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請你狠一點
江南氣候,潮溼多雨。
小雨輕寒,整個皇宮籠罩在綿綿霧雨中,在一處位置偏僻的宮殿裡,四扇宮門大開着,殿上的紅裙女子身形如燕,長袖揮舞,足尖輕旋,裙襬飄曳彷如荷葉。宮門口垂首侍立的宮人皆暗中偷瞥,女子眸中光華流轉,瓜子臉變成粉紅色,更顯得面容嬌豔欲滴,如同一朵盛開的玫瑰,宮人的眼中浮現出一抹驚豔,這女子看年齡大概十七八歲,三天前住進流羽宮,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來歷,流羽宮周圍佈置了大批御林軍,還有專人看守,若說她是囚犯又不像,因爲皇上每天都過來看她,對她說話時臉上總是帶笑的,皇上很少對人笑,即使是在最得寵的淑妃面前,可若說皇上喜歡她還是不像,因爲皇上到現在還沒有臨幸過她。
宋清瞳練功良久,汗水漸漸打溼衣衫,腹中感覺一陣縮緊,心中微微一動,肚子裡的孩子快兩個月了,可她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只有身體經過如此大幅運動後,腹中才會感覺不適,她從沒想過要這個孩子,有時她甚至希望孩子就這樣流掉,想來她是個狠心的母親吧。
劍指收於體側,站穩身形,兩名宮女遞上來手巾茶水,宋清瞳接過來擦拭額頭面頰,五天前風凌宇將她劫持出西羅,三天前來到南朝皇都,要說南朝皇帝對她還是相當照顧的,不但請她住進後宮,而且每天必來噓寒問暖,這讓她倍感費解,她看似身份尊貴,其實不過是個俘虜皇帝,風凌雲完全沒有必要如此。
宋清瞳喝了一杯茶水,走到牀前坐下,看一眼殿外,天色陰沉,煙雨如織,這時候北秦皇都在飄雪吧。算算日子,毒蠱是時候取出來了,宋清瞳盤膝於牀上,雙目輕合,凝神靜氣,真氣沿着奇經八流動,直到感覺撞上異物,真氣停滯不前。宋清瞳將意志擊中在一點,真氣推着異物緩緩行進,直到將其推至左手手腕,睜開眼看去,手腕處鼓起一個扁豆大小的凸起,宋清瞳擡手從髮髻上抽出金簪,動作利落地划向鼓起來的皮膚,順着肌理劃出一道寸許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涌出來,同時涌出來還有那隻身體略微膨大的蠱蟲。
殿門處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宋清瞳沒有理會,她做這些事時從不避諱她們,因爲她知道,她們都是奉命監視她的,想避也避不了,唯一慶幸的是,風凌雲沒有封住自己的武功。
將蠱蟲從地上撿起來,收在木匣裡,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宋清瞳用過晚膳,門口響起太監尖細的高唱聲:
“皇上駕到——”
殿門口的宮女屈膝福禮,一道明黃色的瘦高身影晃進來。
宋清瞳坐在梨木桌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擡眸看一眼漸行漸近的風凌雲,步履沉穩,環佩不驚,容貌同風凌宇有七分相似,同樣是一雙細目,明明臉上帶着溫暖的笑,然而看在眼中卻覺出冷意,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彷彿是事先演練過無數遍,儘管氣勢內斂,但是眉宇間的那股霸氣,還是透出來凌駕於一切之上的皇帝威勢。
直到風凌雲走到宋清瞳面前,宋清瞳依然泰然自若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風凌雲,他和風凌宇長得七分相似,同樣是細長雙目,微微一笑:“朕剛好親手泡了一壺龍井,陛下坐下來嚐嚐?”素手執壺,將青瓷茶杯裡注滿茶水。
風凌雲垂簾看宋清瞳倒茶,她的動作自然流暢,雖然顯得隨意了些,落在眼中卻覺得賞心悅目,而且她對他沒有絲毫畏懼,在他面前仍舊談吐自若,甚至還敢自稱爲“朕”。
風凌雲細長的眼睛不由眯起,一笑道:“那麼朕可要一飽口福。”說着,在梨木桌的另一側落座。
飲了一口茶水,茶水沒什麼特別,不過喝下去卻勝過極品貢茶,感覺異常舒服,目光注視着宋清瞳,細目裡精芒閃動,勾起脣角道:“女皇陛下不想問問眼下的局勢嗎?”
