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吳明學大伯父深吸一口煙問,“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們沒想過合夥開個門店嗎?”
“還沒說過這一塊兒呢,除非李主任辭掉公職,下海創業。”他爹猜測道,“他怕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吧!”
“那這批貨你就從來沒懷疑過?”大伯父提示道,“比如說進貨渠道。”
“不是說他大學同學那兒嗎?”他爹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從頭到尾沒有跟他同學打過交道?”大伯父又問。
“沒有,這一塊是李主任聯繫的。”他爹驀然一愣地說。
大伯父適時疑道:“這麼說,你只是出了錢。”
“嗯,錢交到李主任手上,匯款什麼的都是他打理的。”他爹說着拿出那張匯款單。
大伯父一看那上面的數據,忙問:“你出了多少錢?”
他爹正準備回答,不意玻璃窗被人敲響,他爹於是轉頭問道:“誰呀?這麼晚都睡覺了。”
“阿華,是我。”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
“二哥!”他爹激動之餘,把匯款單的事情拋在腦後,連忙跑去打開大門。
大門纔剛拉開一個小縫隙,就聽得他爹驚訝地問道:“二哥,你怎麼回來了?”
“哎……收到了你的電報,本想着趕來吃侄子的滿月酒,結果火車晚點了,才拖到現在。”
“這麼晚還有車?”他爹追問道,一手接過二伯父的行李,讓二伯父進房間來,說大伯父也在。
二伯父進了房間,見到兩兄弟都在,感觸頗深,雙手擁攬過去,興奮地說:“大哥、阿華,真是想死我了。”
“哎……你一去兩三年,我們也想你啊!”大伯父作爲代表發言道。
“來,抽根菸。”三人鬆開擁抱之後,他爹忙遞給二伯父一根香菸說。
“你現在都抽上紅塔山了?”二伯父感到難以置信地說。
“呃……這不剛做了一筆買賣,就拿着紅塔山奉客了。”他爹靦腆地說。
“我都才抽上紅塔山,”二伯父笑道,“不是爲了應酬,我還不捨得抽呢。”
大伯父兩眼發直地忙問:“三叔說,你在那邊發了大財了。”
“離發大財還遠着呢,”二伯父謙虛地說,“現在算是站穩了腳跟,以後到底會怎麼樣,天曉得?”
“站穩腳跟就好,”他爹瞅了大伯父一眼說,“在外面站穩腳跟可不容易。”
“那是,廣東可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大伯父感慨地說。
三兄弟一一落座,他爹給大伯父和二伯父分別倒了一杯水,只二伯父感觸頗深地說:“在外面混真是不容易。”
大伯父認同道:“那當然,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突然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剛開始肯定要吃點苦。
他爹好奇地問:“都吃了什麼苦?”
“哼,吃了你們想象不到的苦。”二伯父冷笑一聲自嘲道。
“不會連飯都吃不上吧?”他爹不以爲然地說,“那每個月都是怎麼給二嫂寄錢來的?”
“錢不寄來,他們娘女四個怎麼生活?”二伯父接着講起他吃過的苦來,說討過飯、捱過打,睡過橋洞,一個月沒換過衣裳,被拖欠過工資,被房東趕出來過,被騙過錢,被敲詐過……
諸如等等,整個一部打工血淚史的縮影。
大伯父聽後不免感嘆:“都被你撐過來了,就是好事。”
他爹又問:“你都是怎麼撐過來的?”
“靠堅強的意志,靠不服輸的精神,靠想出人頭地的決心。”二伯父一連說出三個靠,最後深情款款地說:“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吳明學聽在耳中,記載心中,對二伯父油然生起英雄般的崇拜。
他爹不免又問:“可是在外面就沒想過家裡嗎?沒想過二嫂和三個女兒嗎?”
“是啊!”大伯父感嘆道:“這孤獨可是最要命的。”
二伯父輕笑一聲道:“我的經驗告訴我,不能經受孤獨的考驗的人,肯定混不出來。”
大伯父和他爹連連點頭,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向問起二伯父的事業來。
二伯父所言跟三爺爺說的相差無幾,只是多了一份親歷者的刻骨銘心。
創業之艱難,都寫在二伯父的臉上,只見他瘦削如猴,擡頭紋密佈,竟然比他爹都顯得營養不良,比大伯父都顯得蒼老許多。
他爹感慨着又問:“既然這麼難,爲什麼沒去找三叔?”
“他那公司不是他一個人的,”二伯父介紹道,“好幾個人合夥,平時來往賬目都有會計審覈,難吶!”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他爹思忖道,“難怪三叔可以脫得了身,來家裡逍遙快活。”
“不過三叔既然是海外華僑的身份,辦起事來確實方便很多,”二伯父進一步講解道,“有很多優惠政策,都是我們享受不到的。”
“都有哪些優惠政策?”大伯父追問。
“開公司的流程簡化,稅務方面的優惠,”二伯父補充道,“就是拿地建廠房也便宜了很多很多。”
“哎呀,那廠房的地都是三叔的?!”他爹羨慕又吃驚地說。
“那你的廠子也是自己買的?”大伯父又問。
“我哪有錢買!”二伯父說,“租的,一個很偏的地方。”
“管它買的租的,反正都當上廠長了。”他爹笑道,“那就是領導,有本事的人才能勝任。”
“呵呵……”二伯父笑而不語,轉問大伯父的煉油廠怎麼樣了。
大伯父不滿足地說:“我還不是老樣子,橫河鎮就這麼大,就算生意做遍山背幾個鄉鎮,也就那麼回事。”
“現在生活越來越好了,怕是吃菜籽油的也沒那麼多了吧!”二伯父分析道,“我們這邊本來就更喜歡吃豬油,還是賣豬肉前途好些。”
“你這不是說老虎叔嗎?”他爹接過話頭說。
“嗯,是哦,他肯定賺了不少錢,”二伯父斗膽預計道,“只要他敢拼敢闖,將來肯定還要越來越好。”
“你不知道吧?”他爹渾沒把這話聽進耳中,而是轉而說起陳老虎當上生產隊長的事情來,那些有的沒的坊間傳聞悉數講給了二伯父聽。
二伯父一聽驚訝道:“我們這邊也這樣腐敗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大伯父聽出了弦外之意,忙問:“阿國,你接着說,什麼不是好事?”
“我們國家以法治國,這種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二伯父講起了外面好些人因爲投機倒把、走私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例子。
他爹聽後,不免一驚,訝嘆道:“這些罪的判刑這麼重的麼?”
“當然我講的都是重要案例,人家涉及的資金多,”二伯父接着說,“這一塊確實抓得嚴,判刑沒得商量。”
“那這怎麼纔算投機倒把?”他爹進一步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