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汶翎在谷底每天練習着奔跑,最開始商雲拉着她一遍遍地跑着。再後來,商雲和她保持着百步的距離,一邊看劍譜,一邊讓她跟着,她的速度一次快過一次。漸漸的,商雲便不再引路,而是在竹林另一邊的果林裡練劍。橫刺、斷刺,反覆琢磨着,她不想因爲這個莫名其妙掉下來的師姐而荒廢了自己的武藝。
束汶翎也不關心商雲去了哪裡,她現在一心只想離開。雖然她知道,迴文槡便會失去自由,但如果她不回去,國教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對付父親,她不能這麼自私,她必須回去。
半個月過去,她每天沒日沒夜地練習,累了就靠樹小憩片刻,餓了就吃桃子充飢。漸漸的,她已經沒有那麼容易腿痠腰痛了。找到感覺束汶翎,腳踩竹葉,猶如踏雲踩霧一般。一炷香的時間,便從竹屋來到了廢湖,比商雲快了十幾倍。汶翎站在廢湖邊,擡腳一踏,跳上了湖面,還沒等湖水對她的鞋子進一步的侵蝕,她擡腳便踏入了另一邊。
廢湖中央的風軒子拍手稱好,“汶翎小丫,短短半月,你的輕功已然到了無影無蹤的境界,厲害啊!可是你的心還不夠靜。”風軒子話鋒一轉,汶翎已經到了面前,面對面的看着他。
“不夠靜?那我應該怎麼做?”汶翎看着漸漸沉水的腳面,有些急躁地問道。
風軒子伸手按住束汶翎的肩膀,束汶翎只覺身體不自覺地向下沉,她有些緊張地撲騰着雙腳。
‘勿躁!記住,沉底,也是一種磨練。’風軒子看着汶翎,他沒有說話,汶翎卻聽見了他字正腔圓的堅定。
汶翎定了定神,閉上了眼睛,任隨湖水吞噬自己的雙腳,雙腿,雙手,雙肩…當湖水沒頂的時候,她屏住了呼吸,湖水冷清地吞噬着她的身體。她放棄了呼吸,卻沒有斷卻生機。冰冷的湖水衝擊着她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根血管,她慢慢地睜開雙眼,陽光射下的的地方,透露着一絲溫暖。她只覺胸口一片平靜,身體裡充滿了溫暖,她向着陽光的方向游去,身體突然輕如葉片,一點一點地從水面冒出。丹田裡似乎有股真氣使她一點點的氣化,她已然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汶翎雙眼微閉,均勻地呼吸着。
風軒子側躺在湖面上,玩世不恭地說道,“以你的資質,我確實用不着怎麼教你。你爲何不繼續堅持,而是願意妥協拜我爲師?”
汶翎慢慢地轉過身來,沒有開口,而是用意念說道,‘我得儘快回去,替父親解圍。’
風軒子低頭看着湖面,水面時而平靜,時而顫抖,汶翎的陰影似有似無。他撫了撫水面,調皮地說道,“我沒有束縛着你,只是,在你沒有完全發揮潛能之前,離開是很危險的。”
隨後,擡手便是一掌,沙石帶動湖水向汶翎襲來,汶翎沒有躲避,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掌。恍惚中,她似乎看見了一個少數民族的女子,割開手腕,用她的血喂着自己。不知那是一種什麼心情,女子的鮮血混雜着眼淚落入自己的口裡,澀澀的,鹹鹹的。汶翎猛然睜開眼睛,大吼着,“你給我看的是誰?”
風軒子沒有說話,揮手又是一掌,沙石向她的七十二個重要穴位打去,力度、角度把握的適中,沒有傷及任何經脈。
汶翎看着沙石,不滿地問道,“你在給我按摩嗎?”
“我要把你偶爾通、偶爾堵的經脈,完全打通!”說完,收回掌風,沙石落入湖裡。
風軒子盤腿而坐,與汶翎對視,“你知道,我花了多久,纔可以做到,人於湖面,如履平地嗎?”
汶翎聳了聳眉,有些不屑,“多久?”
