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看到辣姐因爲能吃豬肉,就饞得直流口水,不免心疼他辣姐一分鐘。
不,何止一分鐘,是一小時、一晝夜、一個月、一整年……
他心道:“辣姐,都怪我重生太晚,讓你受委屈了。”
三爺爺走後,吳明學他爹就在屋後廚房忙活,噼啪的柴火聲、以及香噴噴的豬肉香味隨風傳進房間。
吳明學有些奇怪,自己前一世吃肉都成家常便飯了,沒想到,重生到八十年代之後,聞到肉香,竟然也巴巴地舔着口水。
看來自己的身體,已經忠實地忠誠於這一世了。
然而晚飯有肉吃,最開心的當屬他辣姐了。
她吃了一大碗五花肉還嫌不夠,摸着滾圓的肚子,準備再要時,被他爹斷然拒絕了。
辣姐十分不情願,好不容易吃一回肉,哪能不讓她吃個夠?
只聽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尖叫道:“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這光景,一個孩子吃肉都滿足不了,既有時代的侷限性,更是他家的悲劇。
隨即便傳來他爹打辣姐屁股的聲音,教訓道:“叫你不聽話,叫你不還債,看我不打死你。”
他辣姐哭聲更慘,急忙跑進房間,趴在牀邊,對他媽哭喊道:“阿媽,阿爸打我。”
這麼說,辣姐的注意力已經從想吃肉轉移到怕捱打上了。
他爹無意中掌握了一個教育技巧——怎麼轉移孩子的注意力,只是這形式,有點殺雞取卵的感覺。
只見他媽輕輕拍着辣姐的小肩膀說:“小敏不哭,有阿媽在,阿爸不敢來打你了。”
這話纔剛出口,他爸已拿着一根細長竹竿衝進了房間。
他辣姐見狀,渾身瑟瑟發抖,一個蹲身,敏捷地鑽到牀底下去,哭訴道:“我不吃了,不要打我。”
聽到他辣姐的哭聲,吳明學既心疼,又感到恐懼。
都說窮養兒、富養女,他爹富養不起也就罷了,怎麼狠得下心打他辣姐?
教育孩子,如果一直用這種走極端的方式,不出問題纔怪。
而剛纔的那一幕,就好像在提醒他,長大後得做個乖乖仔,不能調皮搗蛋,不然屁股分分鐘開花。
這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攤上個有暴力傾向的爹,真是哀莫大於此。
聽得他媽數落他爹道:“你當真是的,把小敏打壞了怎麼辦?又要看醫生,更加花錢。”
吳明學聽得有些懷疑,打壞了?他辣姐又不是個物件,他媽是怎麼用詞的?
也許在父母眼中,孩子就是他們的附屬品,這是封建思想的殘餘糟粕,什麼時候才能徹底祛除啊?
對於他媽的話,還有點細思極恐的味道,他媽這是擔心辣姐被打壞,還是擔心打壞之後看醫生要花錢?
大人的心思,小孩真別猜,父母往往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有時候看起來是這樣,實際上往往是那樣。
又聽他爹解釋道:“我沒有真打,只是做做樣子。”
他媽不依不饒地教訓道:“別在家裡就顯能耐,在外面就窩窩囊囊,打女兒算什麼本事?”
他爹深嘆一聲說:“你怎麼說起這個來?小敏一個勁地要吃肉……我這不是怕她一次吃太多,消化不良嘛。”
卻聽他辣姐見縫插針地爭辯道:“胡說,我還沒吃飽,你就不讓我吃了。”
忽然聽到辣姐的反駁,吳明學大爲驚訝:“可以啊,辣姐,竟然敢頂撞爹。”
他抱着坐山觀虎鬥(實際上也只能如此)的心態,觀望他爹接下來會怎麼辦。
他爹估計被他媽一頓數落之後,有了反思,蹲下身子,輕輕喚道:“小敏,出來吧,阿爸不打你了,肉留給明天吃好嗎?”
他媽也幫襯着說:“是啊,小敏,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
他辣姐固執地說:“我不胖,我就是想吃肉。”
吳明學不免爲辣姐擔心,她就不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嗎?
