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學他爹一字一頓地說:“商場如戰場,我現在的感受就跟得上戰場一樣,心下激盪得很。”
“呵呵……”李主任拍了拍他爹的肩膀說,“多做幾回就平靜下來了,心態嘛,都是慢慢練出來的。”
“OK,”他爹也學着李主任的樣子,冒出一句洋文,接着說,“謹聽李主任的領導。”
“合夥人,平等關係,不講上下級關係,”李主任欣然說,“以後有事我們商量,得出個可行的結論,就一起拍板去做。”
“行得,”他爹這是對李主任心悅誠服,激動得有些說不清話了,只聽他爹顫顫巍巍地說,“謹聽李主任的安排。”
“好,”李主任收斂住笑容,一臉威嚴地說,“那明天帶着錢去找我。”
“OK,”他爹又爆出那句洋文,誠懇地說,“明天上午不見不散。”
“嗯,”李主任指着他爹的手錶說,“上午九點半去找我,我跟銀行的朋友已經約好了。”
“好,”他爹激動地說,“記在心下了。”
“那我這就先走了。”李主任起身跟他爹媽告辭,不忘客氣地說:“你們早點休息。”。
他爹親自送李主任出了大門,在大門口站立良久,直到目送李主任的人影在昏昏暮色中消失纔再進門,一踏進大門檻,就隨手拉攏大門。
他爹拉攏大門時,發出響亮的摩擦聲,驚覺了他媽潛意識裡的一絲擔憂,忙嚷道:“阿華,你就關門幹嘛?不是說去找三叔問問主意麼?”
他爹像是魂魄剛被偷走,又猛然被救回來,嘆息道:“是哦,我連碗碟都沒還回去。”
只聽他爹隨即又把大門拉開,走進房間端起木案,他媽適時問:“你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哦,沒事!”他爹輕聲答道,“就是太激動了。”
“你快去還了這個,”他媽一手搭在他爹的手腕上,叮囑道,“萬事開頭難,你別把什麼都想得太美了。”
他爹轉頭望了他媽一眼,默不作聲地端起木案,心事重重的臉上寫着諸如樂觀、悲觀、激動、鎮定這類截然相反的表情。
端起木案,他爹邁出沉重的腳步,毅然走出了大門。
彷彿過了良久,他爹才重返家門,一聽見他爹的腳步聲,他媽就焦急地問:“去隔壁大鋪看了嗎?三叔回來沒?”
他爹沒有進房門,又疾步走出大門,不一會兒又返了回來。
見他爹來去匆匆,他媽心中有些失落,又急忙問:“不在家?”
他爹輕答一聲“沒有”,便帶攏了大門,隨即上了門閂,算是徹底把大門關閉了。
沒等他爹進房間,他媽隔着木板牆問:“怎麼?等下不再去看看?”
他爹牽着辣姐,快步走進房間,黯然落座在凳子上,雙手支着頭,突然振聲道:“沒什麼好問的,三叔又不是合夥人。”
“哎……”他媽訝異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沒聽說過嗎?”
“又不是下棋?”他爹反問道,呆呆地盯着牆壁,一言不發。
他媽輕聲嘟囔了幾句,見他爹沒有再搭理,也發氣不理他爹。
他爹看了看手錶,對他辣姐說:“小敏,該去洗臉洗腳了。”
他辣姐溫順地“哦”一聲,便自己去了廚房。
他爹拎起開水瓶,隨即趕去,沒多久,廚房裡傳來他辣姐呵呵的笑聲,就好像他爹又在給她描繪了什麼美好藍圖。
他辣姐回到房間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媽,阿爸說下個月帶我去縣城買裙子,買皮鞋,我真是太高興了。”
他媽卻面無表情地冷冷地說:“別瞎想了,趕緊上牀睡覺。”
他辣姐臉色頓時一拉,方纔的好心情蕩然無存,拉了拉他爹的手,求救似的仰望着他爹。
他爹俯身溫柔地對他辣姐說:“上牀睡吧!別惹阿媽生氣。”
“哦,那你……”他辣姐準備又問。
他爹像是知道他辣姐的心思一樣,沒等她說完,就打斷接話道:“會的,放心吧!阿爸不是跟你拉鉤了嗎?”
“嗯,我這就睡。”他辣姐說完,便翻身上了牀,自己脫了衣褲,半點脾氣都沒有就乖乖躺進了被窩。
他爹轉而掏出鑰匙來,打開中間抽屜,拿出那個鋁製飯盒來,扣開蓋子,定睛端詳着盒子裡的幾打鈔票,又深情地撫摸着。
他媽悄悄瞟了他爹兩眼,卻並沒有說話。
期盼、疑慮如兩種截然不同的空氣,複雜地交匯在房間裡,使得他爹他媽的臉上表現出耐人尋味的表情來。
兩個人像兩個拳擊手比賽前的試探,誰都不主動開口說話,彷彿誰先說,就把心底的想法透露,而究竟合不合對方的意,卻是無法預料。
從目前的表現判斷,吳明學推測,他爹更加積極樂觀些,他媽雖然也渴望賺錢,但是終歸心裡有一道坎邁不過去。
可能這也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區別吧!
特別是在做生意的時候,特別是要投這麼多錢的時候,特別是前路只是描述的美好、而沒有真正成爲現實的時候。
這並不是說性別歧視,而是男人和女人的心理特點決定的。
大多數情況下,男人會更勇敢些,而女人則會更加思前顧後,不然爲什麼罵一個男人猶豫會說他像個娘們似的呢?
然而最終還是他爹率先開口說話了,聽這話的意思,卻不是因爲他爹的大度,或者他有多懂女人心。
而是在感慨錢!
他爹嘆道:“這麼多錢,賺得這麼慢,他孃的一次就花出去了,真是跟建房拆房似的。”
“別扯那些沒邊的,跟建房子有什麼關係?你又沒那個本事蓋新房!”他媽仍在氣頭上,毫不客氣地懟道。
他爹渾沒在意這個,繼續按着自己的思路說:“蓋房子要一塊磚一塊磚地往上砌,沒個一年半載絕不能建得起房子來,你看拆起來就容易得多了,幾錘子下去,兩下子搞定。”
他媽譏笑道:“亂打比方,房子這樣拆掉不就成廢墟了,你應該說跟種稻谷一樣,幾個月培育,風調雨順盼豐收。”
“對,對,對……”他爹撓頭嬉笑道,“嘻嘻,我怎麼沒想起這個來?光想着蓋新房去了。”
“考慮不周全,”他媽一針見血地說,“這是你常常犯的毛病。”
“老婆大人提醒得是,”他爹忙又把鋁製飯盒蓋嚴實來,重新放回抽屜,又飛快地推進上鎖,隨即像一匹餓狼一樣撲向他媽。
正撲時,他爹一手已經去拉滅了電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