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快不行了。”吳明學他爹悶悶地抽出了一根香菸，點燃，又吞吐一口煙霧。
煙霧繚繞，如人生無常。
他媽驀然驚起坐，一臉駭然地說：“大哥才二十八歲啊！”
“哎，有什麼辦法？得了那種病！”他爹嘆息道。
“但是不會這麼湊巧吧！”他媽駭然說，“耀興的滿月酒才剩幾天啊！”
“不知道，”他爹淡淡地說，“看天意吧，希望大哥能多活幾年。”
“哎……真是好人沒好報啊！”他媽簌簌地哭了起來。
“別哭了，”他爹勸道，“大哥挺喜歡看電視的，也許心情暢快些，能對他有幫助。”
“但願吧，也算是我們做了一樁好事。”他媽捂嘴大哭起來。
他辣姐被這哭聲嚇着了似的，也跟着哭了起來，他爹忙把他辣姐抱進懷裡，眼角不由得流出了一串眼淚。
吳明學這纔算是第一次瞭解全外公外婆家的情況。
外公外婆一共生育了六個子女，長子得了癆病，命不久矣，他媽是長女，其下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也就是清明節那天，蓮姑姑口中的縣一中的學霸舅舅。
因此，吳明學對於去外婆家的願意陡然又增加了一層，然而令他遺憾的是，貌似楊相公說過，他三年不能走家婆路。
意思就是說，他至少滿三歲，才能去外婆家，提前去了都是大不吉利。
待得一家人情緒平復之後，他爹纔算把叫客的全情給他媽說了。
他爹說，除了外公一家人，幾個舅公、舅婆以及外叔公、外叔婆都叫到了，他們都答應來的。
此後，一夜無話，滿月酒的喜悅之情仍然被悲傷的信息籠罩着。
天光雞鳴，吳明學睡得很不踏實，夢中總是浮現出前一世外婆家的場景來。
在前一世，他外婆家在一個鎮子上，他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放暑假去外婆家玩，在外婆家，可以去河裡游泳、上山去敲板栗、騎着自行車行遍整個鎮子……
真是不亦樂乎，卻是悄然已逝……
重生，到底對他有何意義？前一世美好煙消雲散，這一世年華逆流激盪。
如果他這一世不能成功，等於白活了！
呃……確切地說，等於白死，白重生了。
這就是吳明學最真實的想法，於是乎，他不自覺地又望了一眼他爹。
他爹這一天又是起了個大早，端坐在板凳上盯着電視機包裝盒看。
良久，良久，忽然聽得他爹說：“蘭香，你說這一批貨賣掉之後，要不要再進一批來？”
他媽一邊幫他辣姐梳辮子，一邊說：“我看還是等把耀興的滿月酒辦完再說吧！”
“我就是問滿月酒辦完之後。”他爹激動地說。
“那你應該跟李主任商量，跟我能商量出個什麼來？”他媽這話算是給出了指導意見。
他爹欣喜道：“這麼說，你是同意了？”
“我哪能阻擋得了你？”他媽敲了敲辦公桌說，“不是想着給家裡置辦一臺電視機麼？到時候，小敏、耀興都跑到人家家裡去看電視，看他們心裡好受不好受！”
“嘿……你還真是會裝，”他爹笑道，“原來你也想給家裡留一臺電視機啊！”
“想當然是想啊，但是送給阿爸也很有必要。”他媽幫他辣姐紮好皮筋，拍了拍他辣姐的辮子說。
“那成，要不這剩下的兩臺，咱們留一臺？”他爹建議道。
“這個先不急着決定，要是有人買，就賣掉算了，賣出去一臺就是錢。”他媽說。
他爹驀然想起昨天送給外公的電視機，又問：“哎，那昨天送給阿爸的電視機，怎麼算錢啊？”
他媽嘟着嘴說：“當然按進價算，難道李主任還會計較這個？”
“這個……”他爹遲疑道，“我待會兒問問他去。”
“別問了，”他媽擔心出了什麼幺蛾子，叮囑道，“不管李主任怎麼說，就說我們自己要了。”
“那到底還問不問？”他爹笑道。
“你問了幹嘛？你不問，難道李主任不知道問你啊？”他媽擠兌道。
“這個說的是。”他爹說着，便走出大門買早餐去了。
回來時，卻是恰好跟李主任一路，李主任一進房間就發現方桌上的電視機不見了，立即詢問這臺電視機的去處。
他爹只把實情說給了李主任聽，不料李主任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十分理解而且爽快地說：“那是應該的，我們做後輩的一定要講究孝心。”
“多謝李主任理解，”他爹瞟了他媽一眼說，“本來還怕李主任要按賣價算呢。”
“哎……你說的沒錯，”李主任反將一軍說，“這個確實得按賣價算的哦。”
“怎麼是按賣家算呢？”他爹又瞟了他媽一眼，神色已經由方纔的得意轉向落寞。
“你盡孝心是一回事，但是買賣是另一回事，如果說是你一個人的生意，你想送給誰就送給誰？”李主任強調道，“但是我們這是合夥生意，明白嗎？合夥生意就得講究契約精神，契約精神，你懂吧！？”
“什麼契約精神？”他爹怨嘆道，“怎麼扯到這上面去了？”
“別埋怨，這個我一早就跟你講了的。”李主任認真地說，“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下回注意點就是了。”
“那……這……”他爹苦着臉說，“這怎麼算錢呢？”
“呃……按最低價算。”李主任像是早就計算好似的，飛速答道。
“多少？四百？”他爹試探着問。
“我們進貨價是多少來着？”李主任盤問道。
“一百八啊。”他爹不假思索地說。
“加上運費呢？”李主任接着問。
“運費二十，加起來就是二百一臺。”他爹勾着手指說。
“那最低價就算兩百好了，算是做個順水人情。”李主任閉了一下雙眼，又立即睜開說。
“嘿……李主任，你這是……”他爹霎時由愁轉喜。
“我說了，下回注意。”李主任輕輕拍着他爹的手臂說。
“行，行，行……”他爹一陣千恩萬謝的姿態，熱情地招待說，“李主任，將就着吃點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