不過也不能怪她,一個六歲的孩子,誰能頂得住美食的誘惑。
若是有人把一張大團結和一個冰淇淋放在她面前,讓她選擇,她保準選冰淇淋。
彷彿只有孩子,纔會視錢財如糞土。
又聽他媽規勸道:“小敏,聽阿媽一句勸,今天吃飽了就算了,明天一早讓阿爸做豬肉麪條給你吃,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歡吃豬肉麪條嗎?”
“你說的是真的?”他辣姐質疑道。
他媽忙給他爹遞了個眼色過去,他爹會意說:“真的,小敏,早上讓你多吃幾塊。”
“幾塊?”他辣姐聰明地追問。
“五塊,”他爹張開右手手掌說,“好不好?”
“你說話算數嗎?”他辣姐進一步問。
“當然算數。”他爹感到莫名其妙地說。
“那我們拉鉤。”他辣姐建議說。
“那你趕快出來啊。”他爹急道。
他辣姐卻不急着出來,機靈地說:“先拉鉤,我就出來。”
他爹無法,只好答應,又聽得他辣姐興致勃勃地呦呵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狗。”
“好,好……”他爹嘆氣道,“可以出來了,該去洗臉洗腳了。”
他辣姐這才鑽出牀底,連忙用手拂掉站在頭髮上的蛛網,嘴裡依然唸唸有詞地說:“阿爸,誰變誰就是小狗。”
吳明學咯咯笑了起來,沒想到辣姐的談判水平這麼高。
這就是孩童時代有趣的現象,孩子們通過跟父母在生活中各個方面的不斷博弈,學習積累自己的能力。
可以這樣說,孩子接受教育,始於家庭,續於學校,成於自己。
因爲吃豬肉這事,鬧了一個小小的風波,讓吳明學對這個家庭有了新的看法。
說貧窮,也有幸福;說悲苦,也很有趣;說失望,也充滿希望。
一家四口,從此緊緊地捆綁着,成爲一個生命共同體,以後的辛酸榮辱將共同面對。
俗話說:魚有魚路,蝦有蝦路。
無論貧窮或富有,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喜怒哀樂。
毫無疑問,在這個貧窮的家庭,根本沒有分牀睡的可能,因爲首先起碼得有牀,對吧!
他辣姐洗完臉腳就被他爸抱上了牀,正是吳明學和他媽一起躺臥的同一張牀。
得到滿意答覆的辣姐趴在吳明學旁邊,樂呵呵給他念起唐詩來: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他伸手去抓他辣姐,很想說:“辣姐,你的心態很好,繼續保持哦,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加油,我會做好你的小迷弟的。”
他辣姐咯咯笑道:“阿媽,弟弟聽懂我念的詩了。”
卻聽他媽說:“再念一首就準備睡了,讓你阿爸好好休息,知道嗎?”
他辣姐點頭說:“好,那我再念一首,嗯,我想想,阿媽,我背這首。”
他媽纔不管她到底背哪首,只盼着她早點安分些,別再折騰了,有氣無力地說:“背吧!”
他辣姐搖晃着腦袋、口齒清晰地背誦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吳明學很想爲他辣姐鼓掌,雙手奮力試圖合掌,卻怎麼也做不到。
直到拉滅電燈,房間一片漆黑,可是吳明學心裡卻像明鏡一般。
等他會開口說話了,他要想辦法勸他爹從商,賺很多很多錢,讓他辣姐天天吃上豬肉,吃飽了肚子纔好追求文藝。
他心裡嘻嘻笑道:“辣姐,到時候變成肥婆了,可別怪我哦。”
他爹熟睡的呼嚕聲如雷傳來,攪亂了吳明學的思緒。
他心裡呢喃道:“爹,你辛苦了,昨天一宿沒睡覺,今天又忙活了一天,就是超人也會累趴的。
不過你真得看清現實了,不能再窮下去,不爲你老婆着想,至少想想辣姐和我的未來吧!
今天最大的遺憾,是看到你暴力的一面,只求你別再有其它惡習,兒子這一世可不想又被爹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