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兄弟，好說好說。”爆哥變得無比熱情地說，“六百就六百。”
“那你是要一臺還是兩臺？”李主任身坐着不動，聲音卻霎時傳來。
“呃……”爆哥略略遲疑了一下，總體上來說，還是非常爽快地說，“都要，兩臺都要。”
“那好，付錢吧！”李主任說着，把菸頭踩滅在腳下。
“付錢！”爆哥對着身後一人厲聲喝道，悄然又變回了原來霸道的樣子。
身後那人瘦削得多，右臉上長着一顆大黑痣，悄聲提醒道：“爆哥，不是說兩百一臺纔買的嗎？”
“少他媽廢話，叫你掏錢沒聽見？”爆哥隨手就給了那人一巴掌，牛逼轟轟地說。
“可是……”大黑痣慫慫地說，“咱們沒帶那麼多錢。”
“你他媽當衆出我的醜，是不是？”爆哥氣得轉過身來，朝着那人又是兩巴掌扇去，隨即指向衆人，命令道：“都把兜裡的錢拿出來，我就不信，我爆哥的小弟窮成這副德性。”
衆人只得聽命照做，紛紛掏盡口袋零散鈔票，依照爆哥的吩咐，堆放在辦公桌上。
吳明學只見得一個小錢堆驀然聳立，他爹連忙仔細清點，橋歸橋，路歸路，聰明的人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
因爲李主任這樣一糊弄，爆哥前後反差之大、之滑稽，對待李主任這個“警察”和對待一衆小弟的神態變化之快，使得他媽差點沒因此笑出聲來。
吳明學心想：“喔喔，八十年代的流氓就是這幅德性麼？渾然沒有前一世香港黑幫電影中那般風光樣，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把生死系在褲腰帶上，只求今朝醉，不問何時死，真個是醉生夢死。
反觀爆哥，買兩臺電視機都要一衆小弟們湊錢，這是大哥當得憋屈，還是小弟當得憋屈，還是說橫河鎮的廟太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呵呵……”吳明學不免輕笑，“還是法治社會好，沒有這些霸市大佬，所有人都可以安心做生意。”
正在這時，他爹已經數完了全部的錢，只聽他爹面露爲難之色，和李主任對視了一眼說：“還是不夠啊！這裡只有一千一百六十六塊六毛六。”
“他孃的？”爆哥聽後更加生氣，厲聲對着衆小弟喝道“怎麼這麼多六？都當二溜子當習慣了？”
大黑痣委屈地伸手指了指爆哥的口袋說：“爆哥，把你口袋裡的拿出來，估計就夠了。”
“他孃的，老子還要你教？”爆哥說着又給了大黑痣一個巴掌，只不過這一回，爆哥只是輕輕地拂了一下，就好像幫大黑痣擦拭臉上的汗水。
他爹故意問：“爆哥，你差這麼點錢？”
“他孃的，誰說我差錢了？”爆哥十分中二地說，“老子這輩子就沒差過錢。”
“那……”他爹又和李主任對視了一眼。
“那就算了吧！”李主任驀然站起身來說，“出來混不容易，遲早都要還的。”
“什麼意思？”爆哥愣愣地問。
李主任走到爆哥跟前，輕輕地給爆哥肩上彈了彈頭皮屑，微笑着說：“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
這句重複一遍，效果反而更加激烈了，帶着一股濃濃的殺氣，特別是從李主任那綿軟無力、卻又柔能克剛的聲調中流出。
只見爆哥猛拍了一下腦門說：“哎呀，我怎麼就沒悟到這一點呢？”
李主任仍然保持着優雅的微笑，爆哥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去緊握住李主任的雙手，一把辛酸淚地傾訴道：“大哥，你真是我的親大哥，比我的親大哥還親，是你讓我悟到這一切的。”
這舉動倒是讓李主任有些發懵，他忙收回手，抖了抖說：“聖人曰：以柔克剛，你僅憑蠻力能在這個社會混得開嗎？更何況，改革開放的步伐越來越快，你能跟得上嗎？”
李主任點了點爆哥的腦袋說：“凡事先動動這裡。”
這番話說出，恢復了李主任特有的經濟系高材生的氣質。
然而爆哥似乎沒有覺察出這一點，只像醍醐灌頂般誇張地大笑道：“大哥，你真是菩提老祖啊，我這個孫悟空被你一敲就全都弄明白了！”
“什麼菩提老祖？什麼孫悟空？都逃不開如來佛祖的手掌。”李主任深含哲理地說。
“說的是，有天在，地上的螻蟻都得靠天罩着。”爆哥一指向上指着，哭着臉說。
當然他是乾哭，那聲音如豺狼之聲，嚇得吳明學有些驚懼，哇地一聲真哭了起來。
他媽忙輕拍吳明學的後背，哄道：“崽啊，不怕哦，這些人馬上就要走的哦，乖哦，不哭哦。”
李主任見狀，向他爹使了個眼色，交代道：“給爆哥開張收據吧，就開一千二的，如果你老大問你其中原因，就讓他來找我。”
他爹半天沒開得了口，沒想到李主任入戲這麼深，這是想着一演到底了。
見他爹傻傻地愣着不動，爆哥嚷道：“我說那個誰，傻愣着幹嘛？沒聽見我大哥的話嗎？”
“哦，哦……”他爹這才趕忙答應道，“好，好，好，聽李哥的。”
“嗯……”李主任不悅地斜視了他爹一眼，貌似在責怪他爹透露了李主任的姓。
果然，爆哥悄聲來問：“大哥，你姓李啊？”
“怎麼？”李主任只好接着話頭說，“只准老子姓李，不準小子姓李？”
“是，是，是……”爆哥錯意道，“兒子當然跟着老子姓啊！”
“哼，說你不動腦還不信！”李主任指責道，“我說的老子是古代的大思想家李耳。”
“什麼？大思想家李耳？”爆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地問。
“孔子知道吧？”李主任又問。
“這個知道，就是孔夫子嘛。”爆哥笑嘻嘻地說。
“算你讀過幾本書，”李主任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多讀書，補腦，以後是以頭立地的時代了。”
爆哥摸了摸自己的頭，又瞅了瞅自己的腳，喃喃自語道：“不是以腳立地嗎？怎麼變成以頭立地了？”
“自己悟，多說無益。”李主任輕輕拂了拂頭髮，轉而指向那兩個電視機包裝盒說：“是想留在這裡吃午飯嗎？還不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