“十年。”風軒子看向天空,偶爾飛過幾只落單的候鳥,微微一笑,接着說道,“你與我,都像是這天上的鳥兒,有的偶爾落單,有的卻是永遠落單。”
汶翎單腳點水,彈於空中,雙腿盤起,慢慢地落下,膝蓋輕輕碰了一下水面,一陣靜心過後,便完全浮了上來,水面對她來說,像冰一樣,是靜止的。
“你確實是個奇才。短短半月,便將很多人學幾年纔會學會的輕功練到如斯田地。”風軒子雙手抱膝,均勻地呼吸着。
“你現在要教我什麼?”汶翎有些不屑地問道。
“運氣,調息,漸漸地攢起你體內的內力。記住呼吸要均勻,心無雜念,當你感覺丹田裡有些膨脹,就放慢你的呼吸,漸漸地內力也就攢起來了。”風軒子閉上眼睛,慢慢地呼吸着。
汶翎也跟着閉上了眼睛,嘗試着調息。自剛纔開始,她就覺得丹田越來越鼓,她試着放慢呼吸,一點點地呼,一點點地吸。丹田內鼓脹的真氣,散向她的各個脈絡,她只覺得身體十分暖和,就像是夕陽打在身上一樣舒服。
“商雲用了兩個月,就能夠踩葉如飛,而你,只用了半月,便能視湖水於無物。如果她是一塊兒質地良好的玄鐵,那你就是一塊無暇通透的翡翠。”風軒子說完,便離開了廢湖。
汶翎沒有理會,只是坐在湖中央,靜靜地運着氣。湖邊捧着水果的商雲,吃驚地看着湖中的人,手中的水果灑落一地。一身粗布麻衣的汶翎,坐在湖中,視湖水於無物。她的身上還有一些水漬,頭髮也是溼潤的,似是落過水,但她此刻卻真真實實地坐在水中央,無物無我地坐在那裡。
“師姐!”商雲拋開剩下的水果,向湖中央喊去。
汶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緩緩地呼吸着。經過風軒子的點播,這個下午她已基本掌握了調息的方法,她現在的呼吸,比常人要慢三倍。她伸手輕輕一掌,湖水微微泛起微微的波瀾,順着波瀾的中心,一個側翻起身,腳尖輕點湖面,三兩步便到了岸上。
“你!”商雲吃驚地看着束汶翎,幾乎說不出話來,她顫抖地抓着她的肩膀,瞪着她。
汶翎沒有理會商雲,撥開她的手,拾起地上的水果,撥過湖水簡單洗了一下,便吃了起來。
商雲一把抓過汶翎的手腕,嘗試感受她脈搏的跳動。汶翎脈搏跳得很慢,自己的脈搏已然跳了五下,她才跳一下。
“你沒事吧?脈搏怎麼跳得這麼慢?師傅對你說了什麼嗎?”商雲關懷地問道。
“你會醫術?”汶翎微笑地看着她。
“我家裡以前是開醫館的,在沒來這裡之前,我每天都要看醫書,學習診脈,學習藥理。”商雲鬆開她的手,坐在湖邊,看着天空,夕陽一點點地落下,天漸漸地黑了下來。
汶翎撿起所有的水果放在腿上,坐在一邊。一邊遞梨給商雲,一邊說道,“谷裡的夜晚每天都差不多,你爲什麼願意留下?”
商雲接過汶翎手中的梨,在手中反覆擦拭着,“不是我想留下,是我不得不留下。”
汶翎咬口蘋果,皺眉問道,“爲何?”
商雲看着湖面,眼睛裡閃過一絲無奈,溫和地說道,“商家醫館,聽說過嗎?”
汶翎搖了搖頭,柔聲道,“沒有,我家不在中原。”
商雲看着天上的星星,似是回憶着不想回憶的過去,她微啓雙脣,說道,“商家是中原大家,本是先父掌管商家的一切。我娘走得早,父親既要照顧整個商家,又要照顧我。他希望我可以將商家醫術繼承下去,便違背女子不從醫的祖訓,偷偷教我醫術。不曾想,三個月前,他爲病人出診時,勞累過度,就這樣去了。他走以後,我的大伯大媽非要說我不是商家親生,而是從外面抱回來的野種,我父親從未娶妻,而我,不過是他一時好心收養的罷了。”
汶翎抓着商雲的手,關切地問道,“你信了?”