宋清瞳手捧着茶杯,看一眼風凌雲,他將她捉來,無非是用她作爲要挾,目的是爲了滅掉北秦,“朕猜測,陛下早已在江邊佈置下軍隊,然而長江天塹易守難攻,現在北秦和南朝兩軍對壘。”
風凌雲低笑出聲:“女皇說的極是,你可知,朕下一步會怎麼做?”
宋清瞳暗暗冷笑,這還用問嗎?她派上用場的時候到了,低下頭看着茶杯裡若浮若沉的嫩芽,心在一點一點下沉,風凌雲此舉看似無恥,然而兩國交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什麼高尚下流之分,歷史從來都是由勝利者寫成的。
風凌雲見宋清瞳不語,臉上的笑更加得意,站起身,負手走到宋清瞳面前,笑着道:“冷君邪親率三十萬大軍防守在長江口岸,世人皆知他與女皇陛下青梅竹馬,朕的南軍若是帶上你渡江,你說,冷君邪會不會看在女皇的面子上,放南軍通過?”
宋清瞳暗暗蹙眉,冷君邪若是爲了救她而放任南朝軍隊長驅直入,就會成爲北秦歷史上的罪人,她必須自救!勾脣一笑:“陛下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冷君邪對朕的確有些情意,但是,卻不會爲朕一個人,置國家的生死存亡於不顧。”
風凌雲眉毛挑起,頗顯興味道:“哦?如此只好拭目以待了!”
這時,殿門口閃進來一個身穿淡紫色衣裙的女子,嬌小玲瓏步子輕盈,宋清瞳瞟了她一眼,是紫煞,宋清瞳知道這座宮殿周圍遍佈明哨暗哨,風凌雲任命紫煞爲侍衛長,專門負責看守自己,風凌雲或許是出於自信,認爲她逃不出去,所以纔沒有給她吃化功散或是控制她的毒藥。
紫煞走到風凌雲近前,稟道:“稟主子,離宮在南朝的人馬已經交接完畢,靖王因身體原因,推兩日抵京。”
風凌雲聞言眸光閃動,看着宋清瞳,大笑道:“朕多年來的夢想終於成爲現實,離宮輕而易被朕掌控,這還是女皇的功勞!哈哈哈——”
宋清瞳的雙拳不由握緊,隱在袖子裡微顫 ,風凌雪的身份已經暴露,他在關鍵時刻臨陣倒戈,南朝皇帝絕不會放過他,他明知道危險還要來皇都,就是爲了救她?可是這樣不但救不了她,他自己也會身陷囫囹。
風凌雲將宋清瞳的表情看在眼中,這個女人的確生得極美,但是再美也不過是個女人,怎麼能和萬里江山相提並論,他纔不會向風凌雪那般,被她迷去心魂,到頭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由得更加得意,“女皇還不知吧,六弟本是要把你押進天牢,可五皇弟願意用整個離宮來交換,朕愛惜胞弟,自然給他面子,嘖嘖,五皇弟竟捨得在一個女人身上下這麼大本錢,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宋清瞳聞言心思俱震,幽深的目光看向不勝狂喜的風凌雲,終於明白,她之所以沒被關進地牢,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原來是風凌雪以整個離宮作爲交換!可是這樣做真的很傻,但凡頭腦正常一點的都不會如此行事,他還是那個運籌帷幄,胸有千壑的離宮宮主嗎?想到這裡,宋清瞳不由輕笑搖首,眼見風凌雲大笑着離去,一時間,胸中千迴百轉,心潮難以平復。
紫煞並沒有退出去,扭着腰妖嬈地走到宋清瞳面前,美眸看向宋清瞳,咯咯一笑:“奴家總算見識了女皇陛下的魅力。”
宋清瞳瞟了她一眼,在風凌雲面前紫煞的舉止中規中矩,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風凌雲一走,立刻變得放浪形骸,不由想起澄觀,半個多過去了,不知湛盧找沒找到澄觀,沒想到澄觀心思純淨,竟會有一個心如蛇蠍的姐姐。
紫煞見宋清瞳不理睬自己,臉上笑容轉冷,皇帝又怎麼樣,不過是個階下囚,她畏懼風凌雲,可是卻不怕她!“女皇陛下,奴給你帶來一個熟人,你要不要看看?”
