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子站在走廊裡,透過小窗看着天空慢慢被染成了黑色,樓下閃爍的橘色警燈映在窗玻璃上,警員在自己居住的公寓門口拉起了警戒線。
救護人來已經撤離了,和也沒救了。夕子看着自己的住所被各種穿着制服的人包圍,成了案發現場,有種窒息感,怎麼會變成這樣。
公寓管理員藤田站在不遠處,喪氣地跟一個警察說:“哎,這算是闖禍了,死了人的房子就不值錢了,以後怎麼往外租啊。”
聽到藤田說這種話,夕子不禁怒了起來,她想衝過去,但是發現兩條腿軟得邁不開。只能靠在牆上。一個女警向她走來,準備給她做筆錄,但是夕子一言不發,她什麼都不想說,只是狠狠得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嗨嗨嗨,麻煩大家讓一下,讓一下!”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夕子應聲望去,看到一個下巴上纏着繃帶、穿西裝外套的中年男人夾着香菸一邊走一邊推開了圍觀在警戒線周圍的大樓住戶們。
夕子撇了撇嘴,好搞笑的樣子,要是在平時,她一定會笑出來。
中年人身後跟着的年輕人拿着警官證示意了警戒線旁的警員,警員擡起警戒線,做了個請的姿勢。中年男子扶着下巴彎下腰。這個人居然還是警察,夕子覺得有些滑稽。
“小姑娘!小姑娘!”中年男人衝着夕子身邊的女警叫道,“說你呢,小姑娘!對,你!讓他們散了吧,這麼多人,影響辦案啊。”
“是。”女警應道,從夕子身邊離開,轉身問中年人身後的年輕人:“藤原,他下巴怎麼了。”
叫藤原的年輕人用手遮住嘴悄悄說:“據說是習慣性關節盤錯位,昨天打麻將贏了,笑得太用力,下巴脫臼了。”
“噗嗤,”女警忍不住笑出聲來。
“報案人在哪兒啊?”中年人沒有聽到藤原和女警談論自己,把菸頭扔在地上,用腳踩了踩。
女警指了指不遠處,夕子順着女警指的方向望去,向井亮正在跟一個法醫官樣子的人聊天。
中年男人上前與法醫官打了個招呼:“嗨,松田醫生。”然後指了指向井:“你們認識?”
“哦,矢謙警部補,這傢伙叫向井,是我大學時候的學弟。”?說着,松田捶了向井的肩膀一下:“你小子運氣太差了,搬來第二天就遇到這種事情,我先去忙了,有事情電話聯繫。”
向井笑着也拍了他一下:“你先去忙吧。”
叫矢謙的男人舉着警察證對着向井晃了一下:“你好,我是搜查一課的矢謙警部……補,嗯,我負責這次的案件。是你第一個發現屍體的?”
“不算是吧,”向井看向了夕子。夕子也看了他一眼。
向井接着說:“我們一起到的這裡,但是,她纔是第一個發現的,她是死者的同居女友,他們住這兒,我住在樓上。”
夕子聽到向井說的,對矢謙點點頭,表示同意。
矢謙看了一眼夕子,揚了揚眉毛,對身後的藤原說:“走吧,進去看看現場。”
藤原配合地點了點頭,跟矢謙一起進了公寓。
不大的公寓裡,幾個刑偵人員正在進行着採證。
大宮和也僵硬得躺在客廳地上,並沒有穿着上班族的裝束,套頭的毛衣、居家褲,赤着腳。頭部挨着茶几,腳對着房間門的方向。地毯上的血跡已經變成了褐色。
女警打開記事本,念道:“死者,大宮和也,28歲,上班族,根據管理員說,入住不到三個月。他女朋友,你剛纔看到的那個女人,是一個月前搬到這裡的。”
矢謙示意她停下,問松田法醫官:“松田醫生,死者的死因是什麼?”
“初步判定是顱骨受到重擊,導致顱內出血致死。”松田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
矢謙仔細得看了看死者和也的臉,?“真實可惜,這孩子長得挺不錯的。”說着,站直了叉着腰環視整個公寓。
看着矢謙專注的表情,藤原不住好奇:“警部補,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噓,”矢謙立刻制止了他,“我覺得我破案的靈感來了。”
可惜其他警員只是回頭看了一眼矢謙,便不再理睬矢謙,繼續各自手頭的工作。
法醫松田示意自己的助手初步驗屍完畢,兩名法證人員緩緩將屍體擡出了現場。
看着裝着和也屍體的黑色膠袋經過身邊,夕子忽然覺得大腦像炸了一樣,瞬間空白。
昨天開始她就有預感,自己要是去和也。
但是,居然是這樣……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大宮和也了,這個混蛋!