“我不管他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他對我很好,我想,至少要爲他披一次麻戴一次孝,可是他們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把我趕出商家。無家可歸的我,四處流浪,天黑沒留神,一個不小心便掉到了這裡。也許,這就是命,跟着師傅,我不會被嫌棄。”商雲看着天空,似有淚珠破眶而出,汶翎伸出手指擦去商雲臉上的淚珠,微微笑着。
商雲安心地靠在汶翎的肩膀上,一想到身邊的人可以像師傅一樣,輕易站在湖面上,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姐,湖水波漾無常,你剛剛是怎麼做到的?”
“也許,是我心夠平靜吧!”汶翎看着夜空,山谷裡的星星似乎特別多,每一顆都像是在對她微笑,她微笑地向天空揮了揮手。
“師姐,你在幹嘛?”商雲的視線被汶翎擋住了,她有些不滿地說道。
“和星星招手。”汶翎笑道。這些天沒有回家,不知道父親怎樣了。束汶翎話鋒一轉,問道,“雲兒,你就沒有想過要離開嗎?”
“沒有。”商雲拉過汶翎的手臂,輕咬着蘋果說道。
汶翎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我和你不同,我必須回去,如果我不回去,我的父親可能會有麻煩。”
“說實話,昨天爲止,我都還不服你。直到剛剛你在湖中央,那一刻我才知道,如果沒有你,師傅根本不可能收我爲徒。”商雲的語氣十分柔和,沒有了這些天來的衝氣。
汶翎颳了一下商雲的鼻子,微微笑道,“告訴我,你爲何女扮男裝,爲何要拜師,爲何要練武?”
“你知道了?”商雲吐了吐舌頭,俏皮一笑,“至今爲止,能看出我女兒裝的人寥寥,師姐厲害啊!”
“你倒是隱藏得很好,我還真沒看出,是師傅告訴我的。”汶翎有些憂心地看着她,“雲兒,你…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沒有那麼複雜,只是因爲喜歡。”看着汶翎一本正經的樣子,商雲不禁笑出聲來。
“喜歡?”汶翎從小被束縛,被規矩着,幾乎不明白什麼是喜歡。在她的意識裡,女孩子就應該學些文雅的東西,舞刀弄劍會失了女子的閨氣,她不解地看着商雲。
商雲目視前方,笑着回憶道,“以前在家裡,父親還在的時候,我就偷偷用他給我買胭脂的錢買了一把長劍。偶爾會跟着隔壁練劍的王大叔練上幾招,現在遇上真正的高手,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咯!”商雲言語之間難掩興奮。
“真正的高手?呵呵!”汶翎不由地笑出聲來,“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拜他爲師,未免草率。”
商雲有些詫異,一陣風后,微微笑道,“他若不是高手,你我怎會沒事?他若不是高手,怎能如此影蹤莫測?師姐,你若不是受師傅點撥,如何做到立水而不沉?”
汶翎聽完這番話,有些吃驚地看着商雲,“莫非,你知道他的來歷?”
商雲點了點頭,“師傅從來沒有說過他的來歷,但我知道他穿的是絃雲宗的平淵道靴。父親曾經跟我說過,絃雲宗是一個古老的門派,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銷聲匿跡了。我曾試探性地問過師傅,他沒有否認。現在,他把絃雲宗的傳世法寶六絃天針傳給了我,看來,他確實師出絃雲宗。估計他和我們一樣,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汶翎笑着點了點頭。靠着商雲的肩膀,她想起下午看到的那個陌生女子,木木地問着商雲。“你說,如果你在運氣的時候,會不會打通什麼,看見以前沒有見過的人啊?”
商雲皺了皺眉,回憶道,“我曾經看過一本醫書,倒是有提過,如果因爲外力不小心打通的吂脈,很有可能會激發前世的記憶。”
“前世的記憶嗎?”汶翎有些不可思議地重複道,“這聽起來,太不可能了吧!”
“誰知道呢?就像我們都掉入山崖,用平常人的想法,我們活着,也是不可能的。睡吧,明早我還要練劍呢!”商雲靠着汶翎的肩,睡了過去。
汶翎搖了搖頭,抱着商雲,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回竹屋去了。
竹屋只有一張單人牀,並不夠睡。這幾天他們倆個忙於練功,都勉強在林子裡休息,牀榻上落有些許灰塵。汶翎簡單地收拾了牀榻,把商雲抱到牀上,自己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將就了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