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的愛情,每一秒都讓我感激。
我望着眼前這個眼睛裡有星星的男人,只想把他刻進心底。我收緊胳膊把他拉向我,輕聲在他耳邊說道:“予安,我愛你。”
走出機場時,頭頂上接連有飛機遠遠離去變成一隻只小鳥,我不知道哪一輛上面坐着我的予安,只能擡頭目送每一架飛機遠去。
予安,才分離,我就已經開始想你。
有了愛情的加持,聖誕節收假之後,我的工作激情沒有絲毫減退,拉着同伴接連搞定了好幾張訂單。助理凱瑟琳被我打雞血的模樣嚇得不輕,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着我性情大變的原因。
我笑開一口白牙,故作神秘地對她道:“因爲聖誕老人拜訪了我,還送給我一個全世界最好的聖誕禮物!”
凱瑟琳拍着額頭對我的答案十分崩潰,一邊叫着上帝一邊跟着我奔向了下一家需要洽談的廠商。
我以爲距離下一次見到鄭予安至少還有半個月,然而沒過兩天,他就出現在了工作室的門口。
花癡不分國界,前臺通知我時連用了幾個“oh/my/god”來表達她的激動:“月,有一位中國帥哥在門口等你,天啊,他太帥了,天啊,他是你男朋友嗎?”
我正在外面談生意,接到前臺的電話之後一秒都不肯耽誤,立刻開車飛奔回工作室。
鄭予安挺拔的身影近在眼前,他正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着手機,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我放輕手腳走到他的身旁,然後突然發難撲進他的懷裡:“予安!”
鄭予安不動聲色地收起手機,一面伸手護住我的身體,防止我從他的腿上摔下去。他翹了翹脣角:“小心一點。”
他雖然在笑,但是眼裡似乎藏着一抹憂色。我的心立刻被提到了嗓子眼:“予安,你是不是有什麼壞消息要告訴我?”
難道他又要告訴我,他之前說的愛我是騙人的?
我的笑僵在脣角,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樣的感受。愛情本該是件單純的事情,不該摻雜任何謊言欺騙,無論是以什麼目的,這樣反覆撒謊都是不應該的。我沒有做好準備,在他說出口之後,我該瀟灑地轉身離開,還是狠狠地咬他一口,又或者是繼續不甘心地乞求?
鄭予安的大腿變成了讓我搖搖欲墜的懸崖,也許下一秒我就會跌入深淵。我忍不住動了動,想要退出他的懷抱。然而他卻不容抗拒地按住了我的肩膀:“月月,不是你想的那樣。”
所以果然是有什麼壞事情發生了麼?我的心並沒有因爲他的否認而落回原地,而是更加不可收拾地胡亂想着各種可能的噩耗:“是鄭伯伯逼你了麼?”
“不是。”鄭予安否認得很迅速,他的脣角藏着一絲苦澀:“月月,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你要記住,我愛你。”
然後呢?是不是下一句話就是“但是”?我靜靜地盯着他,沒有說話。
“……黃茵自殺了。”
“……”我的表情和我失去了鏈接,我只能麻木着臉看着鄭予安。鄭予安依然還愛我,沒有任何但是,我該笑麼?可是我心底像是有什麼沉沉的東西墜落,砸穿了我的心臟,砸穿了我的五臟六腑,一直墜到了看不見的深淵裡。
我心裡說了千萬遍,黃茵是陌生人,黃茵是壞人。可是我無法否認,在她把我丟在陳家村之前,關於她的回憶大多是甜的。她也曾在昏暗的電燈下握着我的手一筆一劃地教我寫字,她也曾在廚房的竈灰裡捧出一隻滾燙紅薯把最甜的心留給我吃,她也曾在溫暖的秋陽裡細心地替我梳頭紮起小辮。
這些記憶全都隨着她的背影被我塞進了絕不觸碰的箱子裡,貼上的封條叫“恨”。直到她真的離去,封條突然失效,記憶瞬間頃灑一地。
似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我眼睛裡滾落,它溜得太快我來不及抓住。
“月月,對不起……”鄭予安把我按進了懷裡,一下一下地撫摸着我的後背:“對不起……”
我沒有哭,我不會爲黃茵掉眼淚。從她離我而去的那一刻我就在恨她,她愛她自己勝過愛我,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我恨她,我絕對不會爲她哭。
鄭予安細細替我抹去臉上的溼意,低聲問道:“月月,她還沒有火化,你想回去見見她麼?”
