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他爹倒完尿壺回來,又馬不停蹄地給他辣姐換盆新水,他辣姐這才願意伸手去攥毛巾。
有着前一世生活經驗的吳明學敏銳地發現,他爹他媽他辣姐用的竟然是同一條毛巾。
哦買噶的,他爹打麻將也賺了不少錢了,怎麼還捨不得買條新毛巾?
儘管他們夫妻恩愛,可以共用一條毛巾。
但是他辣姐難道就不應該從小教育她講究衛生嗎?
這講究衛生,剛剛好可以從新毛巾開始。
由此可見一斑,他爹的花錢方式很有問題。
他辣姐洗漱打扮是由他媽監督完成的,他爹則趁空去買了包子、油條、豆漿,一家三口幸福地吃着。
吳明學聞着這豆漿真香啊,感覺比前一世吃的任何一回都更有豆漿味。
他稍加琢磨,發現了秘密所在,應該是因爲八零年代,早餐店裡賣的豆漿是實打實由大豆磨出來的,自然是純正的豆漿味。
不像得前一世的早餐店,名義上是賣豆漿,都不知道摻了多少水。
只見他媽一邊吃着包子,一邊望向窗外,她這還是擔心他爹錯過了最早的班車啊!
他媽把脖子抻向窗戶對他爹說:“你趕緊吃完,別誤車了。”
他爹正在喝着豆漿,滋滋有味地“哎”了一聲,拿起一個包子才說:“好嘞,那我這就去了。”
“阿爸記得給我帶禮物。”他辣姐忽然說。
他媽詫異道:“阿華,你昨天答應給她買禮物了?我怎麼沒聽見?”
“噓,這是我跟女兒之間的約定。”他爹裝模作樣地說,“對吧!小敏,不能告訴阿媽的。”
“對,不能告訴阿媽。”他辣姐高興地重複了一句。
“看你只怪物頭。”他媽陰了他辣姐一眼,他辣姐連忙低頭吃油條,不敢再看他媽。
他爹摸了摸他辣姐的頭,三兩口咬完半根油條,腮幫子鼓鼓的,管它一嘴的油,便走出了房門。
又聽得他爹哎呦一聲,扛起那袋重物出了大門。
他爹這回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於是他媽悠悠的歌聲又在吳明學的耳畔響起,這一回他媽換了首歌,歌詞是這樣的:
一根絲茅長上天,
醜醜歌仔無萬千,
南京北京唱個轉,
豫N縣裡唱三年,
還有三句好歌做盤纏。
吳明學一聽,頓時明白,他媽這是在給他爹送行呢,希望他爹在縣城順順利利,如果練出真本事來,闖蕩南京北京也並非絕無可能的。
只是八十年代,還沒有形成北上廣深四大一線城市的說法,唱詞裡有些民國時期的味道。
又或者追溯得更遠些,唱的是明朝南北兩京往事。
誠然,這些並不重要,吳明學也無心研究,重要的是他爹得把正事放在心上。
這年頭,鄉下人進城,儘管不像劉姥姥進賈府那般天差地別,卻也是很不容易的。
整個上午,他辣姐都沒進過一次房間,直到中午纔回家向他媽要了一回錢,飛速給他媽買來一碗肉炒粉之後,又跑沒影了。
只見他媽搖頭嘆道:“這隻遊山狼,盤子不要鬆回去的?”
他媽吃完炒粉之後,準備躺下午睡一會兒,可是他媽剛剛把外套和毛線衣脫掉,大門口就走進了一個人。
他媽警覺地喊道:“誰呀?找阿華嗎?”
“找你啊!”一個女人的聲音回道。
他媽應該是聽出了是誰的聲音,忙變緊張爲舒然說:“雲嬸哦,來,進屋坐一下。”
果然,進房間來的是那夜在吳明學家打麻將的、留着一頭幹練短髮的隔壁雲嬸。
她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隨手搬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還暖心地率先問他媽:“要不要喝開水?我幫你倒。”
他媽忙說:“不用了,你要是想喝就自己倒。”
說話間,他媽重新穿好了衣服,坐在牀頭,對着雲嬸憨笑了一回。
雲嬸也滿臉微笑,只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些不自然,就好像那笑是硬擠出來的。
她們兩個女人似乎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彷彿都猜到了對方的心思,又都在等對方也開口,好留給自己充足的反應時間。
吳明學擔心地想:“接下來的聊天會不會很尬?”
畢竟是雲嬸登門來訪,率先開口的果然是她,她拋磚引玉地說:“早晨頭撞見了阿華,他說去縣城一趟。”
“是啊,昨天跟二孃一家人說好了。”他媽笑道。
雲嬸似乎有些心急,立即直接點名說:“這麼說,漢哥也在了?”
他媽臉上依然洋溢着笑容說:“呵呵,這個就不清楚了。”
雲嬸彷彿在等他媽提問“雲嬸是不是找漢哥有事啊?”可惜他媽警惕地言盡於此。
只見雲嬸愁雲滿面,她尋思了一番,忽然轉了個話題說:“其實來找你,是給你說聲抱歉的。”
“什麼抱歉?”他媽笑容頓收,盲然而又吃驚地問。
“就是昨天晚上,聽你老虎叔說了,他有些怪難爲情的。”雲嬸的話點到爲止,總把話頭留給他媽來接。
他媽自從認定跟漢伯父無關之後,心理防線一潰千里,果然入了雲嬸的話術,顯示出她慣有的聰明勁兒來。
只聽他媽說:“哦,你是說紅塔山的是吧?”
“可不是麼?”雲嬸陰着眼嘟着嘴說,“你老虎叔昨晚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生。”
“沒什麼的,又沒弄傷耀興。”他媽規勸道。
“不能這麼說的,”雲嬸以責怪的語氣說,“一個快四十歲的人了,做起事來也不講究個分寸,我可是罵了他一通的。”
他媽愣了愣神,只輕輕“哦”了一聲。
雲嬸這才解釋道:“其實那包煙,是用來感謝阿華的,他不是幫我給兩個兒子送錢去了嗎?”
雲嬸頓了頓,抻了抻手說:“那是他應得的,怪只怪你老虎叔誤事。”
這時他媽警惕心又似乎驟然升起,眉頭蹙得很深,只見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着開口問:“雲嬸,你這一會兒漢哥,一會兒阿華的,是不是有事相求啊?”
“哎……”雲嬸表現出很掃興甚至有些生氣的樣子說,“哪有什麼事相求的?大家都是隔壁鄰舍,說這話就拆生了。”
他媽戇戇地笑着,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雲嬸則從口袋裡掏出兩顆大白兔奶糖來,溫情地說:“等下給小敏吃,她平時跟我最親了。”
“呵呵……”他媽見雲嬸態度和藹,並沒有拒絕,而是說,“等下她可得高興死了。”
“高興纔好。”雲嬸憨態可掬地笑着,琢磨了一會兒接着說:“主要還是替你老虎叔道個歉,他現在懂得謙虛了,想幹一番實事。”
“哦,難怪呢,爲了投票的事,他昨天來過一趟。”他媽一個不留心,終於吐出了這句可能不該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