好難過,透不過氣的感覺!夕子咬住了手背,眼淚從眼角流出來。
一張紙巾遞到自己的臉頰邊,夕子轉過臉,朦朧的淚眼中看到向井亮關切的眼神。
夕子眨了一下眼睛,視線清晰了一些,眼前的向井,襯衫的衣角平整得在牛仔褲外,毛衣外套服帖得穿着,不一樣了。
向井見夕子沒有反應,溫柔地笑了笑,拿起紙巾去擦夕子臉上的眼淚。
剛認識的人做出這種親密的舉動,夕子不好意思了,趕緊抓過了紙巾說:“謝謝。”
向井嘴角一彎露出一個溫暖的弧度,拍了拍夕子的頭:“先別難過了。”
這時,女警走了過來,看到夕子在擦眼淚,女警放緩了語氣:“森野小姐,矢謙警部補想請你進去一下。”
“哦……”夕子有些遲疑,最後還是下了下決心,踏進了公寓。
和也的屍體已經被帶走了。
地上留下的是白色線條勾勒出來的輪廓。那攤顯眼的血跡刺痛着夕子。
“森野小姐,”矢謙向她打招呼:“希望你節哀順變,能夠幫助我們儘快解決案件。”
“嗯,”夕子點了點頭。
“你今天什麼時候離家的?”矢謙問。
“大概八點吧,我九點要到公司。”
“好,那麻煩你看一下這個房子,”矢謙環視了一下公寓,“這些跟你離開之前有什麼不同嗎?”
夕子聽了矢謙的話,愣愣得看了一圈客廳,爲了謹慎,她還推開房門,看了看臥室。
“沒有啊,”夕子搖了搖頭。
“哈哈,我知道了,”矢謙忽然激動起來,對着藤原說:“小子,破案了!”
夕子暗道,這麼快,難道他是人不可貌相?
“是這樣,”矢謙很有表現欲地說,“這是一個意外事件。”
“意外?”
“沒錯,你看,死者,呃,嗯哼,大宮和也的頭挨着茶几桌腳,而法醫證明,死者是頭部受到重擊致死。所以就很簡單了,當時死者站在這個角度的時候,”矢謙站到離茶几大概一人多遠的位置上,“他不慎腳下一滑,摔了下來,不當心,頭部正好撞上了這個茶几的角。”
說着矢謙指了指茶几的桌角:
“你看多鋒利,足以致死。”說完轉身對身後的法證人員說:“喂,快看,這上面真的有血跡,有沒有采集取證,看來我說對了。”
夕子看着矢謙的一連串行爲,有些茫然。
“你在開玩笑吧,警部補。”一個質疑的聲音。
矢謙、夕子、警員們都應聲向門口方向看去。
向井亮靠在公寓的門上,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一絲挑釁的意味,食指輕輕地摸着嘴脣,剛纔的話是他說的。
“你說什麼,小子!”被人質疑,矢謙覺得很不爽。
“我說,你在開玩笑呢!”向井亮重複了自己的話:“光憑眼睛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意外了。”
“臭小子,你是什麼人。”
矢謙瞪大了眼睛,指着向井吼道:
“長得跟個白斬雞一樣,還敢挑釁警方。想學人家玩偵探遊戲啊!”
“我說真的,”向井走到了客廳中央,指了指地上勾勒屍體的白線:
“你看看屍體躺的位置就知道了。如果是不慎撞到桌角的話,死者的頭部一定是靠在桌腿上,高出地面,而不是平躺在地上貼着桌腿。”
“你怎麼知道,小子!”矢謙不屑地反駁。
“那個嘛,經驗之談。”
向井小聲嘟噥了一句,然後接着說:
“而且你看,整個公寓都鋪了地毯,死者又是赤腳,摩擦力那麼大,滑到幾乎是不可能的。至於這個桌角的血跡,我想死者是死於謀殺,而且兇手企圖僞裝成意外蒙混過關,所以才把血跡弄到了桌角上。”
“那又怎麼樣?”
矢謙的氣勢明顯減弱,依然不服氣地說:
“你說了就是啊,關鍵還要看傷口痕跡跟桌角是不是吻合,你知道嗎,你這個外行!”