話音裡,殿門口出現一名身材高挺的瘦壯男子,男子向她坐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後反手闔上殿門,邁步走進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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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瞳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視着來人,他穿着銀白色的侍衛服,頭戴銀白色侍衛帽,帽子壓得很低,頭低低地垂下,步履帶着幾分沉重。
直到他走到近前,宋清瞳看清一雙元寶耳朵,銀盆似的臉,心中一動,只見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地,聲音哽咽道:“瞳姐姐,對不起,阿觀知道錯了。”
宋清瞳早已站起身,驚喜地道:“阿觀!”上前拉住澄觀,將澄觀從地上扶起來。
澄觀眼中含淚,長睫上掛着淚珠,宋清瞳不由微笑,仰起臉爲澄觀拭去淚水,半個月不見,他的個子又高了,現在她只到他的下巴,面容已脫稚氣,長相越發俊朗,身上透出一股英氣,只是心性還是像個孩子。
“阿觀,你怎麼會來這裡?這裡很危險。”
澄觀臉上露出喜色,拉着宋清瞳的手說:“瞳姐姐,阿觀知道你被劫持到南朝,便求阿姐帶我來看你,阿姐還答應救你出去呢!”
宋清瞳聞言心底一警,目光看向紫煞,這麼說是澄觀求紫煞帶他來見自己?她還要救自己出去?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可以確定的是阿觀被騙了,可是紫煞爲什麼騙他?她雖然是澄觀的姐姐,可在她身上找不到半點身爲姐姐的親情,她又在耍什麼陰謀?
宋清瞳道:“阿觀,瞳姐姐很好,此事不用你插手。”
澄觀的大眼睛撲扇着,他不相信他能救她出去?以前都是她在幫他,現在他終於有機會幫到她,拉着宋清瞳的手,堅決地說:“瞳姐姐,你相信我!”
說完,轉身來到紫煞面前,略一猶豫,卻沒有牽她的手:“阿姐,你答應阿觀的,放瞳姐姐出去。”
紫煞笑吟吟看着澄觀,白皙柔軟的手搭在澄觀肩上,澄觀的身體不由自主一抖,紫煞嬌媚地說:“阿弟乖,阿姐既然帶你來看她,自然也能救她出去,不過,在救她之前你要答應阿姐一件事。”
澄觀的眼睛變得明亮,欣喜地說:“只要阿姐放了瞳姐姐,別說一件,一百件事阿觀也答應!”
紫煞仰臉看着澄觀,美眸閃了閃:“阿弟,這件事阿姐要單獨跟你說。”說完,挑釁地瞧一眼宋清瞳,走出寢殿。
澄觀笑呵呵地看一眼宋清瞳:“瞳姐姐,我很快回來。”緊隨其後也出了寢殿,宮女將殿門關嚴。
宋清瞳立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心中涌起一抹擔憂,不過又一想,紫煞再怎麼說也是澄觀的親姐姐,應該不會有事的。等了良久不見澄觀回來,宋清瞳困得實在受不了,躺在牀上迷糊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然大亮,澄觀依然沒有出現,宋清瞳心中焦慮,夜幕降臨時,太監高唱:“皇上駕到——”
宋清瞳穩了穩心緒,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腳步聲在面前不遠處停下,宋清瞳看一眼風凌雲,臉上是掩也掩不住的喜色,心不由一沉。
風凌雲看着宋清瞳,勾着脣道:“剛剛得到消息,五皇弟明日一早便到。”
宋清瞳的長睫微微一顫,不是說兩日後到?怎麼會這麼快?
風凌雲又道:“朕先恭喜女皇夫妻團聚,明日朕便派人送你們到前方,到時候,女皇還能見到青梅竹馬,哈哈。”
笑聲未落,殿外疾行進一個人,宋清瞳擡眼看去,澄觀行色飛掠進大殿,身上還是那套侍衛服,不過衣領半開,露出一片粉紅色的肌膚,宋清瞳不由蹙起眉頭。
風凌雲身前早已現出暗衛,手中各持兵刃,殿外跑進來大隊侍衛,高喊:“抓刺客!”
眼見暗衛手中的長劍向澄觀掃過來,宋清瞳目光一閃,手中茶杯帶着內力擊向暗衛的手腕,那名暗衛連忙收住招式,避開茶杯,然而被杯子裡的水濺了一身。
宋清瞳跳上前一步,將澄觀護住,這才發現他的手滾熱,喘息深沉,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面頰泛起不自然的紅暈,眼睛帶着幾分迷離,宋清瞳不由一驚。
紫煞衣衫不整跑進大殿,臉早已嚇得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不住顫抖。
風凌雲陰沉的目光看一眼紫煞,問道:“怎麼回事?”
紫煞的嘴脣抖動着,回道:“這名侍衛意圖勾引女皇陛下,屬下這就將他押下去。”