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汶翎一步一步地向竹屋走去,青衣少年在不遠處一邊給自己扎針,一邊爲她指路。
汶翎走走停停,看着少年滿手銀針,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不解地問道,“你在幹什麼?”
少年沒有擡頭,掀起衣袖,邊扎邊說,“怕你迷路,爲你引路。”
汶翎加快腳步走到少年面前,少年兩腳向地面一蹬,飛身幾十步之外。汶翎拾取一塊石子砸了過去,少年側身躲過石子,迅速拔下手臂上的銀針,全部射向汶翎,汶翎見狀,向後一仰,躺在地上,銀針落下,一根根地扎進了的土裡。汶翎側過頭去,仔細盯着一旁銀針,不偏不倚地穩穩地紮在土裡。畢竟這些天沒有下雨,土面還很是乾燥,竹林雜草又多,阻擋的力量便也偏大,若是常人,想要將銀針扎入幾十步外的土裡,幾乎是不可能,即便奮力一砸,除非不足兩步,不然全部扎入土裡也是不可能的。汶翎皺起眉頭,想要站起身子,這才發現,衣服都被銀針釘在了地上,她用力一扯,上衣的袖子裂了幾個大口子,坐了起來,一根根地拔下還在土裡的銀針。
少年走到她的面前,半蹲着,將汶翎身邊的銀針一根根的收了回來。汶翎突然抓住他的手,問道:“你們爲何要救我?”
“是師傅救了你,這個問題,你應該當面問他。”少年撿起所有的銀針,放回針囊裡。
汶翎撐着身子,怒視着眼前的人,道:“爲何我要聽你們的?”
少年邊收銀針邊說:“想離開,就必須聽我們的。”
汶翎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他給我們指了一條路,路我已經選的了,這只是一個試練。”少年收拾好銀針,站起身子,向汶翎伸出一隻手,微微笑道,“現在,是你通過試練的時候了。”
汶翎抓住少年的手,少年一把拉起汶翎,隨後便扣住她的手腕,緊緊地扣着,迅速向竹屋走去。
汶翎被迫加快速度跟着他,她的雙腿一有停頓,雙腳就會在地面摩擦,似有火星落在鞋底,汶翎不由地恢復奔跑的姿勢。少年的速度越來越快,汶翎跟得越來越吃力,汶翎一隻手被扣着,另一隻手不由地抓着少年的衣袖。好不容易到了桃林,汶翎已是滿頭大汗,桃林飄起的陣陣香氣,讓汶翎一時心曠神怡,有些走神。不覺少年突然發功,汶翎腳底似乎擦出火來了,她緊緊攥在少年的衣袖,儘可能快得跟着他。
晌午時分,好不容易到了竹屋,少年鬆開了汶翎,汶翎一下子倒在地上,急速地喘着氣。這樣一折騰,她覺得自己已經虛脫了。少年將一顆桃子塞在了她手中,說道,“整個早上都沒有吃東西了,歇一會兒,吃個桃子。”
汶翎接過桃子,慢慢地坐了起來,擦着桃子,大喘氣地問道,“你剛剛是何用意?”
少年背過身去,沒有理會,自說自話地說道,“三個月前,我和你一樣,掉入山崖,幸得師傅出手相救,才保住一命。”他咬了一口手上的桃子,接着說道,“那時,我在廢湖邊遇見師傅,他的道風仙骨讓我不由地臣服,於是我決定拜他爲師。他卻沒有應允,只是給了我兩張穴位圖,一本人體穴位詳解的書籍,以及幾根繡花針,讓我自己琢磨。山谷裡的生活無聊得很,我每天只是看書什麼都不用幹,很快便全部背了下來。後來我將那正反兩張穴位圖釘在樹上,用繡花針一根根地扎,先是近扎,找到感覺後,便是遠扎。師傅白天會在廢湖上小憩,晚上便不知蹤影。一開始我就睡廢湖邊,可那裡畢竟野獸繁多,不**全。而後,我便嘗試徑直穿過竹林,竹林盡頭,便是那片桃林。我又嘗試向前,便發現了那個竹屋,我後來才知道,這竹屋是師傅十幾年前,剛來時所建,久而久之,師傅脫離了常人的生活習慣,不也不住屋裡了。”
少年說着說着,手中的桃子已經吃完了,他看了一眼汶翎,將桃核攥在手裡,接着說道,“我在竹屋裡住了一陣。而後每天,我時不時的也會將穴位圖貼在桃樹上,練習扎針。久而久之,即便脫離了穴位圖,我也能憑感覺,找到準確的穴位。至於飛針的力度技巧和角度,也是那時候練成的。爲了減少圖紙和實際的偏差,我時不時的,會給自己扎針。繡花針嘛,扎一下,最多留點兒血,現在好了,師傅把師門銀針傳給了我,方便多了。”
汶翎嚥下最後一口桃子,傻傻地看着少年,“那你剛剛給自己扎針,是在練習?”