“嗯哼,啊,矢謙警部補,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松田實在看不下去了,把矢謙拉到一邊:
“是這樣的,根據初步的調查,死者的傷口跟桌角很明顯不符。向井說得沒錯,那是個煙霧彈。另外,你剛纔忘記問了,死亡時間應該自三點到三點半之間。”
矢謙聽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這種事情你就不能早說嗎。”隨即轉頭瞪了向井一眼,向井彬彬有禮地朝他點了點頭。
這個警察果然不靠譜,夕子在心裡嘟噥。
又把目光投向向井,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這還是剛纔那隻笨章魚嗎?警察來之前他可是一副呆滯的樣子,話都說不清楚。
從剛纔開始,穿着變得整齊,行爲也變得有條理,居然還叫板警察,只憑一眼現場就能斷定不是意外。前後的表現根本不像一個人。
難道之前的迷糊是他裝出來的?爲什麼呢?如果和也是死於謀殺,難道跟他有關?
向井正專注得查看這現場,沒有注意到夕子的目光。
他真的只是一個過路的鄰居嗎?爲什麼這麼關心這件事。
還有,對啊,門鎖是被他弄壞的。夕子琢磨着,誰知道自己回來之前他做了什麼。
夕子轉過身,看到矢謙拖着下巴耿耿於懷地看着向井。
哎,該跟警察說嗎,但是這個警察看起來很靠不住誒。
矢謙終於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叫住身邊的女警:“小姑娘,這麼說來我一開始的判斷是正確的,這是謀殺案啊,去問問鄰居,案發的時候有目擊證人嗎?”
女警的效率倒是很快,不一會兒帶着一個梳着中分的男人到矢謙身邊:“警部補,這位是牧田,住在隔壁402。他說有一些線索要向你提供。”
“哦,”矢謙又重新振作起來,對牧田說:“我叫矢謙,負責本案,有什麼線索你說說看。”
在案發現場轉了一圈,向井走出了公寓,夕子立刻跟在他身後也邁出了公寓。
這時,向井的手機響了。
向井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快步走到了角落裡。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夕子站在樓道里,捏着手裡的紙巾,不時看向井一眼,警察是靠不住了,自己一定要幫和也找出真相。
正想着,矢謙走了過來,對着夕子亮了亮警察證:
“森野夕子小姐,我們現在懷疑你跟大宮和也被殺一案有關,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們回一趟警局協助調查。”
“啊?爲什麼啊?”夕子莫名地看着矢謙。
“有人指出,你昨晚跟大宮發生爭執,而且還很激烈,有這麼回事兒嗎?”
鄰居牧田從矢謙身後探出頭來:
“是啊,吵得很厲害,我連內容都聽到了,好像是因爲男人劈腿了。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隔壁的中谷先生,說不定他也聽見了。”說着,牧田指了指人羣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女警走過去跟叫中谷的男人說了幾句,然後把他帶了過來。
“是的,警部。”中谷看了看矢謙,又看了看夕子,小心翼翼地說:“我也有聽到他們吵架。”
“所以呢?你現在是懷疑我?”
夕子在心裡暗罵矢謙白癡,解釋道:“只是因爲吵架就要跟你回警局嗎?”
“當然不是,森野小姐。”
向井接完電話回來了,看了看矢謙說:
“他們只是希望你主動協助調查,但是你有權不去的。”
矢謙狠狠地瞪了向井一眼,轉向夕子:
“森野小姐,你也希望儘快破案吧。”
然後湊在夕子耳邊說:“拜託,答應跟我回去吧,我剛纔已經很沒面子了,大不了我授予你搜查一課的審訊室裡吃豬扒飯的特權。”
夕子看着矢謙,這個警察真實出乎意料得爛。但是這個向井,他想幹嘛,爲什麼要幫自己。矢謙是指望不上了,也許去了警局能遇上精明一點的警察,搜查一課總不能個個都這麼廢柴吧。
這麼想着,夕子對矢謙點點頭說:“好吧,我跟你去警局,我也希望快點破案。”
向井都有些意外,鼓着嘴後退了一步。
矢謙得意瞟了一眼向井,笑着對夕子說:“謝謝你,森野小姐。”
女警帶着夕子下樓。
向井的手機又響了。見矢謙還站在自己面前,他跟矢謙打了個招呼:
“警部補,我可以走了嗎?我還要上班去呢?”
“現在上班?”矢謙狐疑地打量着向井:“小子,你做什麼工作的啊?”
“呃……”向井抓了抓頭髮,尷尬地笑笑。
“爲什麼不回答,說啊!”
向井沒辦法,靠在矢謙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聽罷之後,矢謙驚訝地瞪大眼睛:“男公關!看不出來你小子一臉斯文,你是個牛郎!”
向井示意矢謙小聲點。
但是圍觀的鄰居顯然已經聽到了,周圍瞬間安靜了,幾個中年男人露出警覺的表情,把自己的太太往身後拉了拉。
松田也應聲望了過來,推了推眼鏡,無奈地搖了搖頭。
“好吧。”
向井無奈地嘆了口氣:
“隨便啦,我先走了,再不走就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