不見。她是陌生人,我不見。
鄭予安嘆了一口氣,重新把我按回懷裡:“對不起……”
不管我接不接受,黃茵真的死了。之前她一直糾纏着我,要求我原諒她,說要補償我,我很煩她。我想過無數種解決方法,似乎都不能徹底擺脫她,她就像一顆長進我肉裡的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卻無從下手拆除。
我沒有想到最後會是她用這樣永絕後患的方式替我解決了難題。她永遠離開我的世界了,再也不會打擾我了。我沒有回過參加她的葬禮,我不想去面對她。我還沒有原諒她,她就自私地有一次拋棄了我,她是個十足的壞女人,我連恨都不想給她了。
工作仍在繼續,斯蒂芬老師很喜歡我的中國理念,替我牽線了好幾位大牌的設計師,讓我有機會跟着世界一流的工作室學習。生活依然充實緊張,忙碌得每晚回到牀上就像迎來了解放,只要腦袋沾上枕頭,我立刻就能睡着。
鄭予安給我打了很多次電話,甚至每週都飛來紐約陪我過週末,生活似乎全面在向我向往的方向發展,平靜無虞。
可是在我不知道的某個角落,似乎有什麼東西輕輕飛走了。
臨近春節的時候,我把工作全都交接給了同伴,跟着鄭予安一起回到了x市。
當初我離開x市是爲了躲開黃茵的糾纏,現在再回到這裡時,她已經不見了,可是我總覺得手機會突然響起,然後電話那頭傳來她怯生生的聲音:“月月,是我,媽媽。”
x市已經下了好幾場雪,街頭來不及鏟走的雪全都在街邊堆成一個個山尖,像連綿的墳包,我的思緒似乎又飛回了陳家村那座矮矮的墳前。我晃了晃頭,突然記起,奶奶和爸爸的墳已經被牽到了x市的寶山公墓,陳家村裡已經沒有我的根了。
鄭予安替我整理好圍巾:“我送你回去睡覺吧。”
我張了張嘴:“黃茵葬在哪裡?”
“……”鄭予安看了看我,還是回答了我:“寄存在蓮花公墓。”
之前我一直拒絕瞭解黃茵的事情,黃茵的身後事是由鄭予安一手操辦的。望着他清亮的眼睛,我知道,我已經被他看穿了。他把黃茵的骨灰放在蓮花公墓,就是在等我和她作最後的告別,給我送她一程的機會。
可是我似乎還沒有做好準備徹底原諒黃茵,所以我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之後,醒來已經是晚上五點。
冬天的日照格外的短,明明才五點過,天卻已經擦黑。站在窗前,望着慢慢多起來的燈火,心卻慢慢冷卻。似乎所有人都在匆匆奔忙着生活,只剩我一人還停在原地憂鬱着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已經被世界拋棄。
“叩叩”臥室的房門被敲響,鄭予安的聲音也同時響起:“月月,起牀了麼?”
他溫厚的聲音把我的靈魂瞬間拉回軀殼,孤獨的妖怪瞬間消散。我重新穿好衣服走出了臥室:“嗯,起來了。”
王阿姨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好菜,她一面用圍裙擦手一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小月呀,吃了那麼久的洋飯,想咱們的家鄉菜了吧?做的都是你愛吃的,多吃點!”
王阿姨、趙阿姨有一個非常大的共同點,就是她們的身上都充滿了生活氣息,舉手投足都能看到平凡生活的幸福點滴。她的笑容把我從孤獨裡徹底拉了回來,我揚起大大的笑臉點點頭:“嗯!王阿姨做的菜最好吃了!”
吃過飯之後,我從房間拿出手機,劃亮之後才發現上面有幾通顧晨城的電話。我趕忙撥了回去:“晨兒哥哥。”
“睡醒了麼?”
和往日的情況不同,顧晨城那頭似乎特別安靜,我忍不住奇怪地問道:“晨兒哥哥你在哪?”
“……”電話那頭似乎傳出了一絲吐氣聲,過了一會兒顧晨城才道:“在醫院。”
他在抽菸。
顧晨城是抽菸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只在煩悶的時候抽菸。所以我的心忍不住揪起:“你怎麼了?生病了麼?”
“沒。”顧晨城的聲音有些悶,顯然不想和我多說。
也許他需要空間緩衝,可是我的忍耐力修煉得並不好,所以還是急躁地追問了下去:“晨兒哥哥你在哪家醫院,我過來找你?”
“……”顧晨城又吸了一口煙:“不用。十分鐘,樓下見,我請你吃飯。”
我怕他突然改變主意,不敢告訴他我已經吃過飯。含糊應下之後,立刻穿上外套,抓上揹包奔出了門:“予安,我出去一下。”
鄭予安的嘴脣動了動。我知道他擔心我的安全,所以又補了一句:“和晨兒哥哥。”
鄭予安還沒有說話,電梯的門已經緩緩關上,所以我也沒有徵得他的同意就直接下了樓。
樓下的雪堆也還沒有運走,我腳上穿着厚厚的雪地靴,整個腳埋進雪裡也不會覺得冷。顧晨城還沒有到,所以我乾脆用腳劃了一團雪在地上堆起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