管一直沒插話,但聽得炯炯有神的吳文蓮,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囑告道:“大過年的,你們還是少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該想着怎麼陪好三爺爺纔是。”
吳德賢笑道:“只要孩子們開心,我無所謂。”
吳明學想起三爺爺當年給他爹借了不少錢,連當初付自己接生的錢還是他爹從三爺爺那兒借來的,心存感激地走過去,蹲在吳德賢的膝下說:“三爺爺,我都忘記給你拜年了。”
“呵呵……還是你孝順,時不時會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吳德賢摸着吳明學的小腦袋說。
“嗯,以後還會常來的,”吳明學微笑道,忽然想起答應他辣姐,明天帶她去縣城遊玩,轉頭問吳文蓮道:“蓮姑姑,大雪沒有封掉南皋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