少年奪過汶翎手中的桃核,轉眼又背對着她,戲諭地說道,“水果吃的還挺乾淨的嘛!歇一下,我們繼續。”
汶翎一愣,少年轉身無風,步伐輕盈,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少年便一把拉起了她,向着竹林的方向。又是一路地奔跑,汶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你這究竟是何意?”
少年的側臉,有一個向上的弧度,他微微笑道,“我的輕功就是這樣練出來的,現在,到你了!”
汶翎緊緊抓着少年的衣袖,緊趕慢趕地跟着他。汶翎發現少年現在的速度比來的時候要快一些。好不容易到了廢湖邊,汶翎只覺雙腿緊繃痠痛,她本能地跪坐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廢湖中央,中年人的聲音伴隨着迴音衝入汶翎的耳中,“不錯嘛,今天的速度,是昨天的一倍啊!”
汶翎一驚,擡頭看着湖中央的中年人,中年人盤腿坐在湖中央,閉目養着神。她撐起身子想要起身,只覺雙腿一軟,又跌坐了下來。全身的痠痛,是她感到十分乏累,她的頭上落下了豆大的汗珠。
中年人擡手輕輕一揮,一套粗布衣褲伴隨着掌風落在汶翎面前,中年人輕啓雙脣,開口道,“這是爲師十幾年前的衣服,如今我也穿不上了,看你身形差不多,你就先穿着。你原來那身衣服,實在不適合練功。”
汶翎聞言,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原本絹絲細制的紗裙,現在已是破爛不堪,汶翎強忍着怒氣,接過衣褲。她嘗試站起身子,卻怎麼都站不起來。
少年伸手擡起她的雙腿,執起銀針,分別在汶翎兩腿的大腿肚和小腿肚各紮了三針。隔着褲子銀針毫無阻礙地扎進了汶翎的身體裡。
中年人眼睛微睜,側頭觀之,微微笑道,“呵呵,小皮猴,不錯嘛,針法提升了不少嘛!”
少年收回銀針,鬆開汶翎,抱拳說道,“謝師傅贊謬。”
中年人一揮手,一本劍譜向少年砸來,少年接過,喜出望外,隨即單膝跪地,大聲謝過。
中年人揮了揮手,說道,“我知道,你少年時練過些許劍術,雖然那都是些皮毛。既然我已受你爲徒,就應該盡我所能,傾囊相向。你先練着,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我,爲師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少年欣喜,跪地一叩首,笑道,“謝師傅!謝師傅!”他轉過頭去,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汶翎。這兩天,師傅似乎把師門裡可以傳授的東西,都傳給了他,汶翎卻還什麼都沒有。他忍不住開口,“那…師姐她…”
“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中年人揮了揮手,少年起身離去。
汶翎沒有在意中年人和少年的對話,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方纔少年給自己扎的那幾針,似乎確實緩解了汶翎身上的痠痛感,她有些不解地搓揉着雙腿,嘗試站起身子,雙腳着地,突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盈感。
“方纔雲兒紮了你的馳天穴,化開了你的淤腫,你的腿自然就不痛了。”說話間,中年人一個飛身,落在汶翎對面,與她對面而望。
汶翎捧着衣褲,皺眉問道,“風軒子前輩,你這究竟是何意?”
“你落入山谷,我救了你,這是我們的緣分。既然我已收你爲徒,你就應該改口叫師傅。”風軒子揮了揮手,繼續說道,“既然是師徒,我希望你可以坦誠相待。”
汶翎皺了皺眉頭,疑惑地說道,“坦誠什麼?”
