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這是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詩人王安石的《元日》詩作,這首詩顯然包含了他的政治理想,以及對未來的憧憬。
而從表面意義看,這些司空見慣的過年氣象,卻沒有發生在吳明學家。
首先,橫河鎮有放兩次鞭炮的傳統,守到午夜十二點放鞭炮辭舊迎新,而第二次鞭炮則會在早晨放響,寓意迎接前來拜年的客人。
但是吳明學家爲了節省,只放早晨那一次鞭炮,按照陳蘭香的說法是,他們家的年永遠留在了1985年,但是笑臉不打上門客,這早晨的鞭炮一定要放。
然而,吳明學心裡明白,緊巴巴的日子裡,能省一分是一分,未來的日子還長,他只在心裡激勵自己,得趕快強大起來,讓全家不再這麼憋屈地過日子。
第二,各家各戶掛起了春聯,貼上了倒“福”字,而吳明學家門框空空,既沒有春聯,也不貼福字。
說起來,該貼什麼春聯呢?他媽心裡盼着的就是他爹早點出獄,這總不能寫在春聯上吧,寫其它的都有些名不副實。而所謂的福算是與他家無緣,貼了反而讓心裡憋得慌。
他爹一次挖的坑,讓他們家十年緩不過神來,吳明學心裡念道:“但是往後的日子不至於跳進坑裡,尤其是自己親爹挖的大坑。”
半夜的鞭炮聲響徹整個橫河鎮,吳明學蜷縮在被子裡睡意全無,他輾轉的身子吵得他媽也睡不着覺。
因爲條件所限,即將年滿十歲的吳明學還是跟他媽擠在一牀睡的。
陳蘭香問他:“又想你爹了?還不睡覺?”
“誰想他?”吳明學否認道,緊接着狠狠地說了一句話,“我恨他還來不及呢。”
“別說傻話了,他畢竟是你爹啊!”陳蘭香規勸道。
“他把咱們家害得這麼慘,這個爹不要也罷。”吳明學越發氣憤地說。
“你爹走了錯路,你可一定要走正途。”陳蘭香想了一會兒說,“不是有個什麼前車什麼的。”
“前車之鑑。”吳明學想也沒想地補充道。
“對,前車之鑑很慘痛,你可一定要記在心裡。”陳蘭香說得雖然囉嗦,但可以看得出她內心的忐忑不安。
“曉得的。”吳明學答應着,又翻轉了一個身位,就這樣半睡半醒之間,他捱到了雞鳴,再無睡意,一骨碌翻身起了牀。
他輕輕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來到天井仰望仍然在紛紛揚揚地落着的雪。
一夜的雪積得很厚,屋頂上面足足有半尺高,吳明學感慨道:“人生如雪,看似厚實,實則脆弱得很。”
他彎腰撈起一團雪來,揉成雪球,往院子中的沙樹扔去,擊打在樹幹上,把樹葉上的積雪都給震落下來。
落在雪地上的雪,已經分不清究竟是不是來自樹上,它們沒有絲毫區別,只有白,蒼白的白。
這正如有些人,以爲自己站在樹梢,就高於站在地上的人,其實他們更危險。
他想起了他爹,當年賣電視機賺了很多錢,以爲從此就會高人一等,但是來歷不明的錢終究害了自己。
他也想起了自己,當年他爹賣電視機賺了很多錢,以爲從此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做個富二代,不用努力了,人生將會躺贏。
現在想來,這是多麼可笑的想法,俗話說得好:爺有不如娘有,娘有不如在手。凡事還得靠自己努力啊!
靜立在寒風中,身體感到了冷,吳明學得讓自己動起來,望着一地的積雪,他想着堆一個特別有意義的雕像,以給自己的未來一個美好的期許。
只見他先滾起一個大雪球,作爲雪人的身體,又滾出一個小雪球,堆在大雪球上,再拾起一根木根,在小雪球上精雕細刻,一忙活起來,已經忘記了時間。
天已大亮,吳明敏揉搓着迷糊的雙眼,搖搖地走到天井來,見着一個醜陋的男人雪人雕像,不禁嗤笑一聲,看着吳明學還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好奇地問:“小王子,你瞎折騰什麼呢?”
吳明學滿面笑容地回頭對他辣姐說:“你瞧,這人帥不帥?”
“醜死了!”吳明敏不假思索地答道,繼續挪動腳步,往廚房裡走去。
“辣姐,不是跟你說了嗎?人不可貌相,這人可是將來的全國首富呢。”吳明學興奮地補充說,“說不定能成爲世界首富。”
“得了吧!”吳明敏站在廚房門口,回頭譏笑道,“說得你好像能預見未來一樣,還全國首富,世界首富,你先讓他活過來再說。”
“嘿,你還真別不信,若是他果真來到我們家,我說不定就能得到他的融資了,將來做什麼事情都能成功。”吳明學暢想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融資?”吳明敏只直問道,“你起來多久了?臉口不先洗,淨做些不着邊際的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辣姐,你大年初一一起牀就吐髒話,當心阿媽知道罵你。”吳明學又擺出他媽來說事。
“你能不能別老用阿媽來壓我,我說得難道沒道理嗎?”吳明敏沒再搭理吳明學,而是推開了房門,拉亮了電燈,挪來柴墩,掄起柴刀,開始砍今天需要的乾柴。
乾柴砍好了,吳明敏向竈膛裡橫着放了一根粗些的乾柴,又豎着放了三根細些的乾柴,隨即捆了幾捆野芒,往竈膛裡塞了一捆,再劃燃火柴,由野芒引燃竈洞。
竈門前的事情忙活完,吳明敏繼而從水缸裡舀幾瓢水,放進鐵鑼罐裡,這樣等她媽醒來,就有熱水洗臉刷牙了。
一系列嫺熟的動作,顯示出吳明敏這些年受過紮實的勞動教育,而正在發育的身體,又顯示出她逐漸成熟的心智。
忙活完之後,她重新站到廚房門口,一來爲了拉滅電燈,二來爲了看她弟弟的雪雕傑作。
她笑道:“小王子,你說你將來長成這樣,會不會嫌棄你自己?”
“嗨,只要有錢還嫌棄啥?”吳明學最後塞了一顆木炭放進雪人裡,那有鼻子有眼的雪人兒如一個願景般呈現在他的面前。
他靜靜地欣賞着,渾不知道他辣姐已經嫌棄得不行了,鄙夷地說:“整天滿嘴都是談錢,看你以後能掙多少錢?”
“哈哈……不是我吹牛,我將來肯定比他有錢。”吳明學指着雪人說。
“行,反正吹牛不打草稿,我說你這吹牛的本領從哪兒學來的?”吳明敏諷刺地反問。
“這還用學?我說的都是即將發生的事實。”吳明學回頭挑了他辣姐一眼說。
“那好吧,我問你,就靠撿破爛嗎?”吳明敏直指人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