“你是怎麼解開竹林裡的法陣,又是怎麼馴服那隻吊睛猛獸的?”風軒子審犯人一般,緊緊地盯着束汶翎。
汶翎眨了眨眼,撇了撇嘴,不以爲然地說道,“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
風軒子突然伸出手掌,掌中幻化出一堆沙石,兩掌聚匯,沙石成風,驟然一掌打向汶翎,汶翎眉宇一凜,只見竹林飛出萬片竹葉匯成一堵葉牆擋住了沙石。風軒子猛力又是一掌,葉牆出現了兩個破口,汶翎見事態不妙,雙手合十握拳,在心中念着什麼,驟然,葉片在空中旋轉着,翻滾着,和沙石混在一起,化成了風,汶翎猛地鬆開雙手,竹葉和沙石悉數落地。
“哈哈哈,好!”風軒子鼓掌稱讚道,“御葉阻物,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造詣,不錯,不錯。”
汶翎看沙石裡的竹葉,於心不忍,雖然那是很多竹子上的葉子,但剛纔那一下自己爲了自保,借用了不下萬片竹葉。若不是自己自作主張,這些竹葉將會有自己的歸宿,成爲泥土化作肥料,滋養剩下的竹枝。而現在,自己爲了自保,卻剝奪了這些本該長的繁密的竹葉。她閉上眼睛,默唸着。‘小女只因一時無奈,還請各位竹兄諒解。我答應你們,我將把這些竹葉埋於竹林,讓它們迴歸大家的懷抱,在下心懷抱歉,望竹兄們務必原諒纔是。’
竹林裡,稀稀疏疏地響動着,聽到這些響動,汶翎欣慰地笑了。風軒子似乎也聽懂了竹語,欣慰地看着束汶翎。
“小丫,你喚作何名?”風軒子開口問道。
“束汶翎。”汶翎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而後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開始拾取沙石中的竹葉。
風軒子按住束汶翎的手,輕輕一指,竹葉伴着沙石飛入竹林,“你的承諾,已然達成,你不用在掛心了。”
汶翎擡頭看着風軒子,他的臉上露出了這些天從未有過的慈祥,汶翎微微笑道,“謝前輩。”
“叫師傅!”風軒子拉着汶翎,語氣凝重地說道。
“還望前輩明示,您有什麼可以教給我的?”汶翎擋開風軒子,挑釁地說道。
“怎麼?你還想再打一架?”風軒子話鋒一轉,伸手聚氣,殺氣徒增。
汶翎見狀,心中暗暗想道,若再發力,必然犧牲更大,這次可能就不知是竹葉了,整片竹林都要受到波及。自保是本性,但她不沒有剝奪其他生靈生存的權利。她猶豫了一下,隨後雙手抱拳,語氣緩和地說道,“師傅,請您高擡貴手!”
風軒子放下雙手,微笑着拍了拍汶翎的肩膀,“好孩子,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啊!可是你知道,你爲什麼可以控制竹葉嗎?”
汶翎看着風軒子,傻傻地說道:“這難道,不是所有人都會的嗎?!”
“你師妹商雲就不會。”風軒子緩緩地開口,“有些人天生擁有靈力,有些人經過後天的修煉也可掌握。我還以爲,你知道自己的與衆不同,現在看來是我多想了。你師妹想學法術,她確實是一個可造之才,而你,天生便擁有着木之靈性,不造可惜啊!”
“師妹?”汶翎驚訝地看着風軒子,“師傅指的是,那個青衣少年?”
“怎麼?你不知道?”風軒子忍不住壞笑的說道,樣子看起來非常的玩世不恭,一點不像修道之人。
“她,女扮男裝?”汶翎吃驚地看着風軒子,那個翩翩公子是個女兒身?如果風軒子不說,汶翎恐怕一直看不出。青衣少年舉手投足間,沒有一絲女子姿態,英氣很甚。
“我知道你有疑惑,這是她的事情。有疑惑直接問她。”風軒子恢復的平常的姿態,冷冷地說道。
汶翎搖了搖頭,算是勉強接受了事實,接着說道,“師傅教她輕功,教她針法,您打算教我些什麼?”
“凡事都不能一蹴而就,今天你的腳程有所提升,跟隨師妹的腳步,繼續練習。以你的資質,要不了多久便能超過她。她練得是輕功,而你,是利用輕功將你潛在的一部分靈力激發出來。你和我不同,山谷是我的歸宿,你不學好輕功,根本沒有可能離開。”說罷,風軒子便消失在了風裡。
還真是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怪人啊!汶翎暗自想着,她搖了搖頭,進入了竹林,換上了布衣,靠着竹子,又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